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思念磨成砂》小墨九

1、第 1 章

　　【1】遥不可及的彼岸

　　深夜，凉风透过半敞开的窗户渗进来，吹得我直冒冷汗。

　　止痛剂的药效早就过了，我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此时胃又开始一阵绞痛。

　　白天，我在兼职的时候犯了胃病，一起兼职的童暮生手忙脚乱地把我抱到医院就诊。此时他正在一旁的病床上熟睡着，微微的还可以听见他呼噜声，看了今天可把他累坏了。

　　病房里很寂静，我捂着胃部蹑手蹑脚地下了病床，很快就在住院部一楼找到了自动饮料贩卖机，一杯香浓的热咖啡下肚后，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

　　此时，我瞥见一旁有一台悬挂式的公用电话机，心里猛得一阵悸动，顾亨锡知道我病了吗？他会担心我吗？

　　想他。

　　突然好想他。

　　即使是我的一厢情愿。

　　当我小心翼翼地握住听筒时，却发现这台电话机是古老的投币式，我摸遍了全身却发现唯一的一枚硬币已经在刚刚买热咖啡时消费掉了，该死，人倒霉就连喝凉水也塞牙缝。

　　我泄气地捶了下那台电话机，突然一个硬币滚落下来，发出了“嘀铃铃”的清脆声，竟然有个傻帽只把硬币投到了入口处，我欣喜若狂地扑上去捡起硬币，投币之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心里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串号码……

　　熟悉的铃声在黑夜中慢慢响起，越发的清晰，我摇摇脑袋确定这不是幻觉，他也在医院？

　　他在哪？

　　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我拔腿就跑起来，铃声一遍一遍地循环播放着，我的心也好像被什么牵引着，扑通扑通跳得很不自然，拜托，声音不要断，不要断……

　　然而，在我推开病房门的那一瞬间，恰巧看见顾亨锡掐断了那通电话，仿佛也斩断了我对他的满腔爱意。

　　他扭过头看我，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怒意。

　　“亨锡，刚刚好吵哦，人家都被吵醒了。”一旁穿着病服的女孩揉揉眼睛坐起来，她看见门口的我也愣了一下，“小墨？”

　　“笨蛋，你还在发烧，小心别着凉。”顾亨锡一改平日君临天下的冷漠，用极其轻柔的声音安慰着林霖，并帮她抚好了被子。

　　我的心间好似被凿开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那么冰冷。

　　我的目光掠过林霖落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上，我曾经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现在却只能隔着一段不可扭转的时光远远望着他。

　　而他们的世界丝毫没有我插足的地方。

　　我只能慌忙地逃离，直到一股脑撞到童暮生的怀里，“我刚刚醒来发现你不在，正想出来找你呢？”

　　“没事，我只是有点难过。”

　　童暮生只是叹了口气，轻轻地搂住我，“有我在呢。”

　　我感受到他胸膛的温暖与宽厚，蓄满泪水的眼眶再也无法承受无限制的超重，滚烫的泪水倏然落下。

　　我想，如果顾亨锡是我遥不可及的彼岸，那么童暮生就是我温暖的港湾。

　　【2】我是你的小尾巴

　　十三岁时，我跟随父母搬进了大杂院，大院子中间伫立着一棵千年的老树，四季常青，在树下乘凉看书是我闲暇时刻最惬意的事情。

　　一片阴影笼罩过来，手中的书被快速抽离，我涨红着脸要去抢回，可是我的书被这群顽劣的毛孩子丢来丢去，每当我追到一个人，他们就会把书抛给下一个人。

　　在我快要急出眼泪的时候，书从我头顶划出一个华丽的抛物线落到顾亨锡的手里，仿佛选婿的绣球经历重重阻隔终于落到意中人的手中。

　　他皱眉瞅了瞅我，转身像个小大人一样教训那群毛孩子不要欺负院子里的新人。

　　顾亨锡无疑是这一带的孩子王，骨子里透露出领袖的风范，一言两语便可指点江山。中国上下五千年传递下来的权贵观念，在孩子的身上也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家中有钱有势，自身有勇有谋，又长着一张蛊惑人心的好皮囊的顾亨锡受到众“丐帮弟子”的爱戴，他们像受到万有引力一样痴痴的绕着他转。

