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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悲兮生别离 乐兮新相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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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金秋桂花开,十里坝上,十里飘香。瑟瑟秋风吹落金黄的花瓣,天地间像是下着一场桂花雨,芳香馥郁。
花间一座新坟,坟头落满花瓣,坟前站着两人,是殷容和叶延。
“因为师父的事,耽误了你回家,实在对不住。”叶延披麻戴孝,看着憔悴了不少。
殷容望着墓碑上钟离哀的名字,“别这么说,我这条命,是秦世伯救回来的,我欠他的恩情,无以为报。”殷容眼眶红了红,是秋风太大,吹疼了眼睛吧,她这样想。
思绪随着秋风飘回到七年前……
窗外桂花开得灿烂,屋里的小女孩却苦着一张脸,“伯伯,这药太苦了,容儿喝不下。”被唤作伯伯的人想了想,说道:“伯伯讲笑话给你听,你听了,笑了,便喝了这碗药,好不好?”小女孩听言点点头,“好,我们拉钩!”“拉钩!咳咳,听好了!说从前哪,有这么一个人,叫老李头,他耳朵很背,你知道什么叫耳朵背吗?就是听不清别人说的话。有天呢,这个耳朵很背的老李头要去钓鱼,他的邻居老张头瞧到了,便问‘喂!老李头,你钓鱼去啊!’你猜老李头说什么?‘不!我钓鱼去!’老张头笑着说‘哦,我还以为你钓鱼去呢!’”
小女孩便笑起来,面容如花朵般灿烂。
一个笑话,一碗药,治好了她的病。
眼前又是桂花开遍的季节,花瓣却落到了伯伯的坟头。
“令尊让你回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你,还要瞒着我吗?”叶延终于开口问道。连李寒都来了,一定是件重要的事。
“父亲他为我择了门亲事,我这次回去,便要成亲了。”殷容不便把事情的全部告诉叶延,只挑了关键的说。
听到“成亲”二字,叶延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
他仔细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的样子比初见时更加明丽,也更像……
往事浮上心头,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再也放不下?是第一次看到她的面容时?是在被逼上绝路,身负重伤,而她像天神一般降临时?还是在她悉心照顾,不眠不休地守着他时?
叶延一直认为,以他的身份,他一定有机会让她嫁给自己,可人算到底不如天算。他以为这一次坝上相遇,是上天赐给的缘分,谁知却可能是一场诀别。
“我有件礼物要给你,就当作……就当是我送你的成婚贺礼吧。”叶延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锦盒,那是他为她精挑细选的……定情信物吗?他只知道,当他重获自由时,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选一份最好的礼物,找机会亲手送给她,然后,然后呢?礼物一直带在身上,如今也亲手送给了她,可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了。定情信物,定的是她与别人的情。
“谢了,兄弟!”殷容笑着接过锦盒。
兄弟?也好。叶延也笑了,原来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是兄弟。
“阿柳。”叶延一直这样唤她。
