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落》于心焉

43、秦王归来

　　晚膳时辰，秋芸将吃食送到杨洛房里。

　　杨洛依然坐在绣架边，映着烛光，绣着那幅未完的《琼花图》。

　　“公主，吃点东西吧！”秋芸上前劝道。

　　“我不想吃。”杨洛头也没有抬，只盯着自己手里的针， “把饭菜都撤了吧。”

　　秋芸叹了一口气，将饭菜收在托盘上，出了门。

　　紫忆过来，看见托盘上没有动过的饭菜，问道：“公主又没有吃？”

　　秋芸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怎么行？”紫忆伸出手接过托盘，“午膳就没吃，这晚上再不吃，这肚子……哪受得了啊！我去劝劝公主！”

　　“那你去试试吧！”秋芸说道。看着紫忆进了屋，不一会儿，便听她低声劝说着杨洛：“公主，你现在可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吃，还有一个要吃呢……”秋芸摇了摇头，转身出了院子。

　　“公主，你多少还是吃点吧！”紫忆还在劝说着。

　　杨洛将手中的针别在绣布上，眼睛望着莫名的远方，然后说道：“紫忆，你明天早上去找那医工帮我开一付下胎药。”

　　紫忆一惊，说道：“公主，这……这是为什么啊？”

　　杨洛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紫忆，苦笑道：“我一未出嫁的女子，怎么可能有孩子呢？况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突厥……我必须要先把孩子处理掉。”

　　“公主，你去跟秦王说啊，他肯定会有办法的！”紫忆急急的说道。

　　“能有什么办法？”杨洛苦笑一声，“莫说他现在不在长安，就算他在长安，又能怎么办？我和他……终究是不可能的。”

　　“公主……”紫忆还想说什么。

　　“别说了，紫忆，我已经决定了！你只管照我说的办！”杨洛说道。

　　“是。”紫忆只好无奈的答应道。

　　第二天一早，杨洛起床的时候，只有秋芸和一个粗使丫头服侍着她，却没见紫忆。杨洛猜想紫忆应该去拿药去了，也没多问。

　　哪知一上午都没有见紫忆回来，杨洛心里有些纳闷。午睡后才看见紫忆回了房。

　　“紫忆，药拿到了？”杨洛问道。

　　“还……还没。”紫忆吞吞吐吐说道。

　　“那你一上午干什么去了。”杨洛沉下脸。

　　“国公大人那边有些事，奴婢到国公大人那儿去了。”紫忆说道。

　　“你……你没跟侑儿说什么吧？”杨洛警觉的问道。

　　“没有！”紫忆赶紧摆着手。

　　“那就好！”杨洛放下心来，“趁现在医馆还没关门，你现在去拿药！”

　　秋芸正好进屋来，看见紫忆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便问道：“公主，拿什么药？紫忆若忙，就让我去吧！”

　　杨洛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就是一些调理药，昨天紫忆陪我去找医工看的，她才能找到那家医馆，让她去就行了！”说着杨洛对着紫忆说道，“紫忆，你还不快去！”

　　“是。”紫忆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走了出去。

　　等药熬好端到杨洛面前的时候，天已黑尽。

　　杨洛一人坐在房里，看着那碗中盛着浓黑的药汁，心里一阵悸痛。这药汁便要夺去我的孩子！是我和他的孩子！以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再有他的孩子了……拢在袖中的手紧紧相握，颤抖着，却怎么也伸不出去端着那碗药。

　　窗外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是老天也在为我那可怜的孩子哀叹吧！杨洛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奔跑着，直向自己房门而来。杨洛心中正觉得诧异，只听“呯！”一声，门被人狠狠地撞开，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的人出现在门前。

　　杨洛抬头望过去，只见他脸色铁青，抿着双唇，眼神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直直向她刺过来。

　　杨洛心里一惊，一下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秦王殿下……”

　　李世民阴沉着脸，走上前来，瞟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药汁，问道：“你还没喝？”

　　杨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怯怯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面色微霁。

　　“秦王殿下，你怎么回来了？”杨洛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世民抬起眼，盯着杨洛，突然嘴角一扯，笑了起来，“不是听说阿洛你准备嫁给突厥王子吗？我怎么能不回来恭喜你？”

　　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但他的眼神却像冰一般。杨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

　　“我……我……”杨洛嘴唇颤抖着，却不知怎么回答。

　　他的眼睛向下，盯着杨洛的腹部，脸上笑容不减：“阿洛，你是不是准备杀掉我儿子，然后再嫁到突厥去呢？”

　　可是他越笑，杨洛越觉得心里发毛，她嗫嚅着嘴唇，半晌才说道：“你……你知道了？”

　　“这药，就是你用来杀掉我儿子的吧？”李世民指着桌上的药轻声音问道。

　　杨洛低着头，咬着嘴唇，却不再说话。

　　“阿洛，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冷冷的笑意，“做都做得出来，还不敢说吗？”

　　杨洛抬起头，双目含泪，盯着李世民说道：“秦王殿下，你是在怪我吗？我尚未出阁，怎么可能会有身孕？大隋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我杨洛却始终是大隋世宗皇帝之女，此事若传了出去……我不要脸面，但前隋皇室的颜面何在？我除了不要这个孩子，我还能怎么做？”说完泪如雨下。

