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遮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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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酆都城里有一间客栈，可是它并不开在鬼来鬼往的大街上。而是在闹市街尽头的一片荒地上。不过这间客栈可不是什么给孤魂野鬼暂歇的破庙啊茅草房，也不是人间那种阴沉沉，多少年都照不进阳光的百年古宅。虽然它也算一个大宅子，装潢构造与人间的宅院差不太多，只不过，常年不点灯。当然鬼是不需要灯火照明的。
没有鬼知道这间客栈是从什么时候建起的，只知道连酆都的顶头上司北阴酆都大帝都对这间客栈的存在很是认同。那些底下的鬼兵鬼将就更是不敢随随便便像人间的那些官兵那样，往桌上扔了银子就大摇大摆地喝酒。
可是谁都说不出这间客栈的来历是什么？老板又是何方神圣？更有那好奇者自然去问了酆都大帝。就连酆都大帝罗衍也是一时说不太清楚，所以大家都不敢肆意妄为。
这间客栈里有各种产自酆都和人间的美酒。据说连神界的琼浆玉液都有，只不过没有鬼喝到过，也喝不起。
这酆都城除了阳寿未尽的活人，其他的妖魔鬼怪也能来这里游玩一番的。如此，酆都城也算是热闹的。自然那间客栈的生意也是兴隆的。
说到这里，还未说那间客栈的名字。这名字倒也取得不算庸俗：浮生居
今日是鬼历一万四千五百三十一年腊月二十四日（与人间农历无异）正是小年夜。整个酆都鬼域也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里。谁说过鬼没法过年的？在这里，鬼与人间的活人无异。无论是端午还是中秋，只要是传统的节日，都会过一过。只是气氛与人间稍稍不同。
阴风在空中拂过每个没有形体的鬼灵子民。每个鬼灵都怀里夹着或多或少的冥币元宝在街上穿梭着，在月色的照映着绿莹莹的鬼火。
因是在鬼域，所以高悬夜空的月亮也并非人间那般皎洁，而是像蒙着一层灰色的面纱，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每只鬼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准备着过年的用品。但其实需要的东西并不多。所以大约小半个时辰，主街上就了无鬼影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绯红色衣裳十四五岁的小女娃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在酆都的街道上乱窜。
小女娃快速地从主干道上掠过，苍白透明的手死死地抱住那个有些脏兮兮的包袱。长及大腿的乌发随着她移动速度更显飘逸。阴风吹过，将她的长发吹起，发丝遮住了脸颊。在月光下，只能依稀见到一双黑眸里透着惊慌害怕与急切。
瞬息间，女娃身后几尺距离就有几个黑色的鬼影出现。女娃更是快速地在小巷子里穿梭着，只希望能够找到一个躲藏之处。
可眼看着身后重重黑影即将包围。小女娃无法，只能用尽生前吃奶的力气夺路而逃。
虽说小女娃的速度不慢，但奈何她才死了没几年，又因心中执念极深，无法投胎，便兜兜转转才来到酆都。可终究道行不高。没几下就被那几个鬼影逼到了一片荒地上。
那是一片极大的荒地。在如此荒凉的土地上竟然建造了一座很是高大的宅院。一眼望去，只觉得那宅院深得好似没有尽头。宅院的大门紧紧闭着，但是银色的门上刻着谁都不知道的花纹图案。门前有两只玉制的椒图，神色甚是肃穆。
小女娃步步退到那宅院的大门前，后背靠着银色大门。那几个黑色的鬼影步步紧逼。其中一个鬼刚靠近台阶，却突然像是撞到什么东西并且被弹了出去，口中还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瞬间给这个紧张的夜晚带来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几个想上前的鬼顿时停下了脚步，那小女娃更是有些害怕的抱着包袱爬到旁边，让出一直紧闭的大门。
只见挂在大门两边的灯笼一时亮了，紫色精致的布制灯罩包裹着闪烁的冥火。须臾，那银色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缝隙，一股白雾从里面散出来。
宅门外的几个鬼影有些紧张，各自暗暗运起体内的鬼气，蓄势待发。