　　初一开学时，顾亨锡便一战成名，男孩子的天下向来和女孩子有着泾渭之别，男生眼中女生只知道裹着被单扮家家酒，而女生眼中男生只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架。

　　所以，我以为内向阴沉，一心只往书里钻的我，是不会和人群中闪耀的核心人物有所交集，但一个将自己当作核心人物的人，偏偏会不自觉地关注那些游离群体又无害的人，所以顾亨锡总是千方百计试图让我融入群体，并给予我特殊的照顾。

　　一次生物解剖课上，预备上“刑场”的兔子不翼而飞，原因是兔笼子没有上锁。讲台上秃顶的老头紧绷着脸，眼镜反射出阴冷的蓝光，周围的同学都纷纷向我侧目，教室内气氛凝重，身为生物课代表的我无疑难辞其咎，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辩解着。

　　这时后桌的顾亨锡猛的一踹桌子，站起来用非常桀骜不驯的口气说道，“那只瘦得跟皮包骨似的兔子连我牙缝都不够塞。”

　　这个班上成绩次次垫底的差学生却编造谎言为我解脱，我感受到他火热的目光正直直盯着我的后背，传递给孤立无援的我一丝温暖。

　　隔天，顾亨锡在放学的路上拦住我，往我怀里塞了个信封，双手叉腰，笑得像一朵大大的向日葵，“李小墨，我把我特帅的几张艺术照给你当护身符，你贴身带着，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跟他们说，你是我罩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望着他脸上和手臂上被他老爸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鼻子一酸，眼前雾气氤氲。

　　我想，只有少年时的感情不掺杂任何作料，仅仅是一个细小的举动，就可以让你的心变得无比柔软。

　　从此，命运渐渐将我们绑在一起，形成了无形的羁绊，这却是我的万劫不复。

　　我和顾亨锡成为朋友后，经常一起上下学，他每天会在院子中央的大树下等我，次次嫌弃我动作磨磨蹭蹭。

　　在他上课打瞌睡的时候，我就认真的用复写纸记录两份笔记，并划出重点。

　　在他准备逃课厮混的时候，我强拉住他留在教室乖乖自习。

　　顾亨锡嘴上抱怨着，说江湖上快要没有他的传闻了，却对我也极好。他会在最拥挤的中午提早帮我排队打饭。会在任何人欺负我时替我出头。

　　一次，我在体育课上跑步摔倒，被碎石磕破膝盖血流不止，他二话不说就背起我往最北边的医务室跑，我伏在他背上听见他剧烈的喘气声，闻到男孩子特有的汗水味，少年瘦瘦的身子背着我跑过全是看台的台阶，他的双手一度下沉，但又快速吸一口气，提起放缓的步子，又飞奔起来。

　　传言孙悟空为了保护唐僧给他画了一个圈，我想顾亨锡画的圈子里也一定有我。

　　我开始研究伤口的初步包扎手法，每一次顾亨锡打架受伤后，我就默默的为他包扎伤口做好后勤工作，渐渐地我们成为战场上无比默契的一对。

　　我总是很贪婪这段短暂的时光，因为只有在这个时间里顾亨锡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一向孤僻的我也开始和顾亨锡周围的女生渐渐熟络起来，她们花在指甲油、卷发棒和挑选高跟鞋上的时间远远比听课和写作业的时间多得多。