　　李世民只冷着脸看着她，没有说话。

　　杨洛咬着嘴唇，抬头看着他，也不再说话。

　　看着那滚烫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却仿佛流进了他的心里，将他冰封着的心，一点一点的融化。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她颊上的眼泪拭去，声音柔下来：“我走的那天，不是跟你说过，让你等我回来吗？”

　　“等？你让我怎么等？等我肚子藏不住了，我又该怎么办？”她问道。

　　“那你也不应该答应嫁给咄吡啊！”他心里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杨洛怔怔地看着他。他毕竟是李家的人，嫁给咄吡的真实目的自然不能跟他说，于是，她将下午对付李建成的那一套说辞又拿了出来：“当时在国宴上，咄吡提起与我结亲，陛下问我的意见。现在大唐正需要与突厥同盟，陛下对突厥使者也十分重视，而我只是一平民女子，哪敢得罪突厥王子啊，所以我……我只好答应了。”

　　李世民盯了她半晌，然后冷笑一声：“阿洛，你以为我会信？”

　　杨洛脸色一白，“事实……确实如此！”

　　“阿洛，你连大唐皇子都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又怎么会怕突厥王子？”

　　“我……玩弄谁？”

　　李世民问道：“阿洛，那你说说，你既然和我在一起，为何又与大哥牵绊不清！”

　　杨洛沉默了半晌，说道：“阿洛不知道秦王殿下何出此言？自始至终，阿洛从来没有答应过秦王殿下任何事？那……那两次都是秦王殿下来找的阿洛，阿洛从来没有找过秦王殿下的。”

　　李世民伸出手，捏着杨洛的下巴，咬牙切齿地说道：“两年前的元宵节，却是你来招惹我的！阿洛，你要知道，我是不能轻易招惹的人！一旦惹上了，你这一辈子，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秦王殿下，我……我错了还不行吗？”杨洛眼一闭，眼泪滚滚而出。

　　“阿洛，晚了。”他轻轻说道。

　　看着她流着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心一滞，嘴唇不由自主地凑上去，贴在她的眼睛上，将她的泪水吻进自己的身体里。

　　“别……秦王……”杨洛身体一僵，睁开眼，向后退去，身体却被李世民紧紧拥住，动弹不得。

　　“不许嫁给咄吡！”他的嘴唇游移到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秦王，我……当时我真是迫不得以的。”

　　他嗤笑一声，“阿洛，你以为我傻啊？你别以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她心里一虚，“阿洛不知道秦王说的什么？”

　　他放开她，盯着她的双目，双手却仍然紧紧扣住她的双肩：“你是想趁着嫁给咄吡的机会，把杨侑一起带到突厥去吧？”

　　杨洛脸色一下变得雪白，盯着他，半晌才说道：“怎么……怎么会呢？秦王殿下多……多虑了！”

　　“阿洛，你觉得你骗得过我吗？”李世民哼了一声，说道：“那好！如果不是我说的那样，那么，你嫁给……咄吡的时候，杨侑不能去送嫁，他必须留在长安城里！”

　　杨洛一震，抬头看着他。他那漆黑深遂的眼睛里，却怎么也看不穿……杨洛觉得自己仿佛突然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彻骨的寒意向她铺天盖地的袭来。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自己深深爱着的这个男人，竟然是如此的可怕！自己所有的谋算，仿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阿洛，是不是被我说中了？”看着杨洛身体微微抖动，却咬着唇不说话，李世民步步紧逼。

　　“为什么？”杨洛抬眼看着他，声音细若游丝，仿佛被人抽走了精气。

　　李世民面无表情，只看着她，却不并搭话。

　　“为什么？”看他不说话，杨洛一下爆发出来。一边大叫道，一边使劲挣扎着自己的身体，想将自己从他手里挣脱，眼中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的滴落下来，“为什么？你们不肯给我们一条活路？你们已经拿走了我们的一切了，为什么连最后的希望也不给我们？”

　　李世民却双手一用劲，将杨洛圈进了怀里：“阿洛，别这样！你相信我，只要杨侑乖乖呆着，不问世事，他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为什么！”杨洛见自己挣脱不了，使劲在他胸前捶打着。手被护心镜旁锋利的鳞片割破，血一下涌了出来。

　　李世民见状，立刻将她的双手抓住，大声叫道：“阿洛！住手！”

　　血从她的手上滴落到他的手上，再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

　　“放开我！你放开我！”杨洛依然挣扎大叫着。

　　“你再这么作践自己，我要杨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李世民大吼道。

　　杨洛身子一抖，猛地安静下来。

　　李世民将她扶坐下来，把她受伤的手放在自己腿上，从身上摸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小心地抖在她的伤口上，看血慢慢止住了，才替她包扎好。

　　杨洛温顺地坐着，看着他为自己做的这一切，心中荡起一阵阵涟漪。突然，她想起了一个问题，抬起头对着他问道：“你是怎么进得府来的？”

　　他看了她一眼，将她包扎好的手轻轻放在案上，然后拿起她的绣帕，将自己手上的血擦拭干净：“这酅国公府的守卫全是我的人，你说我能不能进来？”

　　杨洛一怔，一下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这是防着侑儿，还是防着我啊？”

　　李世民盯着她，却没有说话。

　　杨洛突然笑了起来：“秦王殿下果然好心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秦王殿下掌控不了的东西呢？”说完杨洛一伸手，将端起桌上那碗药汁。

　　李世民一愣，呆呆地看着杨洛，眼中神色莫名。

　　杨洛猛地将碗送到唇边，一仰头向药汁向嘴里灌去。

　　“阿洛！”李世民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