顷刻间，无声无息，只见一个白影倏地一下在那三个鬼面前飘过。三鬼直觉一道缝轻轻吹过。而那白影又瞬间停在那绯衣小女娃面前。小女娃愣是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看着对方清澈如水亮若星辰的乌眸里映着自己惊慌的面孔。待反应过来，已无眼前的身影。
只听门内传来几声咯咯笑声：
“原来不过是几个大鬼在欺负小鬼呢，真是没劲，还以为又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呢。”声音似远似近。
“还是叫浮歌来把这些扰清梦的家伙处理掉。”那声音嘀咕了一句。
随即又朗声柔柔喊到：“浮歌。”
“属下在。”一道低沉好听的男音从门内传来。
“门外那三个污秽东西你去处理一下，那个小女娃，把她扔到沄曦屋里头去。”如此随意的话语让门外的鬼紧张起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下，那个小女孩留着，其他的，你知道如何做。”
说完不待人回应就又一个闪身不见踪影。
那个叫浮歌的男鬼将半开的门打开，将那几只追着小女娃的鬼都用缚魂术处理好后将女孩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溜提着进了门。
半开的大门又随即闭上，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挂着的灯笼也在一时间熄灭了。
静静的，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
此时，在这座宅子的内院正房里。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裙的乌发女子正悠闲地坐在正房客厅里。端着一杯水果茶，轻轻的呷着了一口，放在旁边的琉璃小几上。
雪白的毛皮地摊上腾空飘着穿着绯色衣服的小女娃，毕竟是年纪小，毫无血色的嘴角抿得紧紧的。
空缺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一边是悠然自得地喝茶，一边是紧张地想象自己的结局。
等到那女子喝完最后一口瓷杯里的茶水，这才随意地扫了几眼面前的几只鬼。
“事情便是如此么？”慵懒和缓的语调配上温温的嗓音，很是缓和了那诡异的气氛。
“是的，沄曦主子。”
“珈邪呢？”
“呃，珈邪主子交代浮歌把他们带到这里便没了踪影。”浮歌陈述着。
“也罢，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玩儿了，只是明天不能由着她乱跑了。”
“是。”
接下来的一盏茶的功夫，那个叫沄曦的女子一直和那个叫浮歌的男子说一些有的没的事情。就是不说如何处置他们几个。
“解了法术好让这女娃睁开眼，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沄曦的声音响起。
原来自女娃儿被浮歌拎小鸡般拎进了这府邸，她的眼前就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所以，刚才一直是听着那两人说话，自然就不清楚两人的长相。
眼前变得一点点清晰起来。
绯衣女娃只看到整座房屋都是由玉砌成的。房屋中央是一个半透明的鱼缸，看不清里面是否有鱼，只是鱼缸上雕刻的纹路中有丝丝银光若隐若现。一座玉座摆在鱼缸的正后方，玉座后面是七彩琉璃的屏风，屏风中的景物居然还能动。
从左到右，第一幅是一潭清水，其中一条红色鲤鱼与黑色鲤鱼互相嬉戏，时而跃出水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时而潜入水底缓缓游动。
第二第三幅虽被座椅挡住，但也能看到第二幅是拨开乌云见月明的动图，第三幅是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船家老翁身披蓑衣，头戴草帽，一下一下摇动船桨，小船摇摇晃晃地由近到远地离去。
第四幅则是百花相继绽放的画面，一时间，所有或淡或浓的颜色都呈现在卷面上，让人移不开眼。
女娃瞪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眸，那些从未见到过的屏风上的所画之物仿若活物一般有自己的行动，像是要把这屏风上所有的景色都收入眼底。
浮歌站在一旁，似是没看见她的行为。
不到片刻，女子已回到房内。