“什么?”殷容已经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银光璀璨的丝带。尽管只是一条银色的丝带,却华美异常,那样的银色仿佛取自天上的银河,又仿佛是织进了一段明月光,如万山遍洒的银辉,清冷了一个世界。
“没什么,喜欢吗?”那是他走了很多地方,寻了很长时间才得到的,宝物一样的东西。
“喜欢是喜欢,不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殷容目光一暗,把锦盒递还给叶延。
叶延却不接,只说:“再贵重也只是条丝带,还是收下吧。”
殷容不想辜负他一番好意,点点头收下了。
叶延没有想到殷容会在他面前散下头发,只见她如长瀑般的黑发垂至腰间,光华灿烂,丝毫不亚于那银色丝带所散发的光芒,清风吹过,暗香阵阵,华彩飞扬。
“你这就要系上了?”叶延看着殷容的背影,有些难以置信。
“你既送了,我还不用,这又是什么道理?”殷容背对着叶延散开头发,重新挽了个发髻,用那条银色丝带系好。
“嗯,说的有些道理。”叶延笑看着殷容,那条银色丝带,和她很相配。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散开头发,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你送了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却没什么好给你的。你既然要回去,我就将这把剑送给你,你拿着,路上好防身。”殷容知道叶延不懂功夫,万一他再碰到紧急的状况,手里拿着武器,好歹能给自己壮壮胆。
叶延依言接过宝剑,二人并肩行至谷口,黎羽和李寒正在前面等着殷容。
殷容道:“秦世伯的事,我和师兄也会帮着调查。师兄还等着我呢,我这就走了,你多保重。”
叶延也道:“多谢了,你也多多保重,后会有期。”又向李寒和黎羽道了别。
四人就此分道而行。
出了谷中,只见田里庄稼成熟,一幅秋收景象。
“你这条丝带不错。”黎羽看了眼殷容发髻上的银色丝带,那是由白金丝和天蚕丝混合编织而成,贵重无比,只一条,就可以买下良田万顷,豪宅百幢。
殷容懒洋洋道:“叶延送的,非要我收下,盛情难却。”
“能送得起这么贵重的丝带,这位叶公子来头不小。”黎羽早就认为叶延不是普通人。
“它确实是条贵重的丝带,可它也只是条丝带。”殷容想起叶延的话,说得还挺有道理。不过就是条丝带,除了绾头发,还能用来做什么?
“话虽如此,你不是也回赠了人家宝剑?”黎羽看到殷容腰间佩剑不见了,心知必定是被她当作回礼赠给了叶延。不禁摇摇头,这孩子的性子,就是欠不得别人半点恩情。
田间小路上野花开遍,清香阵阵。
“陌上花开,却不能缓缓而归,真是煞风景。”黎羽晃着折扇,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寻到了钟离哀,却同时失去了一位故人;百香醴的线索就此中断,凶手是谁,为何夺药,与梁国王室到底有无牵连,都需要进一步调查;再加上顾承祚让殷容速归,因此眼下虽有美景,却没有时间来欣赏。
“想缓也可以,你自己缓,我和李寒就先行告辞了。”殷容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
黎羽忙道:“且慢!这些天谜团太多,你可要为我一一解答。”
殷容道:“好啊,那你走快些。”
黎羽便收了赏景的心,打马上前来。
顺康九年,六月六,翻经节。
传说这天晒衣衣不蛀,曝书书不蠹,是以凤至城中上至玄帝,下至平民,家家户户都把衣服书本及各色杂物拿出来晾晒。
也正托了这翻经节的福,大清早殷容就被佩玉从被窝里撵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被子被拿去晾晒,殷容心中叫苦不迭,自己明明还没有睡醒啊。
眼见补觉不成,屋外又天气晴好,殷容决定出去走走,于是换了身男装,打扮成男子模样。虽然华朝风俗并不禁止女子出门,但扮成男子总归方便些不是?
