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楼外楼》鹿歌

41、谋中谋

　　十月廿八，正是秋意浓风萧瑟之时，京城安平侯夫人陈氏将再宴众清流名士、名媛淑女，举“月神宴”于城东顺亲王府之中。
　　晚金桂、朱砂丹桂、青山银桂……各色开得繁盛无比的月桂被下人们一盆盆搬进花园里去，周宝玟远远站在凉亭里看着，待终于全部搬空之后她才收回目光。扶着一旁出云的手臂坐了下来，她揉了揉眉心半是无奈半是玩笑地叹道：“亏得府中还有这么个园子，不然真是连筠弋那丫头的话也无法应承了”
　　出岫走到她背后，熟门熟路地轻轻揉捏着她的肩颈，令她放松些。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周宝玟才又说道：“出云，待会你去一趟安平侯府，告诉侯夫人如今园子中的一应物事都已安置好了，看看她可还有甚添增”
　　出云应了，接着抿嘴轻笑说：“安平侯夫人呀，最最喜欢主事这类宴会了。这回又是谢小姐相求，又是主子您帮衬的，到时候侯夫人定然使出浑身解数了”
　　周宝玟听了也笑了一笑，说：“我倒是无碍，总归不过将这空着的院子借出去一日罢了。筠弋才是最要紧的那个……”
　　沉默了一会，身后的出岫此时开口道：“说起谢小姐，也不知那位公子会不会来……”
　　周宝玟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不论会来不会来，此番事了，便再不可容她任意行为了。年少之时，最忌执念太深”
　　没有什么始终执着的，也就没有什么畏惧痛苦的，是不是，就像她这样呢？
　　廿八这日，顺亲王府门前是难得车马络绎、喧嚣热闹。周宝玟带着出岫在内门处迎接众人，而侯夫人陈瑜却是早已在花园中掌事待客了。
　　“顺亲王妃呀，真是许久不见了。前些日子王夫人宴客也不见你……”
　　“劳李夫人记挂了。令媛可真是娴静端庄，夫人好福气呢……出岫，给夫人领路”
　　无论何种品级何种关系的来客，周宝玟都没有错漏，始终不远亦不近地笑待众人。只是筠弋挂念的那位公子，到底会不会来呢？
　　“顺亲王妃”
　　这声音……周宝玟收回思绪，一看来人，果真是简篱舟。她确是往礼部侍郎简府下了帖子，可想想简篱舟此人之随性，也便没有多纠结于此事了。
　　“简公子也来了”
　　简篱舟今日一身宽袖白袍，腰间束以海蓝色佩带，更显得其人如玉竹般清雅不凡。他站在离周宝玟尚有五步远之处行了一礼，道：“与王妃数面之交，今日篱舟便携笛赴宴，寥增趣致”
　　周宝玟随意一瞧，见他腰间果然系着一支净色玉笛。她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对简篱舟笑了笑，道：“简公子真乃音律痴人，本妃先在此谢过这玉笛助阵了。简公子还请进……”
　　简篱舟面上的笑意也深了几分，看了她一眼便走了进去。
　　待客人全部如数进了花园，周宝玟才略略松了口气。倒是不知里头如何了，想着她便朝园子里走去，一边还唤人去叫出岫。
　　走过一段抄手游廊，便可看见花园里鲜妍的金色月桂和绰绰约约的人影。出岫正走上台阶，抬头见着是周宝玟便一笑：“主子”
　　周宝玟见她满面开怀轻松，便知是无事了。心下一松，于是也笑着说了几句趣话：“看来侯夫人真是厉害，这一园子赏花喝酒的客人她竟能料理得分毫不错”
　　出岫上前自然地扶住周宝玟的手臂，口中接到：“可不是，如今那些夫人小姐、公子哥们各自手帕赋诗、投壶行酒……好不得意呢”
　　听她这么说，周宝玟反倒想起一事，她脸色缓了缓，问道：“如此，你可曾见了谢小姐？”
　　出岫一愣，这一上午都在园子里忙得团团乱转，说起来这谢小姐……
　　“谢小姐进园子的时候倒是瞧见了，只是后来宾客一多就无暇顾上了。许是谢小姐自个儿找要好的姑娘说话去了罢”
　　周宝玟却敏感地从此中嗅出了一丝不妙，她果断地吩咐：“出岫，你同我去园子里找找谢小姐，再唤多几个下人也去王府四下里看看”说着脚下步履不停地朝前走了。出岫虽不知如何，也不敢怠慢，忙叫了几个丫头婆子各自去寻不提。