一身月白的的通身长裙，泛着点丝丝银色光华。领子微微竖起，广袖快要垂到地上，裙摆亦是拖在地上。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绾了起来，银色细长的条状饰物从发髻处延伸出来，到额头坠着一颗小珠子。正好遮住了当中的发路。又在发髻的左边随意插了根玉簪子。乌发倾泻直至腰间。面若白玉，眼如秋波，肤白胜雪，巧笑倩兮。手里拿着一卷书，静静地站着，好似从仙界来的仙子。
“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温柔清脆。
“余，余纨素。”小女娃回答的声音带着几许紧张。
“余纨素啊。唔，以后就叫你丸子吧。我们这儿缺个账房，你有兴趣么？”口气很是随意，其中还带点逗弄的意思。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人颇手足无措。
余纨素抬头，正看到那个叫沄曦的女子以豪迈的姿态坐在之前的榻上，手里拿着一盘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点心，一口一个地往嘴里扔。
余纨素觉得自己有点太紧张，看对方根本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索性直接从地上飘起来，飘到房梁上，一屁股坐下去，收起刚才拘谨的样子，对着坐在那里欲喝茶的沄曦，大着胆子说：
“你就不怕我卷了你的钱直接走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我还知道，你拿手算盘还是你母亲还在世时教的你。”口气更是随意，说着别人的底细像是在说自家后花园开的花那样稀松平常。
余纨素刚放松的神经又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
顿了顿：“我又如何能够相信你不会转身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
那女子听到此处笑了一声：
“即便我要对你下手，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你还有选择么？”
余纨素一顿，脸色一时有些僵硬，眉头紧紧地蹙着。
她说的没错，如今已是孤注一掷了。从阳间到阴间，觊觎她守护的东西的或人或鬼都未曾放弃过。
可是她不同，即便带着要守护的东西入了阴间，也无法完全的保护好。墓穴里头没有东西，活人自是找不到。可她还没有投胎，还在阴间，死人的鬼魂还是不会放过她。感慨“那些人”真是执着，上天入地也要得到她带到阴间的东西。
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又再次归于平静：“你的条件？”
对面那女子脸上划过一丝惊讶，随后唇边绽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真是荣欣之至。你且放心，我不要你的东西，也不要你的魂魄。你只要好待在这浮生居就好了。呃，我的意思是不是要拘着你，软禁你。只是希望，这里可以成为你的依赖之所。”
听到此处，余纨素显得有些惊讶。从未听说过交换的条件竟然只是一方得利。或许这女子的确打着她不知道的主意，但这样的条件闻所未闻。一时间便有些晃神。
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子，缓缓说道：“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也希望你遵守庇护我的承诺。”
看对方同意，那女子似是得到了什么宝物般的高兴，眉眼间丝毫不掩喜色，乌黑的眸更是亮丽，眼波流转间明亮如星，让看着这双眼的人似是会被吸进去一般。
“绕了半天，还未问过你的名讳。”余纨素将视线移开，问道。
“沄曦。”简单明了又带着欢欣的回答透露着声音主人的心情甚是愉悦。
“对了，丸子我得给你安排一下住所呢。”沄曦似是想到了什么，上前拉着丸子（先这么着）的手向门外走去。
丸子呆呆地看着那只素白如玉的手牵起自己的半透明的手，抬眼看到沄曦笑嘻嘻地向她眨了下眼睛，随后就跟着沄曦七拐八拐的出去了。
途中不是没想过想要松开手腕或是张口询问些什么，但话到耳边总是咽了回去。一路上七拐八拐地绕了几处，当丸子几乎想要咆哮的时候，沄曦停了下来，说：
“到了。”
抬头，便见一座挺大的建筑。趁着月光，依稀辨得门上的匾额上有什么居啊所啊的，丸子觉得这里应该是个住处。