殷容大摇大摆走在凤至城中的大道上,只见道路两旁晾晒的物品比比皆是,有衣物被褥,有书籍竹简,有凉席帐幔,甚至还有……殷容嘴角抽了抽,那不是内衣水裤?呵呵,真是一户性情奔放的人家。
在城西的早点铺用了早餐,在城东的凤凰楼吃了午饭,慢悠悠地从清晨逛至黄昏,抬头看一眼,夕阳欲坠。
就在殷容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只听有人喊,“偷钱贼!把钱袋还给我!”殷容循声看去,被偷了钱的是一个身着碧色长袍的少年,此时正追着那偷钱的贼,眼见追不上了。
殷容看着那偷钱贼往自己的方向跑来,冷笑一声,落在本小姐手里,真是自投罗网。那贼看见殷容挡了道,便喊道:“走开走开!”殷容对准那人的胸口就是一拳,那偷钱贼就倒在地上,痛苦地哼哼,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殷容夺下那贼手中的钱袋,正欲还给碧衣少年,却见那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殷容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把钱袋扔给他,道了声“告辞”便想离开。
那少年却追上前来,朗声问道:“多谢!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殷容答道:“在下章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请你以后看好自己的钱袋,下次说不定就追不回来了。”一个大男人,追不上小毛贼,自己还不觉得丢人,殷容心里暗暗鄙视那少年。
那少年双手抱拳道:“在下姓叶,单名一个延字。”
二人寒暄了几句,殷容眼见天色已晚,不想再与他多做纠缠,便告辞离开了。
本来以为事发偶然,不会再见,谁知巧事年年有,这年仿佛特别多。
还没走出几条街,忽然雷声阵阵,狂风大作,转眼下起瓢泼大雨来,说是“六月天,孩儿面”,一点不假。
殷容匆忙跑到一处院落的大门口避雨,掸了掸身上的水珠,心想这处院落真是不小,便转头看了看大门上的牌匾,这一看不要紧,匾上“广南院”三个大字让殷容浑身抖了一抖。
广南院里面住着的——更准确的来说——软禁着的,是被送入华朝为质子的梁国王子,李启晨。八年前玄帝平定陈梁之战,命令陈梁两国分别送一名王子入华朝为质子,陈国送来的王子陈胤不出半年即病死,梁国王子李启晨倒是一直安然无恙。虽然锦衣玉食,又有侍卫保护,日子过得也算不错,但是终究是被软禁在广南院中,不得自由。
殷容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一看大雨如瀑,还是决定暂先再躲躲雨。
忽然,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径自走到大门口,来人正是叶延。
殷容起初以为他也是来避雨,便问:“叶兄也是来此避雨么?”
谁知叶延看到她却大吃了一惊,殷容见状不禁感到奇怪,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
叶延却笑道:“正是,这场雨来得到突然。只是没想到章兄也在此,倒让我吃了一惊。”
殷容听他这么说,也不再怀疑,只说:“好巧。”
两人在大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雨仍是哗哗的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叶延刚准备说些什么,只听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人却是李寒。
年初时广南院着过一场火,火势虽不甚大,顾承祚却因此很是担心,他是梁国贵族,对梁国王子的事自然是十分上心,于是将最为信任的侍卫李寒调往广南院做侍卫统领,让他多留心,别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李寒看到门外站着的二人,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看了看殷容:“小姐?”又看了看叶延:“殿下?”
“殿下?”“小姐?”殷容和叶延同时发出疑问,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又同时道:“你是梁国王子李启晨?”“你是丞相府的顾小姐?”事情好像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李寒看到他二人的反应,更觉得奇怪,“您二位既然不认识,又为何会在一处?”
殷容道:“忽降大雨,我正好路过这里,就来避雨。”说罢,又看着李启晨,“你不是该在府里吗?怎么到外面来了?”李启晨身为质子,被软禁广南院,怎么能够出府?还又回来?
李启晨怕殷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便向李寒投去求助的目光,李寒向殷容解释道:“今日是殿下的生辰,丞相大人知会我,让殿下到府外去走走,散散心。殿下与我约定了戌时回来,我见戌时已过,殿下未归,心中担心,便出来看看。”说到这里,看着殷容和李启晨,“然后就看到了小姐和殿下。”
听李寒这么说,殷容方恍然大悟,心想父亲对李启晨的事一向留心,没想到李启晨也这么听从父亲的话,说出去走走,便只是出去走走,都不趁机逃跑。
李启晨看到殷容看向自己的眼神,已明白几分,自嘲地笑笑,道:“你想知道我为何不走?原因倒也简单,其一,我并不懂功夫,路上无法自保;其二,这广南院对于我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启晨将殷容请进广南院中,两人又聊了一阵,待雨停了,李寒便送殷容回了相府。
殷容始终不明白,为何李启晨言道广南院对于他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不久之后,另一件事的发生,让这个疑问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