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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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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广场虽然静&坐人数相当,结局却迥然不同。集&会持续两小时后,government出动警&卫进行名义上的驱散,使用了高压水枪、□□等堪称残&暴的手段,但静坐人群执意不肯散去,最后竟开始鸣枪,并带走了主要的组织者,Omega这时终于无法维持整齐淡定的状态,仓皇奔走中,发生了踩踏事件,以首先被报道的南大门为最。
赵唯期就是受害者之一。他见主要负责人被捉走,心里很清楚这次的对抗算是竹篮子打水了,离去途中,却不断遇到惊慌失措被踩踏受伤的年轻人——静&坐队伍中有好些十八九岁的年轻Omega,在遭到驱散时,毕竟失了沉着,也算是阵脚自乱的一个源头——无法坐视不理,自己却遭到连累。
人们像受惊的群鸟,四散飞去,待左闪右突出重围,已不知身在何处僻静的街巷中。混乱中面颊部遭到肘击,他‘呸’地一声吐出一大口带血的唾沫。用手背粗鲁地抹了抹,抬头看这陌生地方到底是哪里。
店面的标牌尽是饭店,下午三四点钟,几乎都是大门紧闭。只有寥寥几家敞着门,拖洗过的地面水迹斑斑,头顶缓缓转动的吊扇挥出的微风环绕桌椅的每一个角落,溢出丝丝凉意。赵唯期站在大太阳底下,浑身青紫的伤口尤其惨兮兮。
收银处坐着算账的人不时抬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他迎着看回去,有些面面相觑。白T恤东一片西一片的脏污,显得落魄而讨嫌。同人对视的那瞬间,突然不能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事。身后的‘我是Omega’的宣言像烙铁,又像某种嘲弄,叫他五内不安,迫不及待地想要遮掩。
摸摸裤子口袋,手机也在推搡中丢掉。他悻悻地退出巷子,往大道上走。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迅疾的轨迹不消几分钟就能将方才震天动地的事件掩盖的干干净净。赵唯期心知肚明,所以更加堵得慌。
本不会注意,但右手边第一棵丰茂的梧桐树下倚着的人太过慵懒随意,同周围急匆匆走过的行人格格不入。竟是董啸,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肯定不是巧合。他想不通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因由,又定睛一瞧,甚至夸张地揉了揉眼睛。
对方站在一大片阴凉底下,朝这边极随意地挥了挥手,一派闲适淡定,似爱答不理逗一只猫儿。额头的汗滴滚到上眼皮,陡然坠落,模糊了视线,赵唯期彻底地抹了一把脸,呼出一口重重的气,向他走去。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不知是因为太平光景里突兀出现的伤口还是瞧出了这个身穿白衣的Omega方才的来处。
董啸T恤外面套了件牛仔衬衫,已经脱下拿在手里。等赵唯期走到跟前,一把甩在他头上,“赶紧套上。”
他依言,好奇道,“你杵在这儿干什么?”
“我昨晚警告过你不要来,你看看自己的落魄样子!”董啸很粗暴地揪住他的衣领向下拽,露出脖颈处显眼的淤青,仿佛他本人浑然不察似的。
赵唯期打下他的手,“这不是你昨晚吸的么。”
对方哼哼两声,手就要去掀T恤的下摆,“别的地方也有吧?”
他不再阻挠,董啸做了他想做的,自会消停下来。“回家吧,给你抹点药酒。非得来做费劲且没有好处的事情,你的脑袋到底什么时候能不短路。现在时候未到,何必执着做无用功。”
虽然一来一回也没有说几句话,可是听到对方这样的言辞,赵唯期的心里霎时变的冷淡了,他一直都明白董啸作为一个A,并不能真正理解O的处境。只是以前这样的认知像山峰外头裹了一层飘渺的雾气,总以为还有转寰的余地,现在雾气散去,耸立着的山峰无疑是辩无可辩。“我知道仅我一人,无论今天的静&坐去或不去都改变不了抗议的结局。可是‘我’就是每一个人,如果我不去,也许无数的人也就不去了。哪怕出于这样的考虑,出现也是必须。”
他的语气平淡,像在自言自语。可是董啸分辨得出来他生气了,或者说此刻不再对自己抱有某种期待了。被迫地划清界限,这样的认知让人丧气,他连忙解释道,“我知道你根本不会听我的。所以只好跟在你后面。”
听到这句话,赵唯期微微抬头看他,睥睨的眼神中带着出乎意料,“什么时候?”