的确没错，这里是个住处。沄曦一手推开门，拖着丸子就进去了，然后很是随意的用脚踹了一下那扇被她推开的门。“哐”的一声门板重重地合上。
此时丸子很是惊讶，或者说她直到沄曦踹门行为之前都觉得此女子气质和婉，未曾想过也会有如此……额，如此豪迈的一面。
等回过神来沄曦已拖着她走了离院门大约五十步左右的距离，眼前是一座呈月牙形状的建筑，大约一到七楼的样子。因为今天月色朦胧，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几间房间。沄曦倒也一时不急着带她上楼。反而问她：
“你喜欢什么词牌啊曲牌的？我们几个住的屋子都是用词牌名曲牌面的，定哪个随自己喜好。你喜欢什么呀？”
丸子闻言，想到还在世的时候，长姐曾经教她识文断字，那时她还爱玩儿，经常在长姐吟诵诗词歌赋的时候，不是用毛笔蘸满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画个大王八，就是扯了千字文的纸折蜻蜓什么的，经常让长姐板着脸教训。
犹记得长姐最爱吟诵的是范冲淹的《苏幕遮·碧云天》。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只是如今，长姐已远嫁他乡，自己却是早已离了阳世，阴阳两隔，从此只能留下遗憾。
沄曦突然觉得在自己一旁的那个小魂体，鬼息好像一下子急剧翻涌，甚是不安。回头一看，只见丸子苍白的小脸一阵抽搐，灰色的眼眸里浸满了悲伤，不由大急。沄曦一手赶紧握住那逐渐透明的魂体手上，用自身气息缓缓稳住对方的鬼息，半强迫半安抚地捏了捏那手。
须臾，丸子的鬼息已逐渐平稳下来，沄曦见她神色间已不似刚才那样悲戚，遂渐渐放下心来，手也放开了丸子的魂体手。转过头，口气带着关心问道：
“你还好吧。”沄曦似是对她的秘密没有兴趣似的没有多问。
丸子点了点头，神色间有些疲惫。
沄曦见了心想女娃刚被追杀，好不容易才保住了魂魄，好像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使得鬼气翻涌，这接二连三的换谁都吃不消。来日方长嘛，还是赶紧让她快些休息才是。
“既如此，你决定好这屋子叫什么名字了么？”
“就叫苏幕遮吧。”丸子脱口道。
“好，那就叫苏幕遮。”
沄曦见已拟定好居所的名字，便顺手揽着丸子魂魄体一个跃起，带着丸子直接飞上了某一楼层。
丸子一下子有些被惊到了，但定了定又恢复了常态。
沄曦领着丸子在这层楼道一直往前走，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转头道：
“这间房还空着，你把手放在门上，只要这个地方有她在，你就不用担心你的喜好不会在这里得到满足。”
“她？”是谁？
“没错，只要她在，我在，你对自己屋子的要求都可以实现。”
“好吧。”
丸子推开门后，走了进去，转过身，看到沄曦还在门外，不知道是请对方进来还是请对方离去。虽说刚开始那个叫浮歌的，用法术禁锢自己的时候那可是一点都不可。但是，这沄曦从初见面时便一直是彬彬有礼，照顾周到。更何况人家不动神色帮她压□□内翻涌的鬼气，也不多问就送她上楼休息。你说不请进吧又失了礼数，说请进吧现在自己的确不适合待客。
两相纠结间，对方好似已知道了她心中所想：
“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晚安。”
“好。”
丸子想了想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了，不然······ ”
“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太过挂怀，救你的不止是我。而且对方都打到门口了，焉有就此让他们欺负了去的道理？无论何时何人，这样的情况倘若再次发生，我仍不会置之不理的。”
说罢，转过身，挥了挥手，施展身形离了这层楼。
丸子有些愣愣地站在门口，须臾又回身关上了房门。
而沄曦几个转瞬间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笼盖着月亮的乌云被风缓缓吹散，月色渐渐有些清晰起来，带有淡淡的血腥异味随着风渐渐消散。
一切又似往日的平静，等待新的一日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遮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