　　谢筠弋谢筠弋……你道她那日的请求是何事？周宝玟想起来也是一阵的无奈。只能说有些时候，情之所起偏偏教人逃不开身去。
　　谢筠弋说，她早已倾心于一人。那是一日她带着几个丫头去墨印斋，正碰见一个年轻公子在看一本棋谱孤本。谢筠弋原本不过那么瞧一眼，却发现那本棋谱是其父谢大人最为稀罕的《桃花泉残篇》，这下便有些心动，可又碍于面子无法出言。正巧这时那公子抬起头来，谢筠弋看着他，咬咬牙还是开口问道：“这位公子，冒昧相问，不知公子手中这本《桃花泉残篇》……”
　　那年轻公子将她犹豫意动之色尽收眼底，只一笑说道：“原本也非执意要求不可，姑娘既然识得此书，想必也是好棋之人，合该和此书有缘，姑娘请”说着便放下手中之书，再朝谢筠弋点头一笑便侧身离去了。
　　后来便再寻不见了，可谁知那年轻公子的一笑一语竟被被谢筠弋牢牢记到了如今。
　　“周姐姐，你帮帮我，我只是想再见一眼他，说几句……不，一句话就够了。从此再不惦记了……”周宝玟还记得谢筠弋恳求她时，那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唉，周宝玟叹了口气，有些念想，若是能断，断了也好。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宴请了京城中所有叫得上名儿的贵小姐和公子哥儿，有或没有都是谢筠弋自己的缘法了。
　　只是如今谢筠弋竟难寻踪影，周宝玟总是心头难安。要说出去，这事儿可大可小，又是在顺亲王府的地盘上，周宝玟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见到自己府里有些什么不干净的事发生的。不管是无害的算计，还是欺瞒的阴谋。
　　周宝玟勉强压着心头的焦灼，在花园里面色如常地四处走动。迎头正撞上了提着裙角跑来的出云，周宝玟忙出言问道：“可寻着了？”
　　出云早些得了她的吩咐，已在王府里四处看了。这下跑得有点儿喘，摇着头断断续续地说道：“主子，都不曾…看见谢小姐，倒是上茶的绣荷说…先前看见谢小姐把印兰叫去…吩咐了几句，接着谢小姐和印兰都不见了”
　　周宝玟眉头一拧，眼中之色有些冷。这么说，其中还真有猫腻？还是谢筠弋自己的意思？先放下心中的无头思绪，周宝玟当下出言道：“去找，看看有谁见过印兰、她找过什么人！”
　　不知谢筠弋在策划些什么，周宝玟心里总也放不下。于是只好派人捎了几句话给主持宴会的陈瑜，自己仍是悄悄儿出了园子。
　　顺亲王府虽说大，可绝不至于让一个外人躲得无迹可寻。何况谢筠弋不过来过王府两三趟，知道的地方也就那么些个，她会在哪儿？周宝玟细细思索着，忽然她停下步子，唤出云道：“东苑旁边的那处镜湖，可曾找过了？”
　　“东苑？”
　　出云惊讶地睁大了眼，东苑在王府最东边，是一座无人居住又少有打理的小院子，那么幽静无人的地方谢小姐去做什么？
　　“我曾带筠弋去游过湖，兴许……出云你同我去，其余的人再去找找”
　　一路上周宝玟走得飞快，连月华裙拖在地上脏了裙边也顾不上了。出云又恐她走急了绊倒，当下在后边喊着：“主子主子，您可慢点儿……这石子路当心别崴了脚”
　　而周宝玟不知为何，越走这心里头竟是越担忧了起来，最恐的便是小儿女们不懂事，犯下什么自毁前程的错……谢筠弋应当不至于如此没成算吧。
　　直到走到一座小石桥，周宝玟的身子却猛地一顿，后边的出云也急忙收了步子停下来。两人俱抬头看去，前面过了那小石桥就是东苑了，可隐约瞧着那桥上似乎还有两个人影，这会正走到了桥中段，看样子是要过了桥进东苑的垂花门去。
　　待看清了之后，出云怔得张大了嘴：“主子，那是印兰，后面那人是……是……”
　　周宝玟一见那桥上之人，脑中有如电光火石闪过，这一整件事瞬时就串在了一起。若非是有人不自重，那便是有人说谎了！周宝玟的嘴角紧紧抿着，面色冷得有些发白，顿了一会儿她才又提步走上前。
　　“走，出云。看来有人年纪小不知轻重，编了些漂亮话来糊弄人，如今看看还得旁人来教导一二！”

作者有话说

　　水遇冷会结冰，我冷着冷着也习惯了。看文的亲们希望你们看的开心，冷冻鹿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