“静坐开始之前,我就到南大门广场了。找了你好一会儿。”
“那我狼狈地跑出来你也看见了?”
对方以什么样的态度问这样的话实在不甚明了,董啸觉得自己把话说全了为好,“是的。我看你走了,也紧紧跟着,但是人潮涌过来蹚不过去。刚拐上这条街,你就隐没在小巷里。前面不通,我站在这儿等你出来。”
“我要回家,你自便吧。”赵唯期听了那番话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挽起稍长的袖子,径直向前走去。
“别啊。我这跟你一天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你这一身伤,还不得找个人给你捯饬捯饬。”董啸用肩膀碰了碰他,直把人撞出两步远。
他刚想说不用,一抬眼,就看见那垫着一层揉碎的笑意的眼睛中迸发出促狭和揶揄的意味。他沉下脸,拂袖而走。
董啸在后面跟着,不管不顾。不说不甘心,说了又怕被听见,只低声嘟囔着,“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赵佳奇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家,有爸爸在的地方。他仓皇跑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停下来,踏上公交车的台阶,才意识到身上没有一分钱,总不能走回去。最后隐约记得爸爸的支付宝账号,得以乘坐出租车回家。
爸爸不在家。这个当口的不在,让人心急如焚。最大的可能就是去参加了静坐。他奔到沙发旁的座机前,疯狂地拨打赵唯期的电话,忙音,一直都是忙音。他的心浮在半空,搏动几乎与这忙音同律。
室内的死寂像不详的预兆。甫一出现这样的念头,便更觉害怕。进入爸爸的卧室,看到书桌右手边整齐码放着的一层纸张。拿过来一页页翻看,果然都是关于此次静*坐的宣传。一把将其甩在桌上,仍不解恨,猛然挥臂把它们拂到地上,翼翼然上下翻飞的轻飘仿佛在嘲笑赵佳奇的狼狈。满地的纸张口号迥异、字体大小不一,全然的纷乱,碍眼极了。
他打开电视,希望能看到爸爸的消息。可是新闻上只放出被逮捕的Omega的照片,一张又一张,等到放完都没出现赵唯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心。
心痛袭来,他窝在沙发中,不能动弹。深广的痛楚像漫天的大风,站在中间,寸步难行。假使现在告诉他赵唯期再也不会回来,也不会更痛。
暮色染上视野内的每一件事物。左邻右舍家的灯光同每一个傍晚一样亮起,衬得室内更加幽暗。炒菜的声音隐约传来,还有下水道咕噜咕噜的水声,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可是赵佳奇觉得愈发孤独,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赵唯期一路上忍不住要去摩挲手臂、脸上的伤口。新添的热乎伤口冷却下来,疼痛变的绵长而悠久。他打开大门,在玄关处换鞋,抬手便按下灯光开关。儿子侧卧着蜷缩在沙发一角,怔愣麻木的目光径直身寸过来,怪渗人的。
“佳奇,佳奇……”一边走近,一边轻声叫唤,以为儿子哪里不舒服了。
在家里一贯是被唤作‘小熊’的,来不及深思怎的换了昵称,便赤脚冲下去扑至来人怀里。“爸爸……”
赵唯期不明所以,任他抱紧,内心却升起一股细腻的温情。那是只给眼前人的纯净的感情。
“我以为……”
“哟!”一声短促的惊讶打断了赵佳奇想说的话,从昏暗的楼道里闪出一个人来。看见此情此境,接着说道,“这是怎么了?”
