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楼外楼》鹿歌

2、番外·小轩窗

　　魏雨笙，是她的名字。她出生在一个枝繁叶茂、烈火烹油的勋贵家族。那时她却对所谓“乐极生悲”的凋零之景毫无所感，不知这样的家族，在凌厉猜忌的皇权下是必然得灭寂的。哪怕魏家在她父亲魏相魏如淮手中已尽力地退出权力漩涡，黯淡，再黯淡。
　　有父为左相，故一切别无选择。
　　魏雨笙的娘亲陈卿卿无疑是个美人，虽是京城女子，却有着江南仕女不及的温婉气度。魏门陈氏，卿卿吾心，魏相与夫人一如传闻中的恩爱相携，魏雨笙的父亲魏如淮知道妻子爱极苏杭好景，便使人在苏州建了一座别院，名苏园。陈卿卿每年必要去苏园小住，少则十数日，多则二三月。她珍宝女儿得厉害，也总携女同去。以至于很久很久，久到魏雨笙都不再是自己之后，她都记得廊腰缦回的苏园、一楼一阁的惊鸿照影，美甚烟火霞光。
　　在这般簪缨世族中长大，又是得尽宠爱的长女，世人都猜想魏雨笙必定被娇养得千娇百媚也不为过。然，也不然，魏雨笙在魏家犹如锦鲤在水，游刃有余、轻松畅快，每一眼看见的都是明亮。然而她就像她的母亲一般厌恶京城重重宫墙内的刀光剑影，将富贵云端的人们割得体无完肤，支离破碎。因此魏雨笙最爱随娘去苏园。江南的一缕风，一道光，一落叶，都不知缘由的让她心生欢喜。世间事总是如此，魏雨笙同她娘一般爱极江南，却不可永久。
　　那年夏，陈卿卿带她离别苏园回到京城，却都不曾料到这一去便是前路绝断，后世相忘。此后苏园年年浮现在魏雨笙梦里，却再难相见。锁链沉沉，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碾碎寸寸骨肉，由不得人逃脱。
　　魏府妇孺是从不参与儿郎们朝政上的议事的。当有一天左相魏如淮下朝回府，一脸凝重地说阖府人员都要去弘隐寺住满七七四十九天为皇上还愿祈福时，魏家上下无不感到惊诧忐忑。
　　魏如淮也曾想过让妇孺悄悄隐蔽，可弘隐寺如一个大瓮，踏进去听到山门关闭的那一刻，魏家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就在第四十九日的那个夜晚，弘隐寺中忽起的山火吞吐着魔鬼的火舌，狰狞的火光亮透了京城半边天。魏雨笙在房中听见了垂髫小儿的哭喊、深闺弱女的尖叫、惶急慌乱的脚步声，触目所见的是噼啪崩塌的椽梁、烈烈燃烧的生命……不，还不止，当侥幸的人们夺门而逃，等待他们的却是隐没在暗夜中诡秘的弓箭手。魏雨笙生命的最后一刻便是如此，看到娘亲把自己紧紧按在她柔弱的怀抱中，箭就这样穿过了陈卿卿的后背，终于还是刺入了魏雨笙的心口……她睁大眼看着从母亲伤口处晕开的血渍，仿佛两行血泪留下她的脸颊。娘呵，你怎生挡得住那残暴的箭矢？
　　就这样，魏家，疼宠她、给她尊贵清华的魏家，带着它虬结错杂的根脉和四方八荒的枝叶，倒了。
　　无一遗漏的，魏家人，轻笑的、低语的、雍容的、欢欣的、训诫的、蹙眉的、期盼的魏家人，她的家人，死了。
　　留在史册上的只剩一场回纥使者蓄意为之的纵火伤人案件，待得一年又一年的尘埃堆积掩盖，还有谁会记得那里曾经还有着一百六十余条枉死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