　　可是当我和她们真正接触后才发现，她们同样善良可爱，只是每个人选择挥霍青春的方式不一样，没有人有资格不尊重甚至是否定她们。

　　她们亲切的称呼我“小尾巴”，如果顾亨锡问起，我一定会认认真真的告诉他，这是“顾亨锡的尾巴”的简称，但他从来不曾过问。

　　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他，唯独他不知道。

　　其实早在看见林霖脖子上围着的那条大红色围巾时，我满心凄凉，仿佛有无数把沾满盐水的尖刀扎在心坎上。

　　顾亨锡不曾知晓，我为了织这条围巾学习了多久针法，偷偷熬了多少个夜晚，手指上磨破了多少层皮，才赶在圣诞节时鼓起勇气送给他。

　　而当林霖围着它昂首挺胸走过我面前时，那条大红色的围巾是多么扎眼，我多么想揪着她的衣领痛骂她，但我不能这么做。

　　因为，全世界也都知道顾亨锡喜欢林霖。

　　【3】我的喜欢如履薄冰

　　林霖就像是孤魂野鬼，在我生命中挥之不去。

　　每天早操，我都会抬首仰望着主席台上发表演讲的学生大代表林霖，她清瘦的体型，一件白色连衣裙衬得她如出水芙蓉一般，她高傲的扬起下巴，用清亮的音色宣读这一周各大班级的评分报告。

　　她不仅人高挑漂亮，学习次次稳居榜首，而且听说家境也非常显赫。她完美得让人望尘莫及，我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

　　顾亨锡为了追求林霖干过不少轰轰烈烈的事。

　　比如，在情人节他通过学生会内部关系控制了教室的电闸，那晚全校的灯光暗下，一片喧闹时，唯独林霖教室对面的那栋教学楼亮起灯光，一个个明亮的教室组合成“I LOVE L”的字母，然后他在教学楼前手捧玫瑰单膝跪地，大声嚷嚷着，“林霖我爱你！”

　　周围不少男生开始吹口哨尖叫起哄，我却面色苍白，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当林霖用半讥讽半冷漠的表情狠狠回绝顾亨锡时，我重重的松了口气，仿佛堵在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下。

　　后来，顾亨锡一次又一次的告白，林霖一次又一次的回绝，最后她甚至把顾亨锡当成了透明人，这对于一呼百应的顾亨锡来说，堪比滑铁卢的滋味。

　　我原以为像顾亨锡和林霖这样属于两个世界的极端学生，本该像平行线一样不会产生任何交集，但是我错了。

　　我的世界到处都是雷区，每一块踩下去都会有林霖的影子。

　　当我接到女生A的电话告诉我顾亨锡打架受伤时，我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她所说的小巷口，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心狠狠地揪在一起，痛如刀绞。

　　昏暗的巷子口，顾亨锡背对着我靠墙而坐，光着膀子可以看出他红红紫紫的背上已堆积有不少的瘀血。

　　林霖一把扯开她的长裙，为顾亨锡做简单的伤口包扎。她低垂着头，光线隐隐绰绰让我看不清她的脸。

　　我很后悔，当时为什么不上前狠狠揪住她的衣领，质问她那廉价的眼泪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毫不费力就得到了我极其渴望的一切，就连在顾亨锡身边为他处理伤口的位置都被她夺走。

　　他们离得那么近，连影子都重合在一起。

　　从此我的青春荒凉得寸草不生，一无所有。

　　我双手用力抱紧自己，慢慢地退出他们的世界，我不愿让顾亨锡看见我因嫉妒而变得扭曲的脸。

　　每次在他面前，我都保持着冷静和理智，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情绪失控，更不能让他看透我心中所思所想以及……所爱，因为我害怕被他讨厌，被他回避。

　　我记得，顾亨锡曾经似笑非笑地挑眉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当时懵了，嘲笑他怎么会如此自恋臭屁。

　　他拍着脑袋憨厚地笑着说，果然是他们在瞎传。

　　可是，粗心的他没注意到我扭头时，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顾亨锡，我知道一旦我向你吐露衷肠，我们的关系将会像夏天变质过期的食品一样散发臭味，而我只乞求能默不作声地呆在你身边陪伴你，即使你由始至终都不曾属于我。

　　我害怕被你讨厌，我的喜欢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