董啸是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本人,虽经过掩饰,眼睛中还是带了奇异的光。
赵佳奇见有外人,本能地错开身,微微拉开些距离。这之后才来得及细想来人身份。可是又恨不得自己迟钝些才好。
三人鼎立,一时无话。都在不动声色状似无意地打量另外的两人,却也能够感受到别人对自己的注视。
赵唯期打破沉默,拽过儿子的手臂,使之和董啸的距离靠近,然后作正式的介绍,“这我儿子。”接着看向儿子的脸。
董啸玩味着,看他到底怎么说。赵佳奇几乎全程屏息,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露出一种巴巴的神情。
“这位是我男朋友董啸。”
赵佳奇终于被胸口的石头压实。他还能怎么样,他并不知道怎么反抗,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等爸爸作下一步反应,或许自己还可以知道如何应对。那个在他看来高大且壮实的A简直像是耸立着的无法撼动的障碍,光是想想就难以忍受。
董啸是不无得意的。可是这种感情太轻,很快消散。他反而开始注意起那个小孩的反应来。全然的平静,甚至说是木讷。他总是觉得那底下是难过,所以不得不用故意拉长的反射弧来保全自己。一刹那,内心涌起了不合时宜的怜爱。他伸出手,在对方头上揉了揉,“你好啊。”
赵佳奇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着爸爸,“下次不要做静&坐那么危险的事。”
“那可不行。我觉得对的事,一定要去做。”赵唯期越过他,把自己甩在沙发里。右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然后朝他抬起手。
赵佳奇坐到他身边。董啸见状,也径直也坐到赵唯期的左边,不顾小孩全程否定和不欢迎的目光。
“我进去上个药,完了咱们做饭吃。”
董啸刚作势要起来,同他一道进去,就被赵佳奇抢了先,“我帮你。”
赵唯期说:“好啊。”然后转向董啸,“那晚饭你做。没怎么注意,现在还真的浑身酸痛。”他下意识吸了一口气,发出咝咝的微弱声音。
对方摊了摊手,朝厨房走去。赵佳奇虽抢来了这上药的活计,阻止了他和父亲的近距离接触,但看着一个陌生的A在他们的厨房里驾轻就熟地忙活,并且和爸爸如此熟稔,左右都不是味儿。
赵唯期进了屋,就倒在床上扒掉上衣。上面印着的宣言本可以耀武扬威,现在却惨淡收场。疲倦如同一阵大风将他内心的唏嘘吹得无影无踪。儿子的手劲比看上去要大的多,有节律的按摩像一波波柔韧的海浪,他很快在这律&动里随波逐流。
“今天在广场上看到海鑫了。”
赵佳奇也有这种难以说明的直觉。却不知道爸爸突然梦呓般吐出这一句是兴之所至还是别有用意。房门紧闭,明晃晃的光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与外面世界隔绝的小空间,他静静地看着对方,一切停止了流动,却阻挡不了那些无孔不入的忧愁。手慢慢地靠近爸爸的脸颊,越僵硬,越游移,越千回百转。指尖带着全然不同的态度和情感,却独独招致颤栗。
他的爱情无法覆盖眼前人。泄恨般的亲上赵唯期的脸颊,相贴中只有苦涩。
熄了灯,站在光亮与黑暗的交界,缓缓合上卧室的门。
董啸可笑地系着捉襟见肘的围裙,正往桌上端盛着汤的白瓷碗。赵佳奇越过他,到水池跟前洗手。短暂的空当,他在思索面对面说些什么才更有威慑力。
两人落座。他的心沉甸甸,胃也沉甸甸,四肢百骸血液无一对劲,却总找不到源头。一种恐惧感,同幼时独自在这房间里迎接开天裂地的雷声如出一辙,还伴随着因略微成长而不断强化的焦躁感。无论如何,保持平静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和教养。
董啸开口说吃饭吧,然后就极认真地咀嚼着,他有什么可急躁的呢。好整以暇都要看他是否有兴趣。
吃着别人的饭,赵佳奇还做不出口出恶言这种事,同时极力克制着,避免同对方说话。扒进最后一口饭,将筷子整齐摆在桌上,算是这顿饭的恩惠告一段落,他终于本着脸说,“以后少来我们家,这里不欢迎你。”
董啸脸微微低着,听到这句话也并未抬起,倒是眼睑猛地上抬,锐利的眼神身寸过去,带着极大的轻蔑。
“你听到没有!”
“come on,boy,这和你没关系。摆正自己的位置,我知道一开始挺不容易。你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赵佳奇开始觉得恼怒,程度之大简直欲盖弥彰。他被刺痛,却不能承认。那句‘摆正自己的位置’将他钉在那儿,空留下动弹的能力,却缺乏动弹的理由。“你真讨厌。”
这样真挚的厌恶,对方却浑不在意。“我今天要借宿一晚。”赵佳奇立即戒备地看着他。“客房。”董啸补充道。
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用筷子不住戳着空碗,心想。眼见对方要起身,赵佳奇很想告诫他,上&床时万万记得带套。即使想到这点让他不堪忍受,却是不可能不存在的事。有时候真觉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他尽可以撒手不管,只要能控制自己的心。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董啸直起身来,却并没有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想要个孩子么?从我爸爸肚子里出来的。”
“你觉得呢?”对方笑了,没有作答。赵佳奇读不懂他的答案,那上扬的语调和意味深长的微笑指示着无数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