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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是非曲直苦难辩(二) ...

  •   李陌这话说得大约有些不合时宜。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僵硬一瞬间便传染给了每一个人,仿佛她刚刚张嘴吐出的是刀光剑影,顷刻间便将便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粉碎在萌芽里。
      最终还是金九龄摸摸鼻子,似乎颇有些无奈地道:“这倒是我的疏忽……只是在下也是可以代表官府的罢。”
      结尾的那个“罢”字显得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只是眼下没人去在乎这等细枝末节,特别是那孔雀王妃即刻便冷笑道:“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规矩,况且官府无能,如何轮得到他们来管?”
      看来江湖人同朝廷的泾渭分明倒是从未因为朝代的变迁而有所缓和,若想要迅速地惹怒一个江湖人,最好的方式依然是指着他的鼻子道“有种你去报官”。
      仿佛“报官”是一种对江湖人方方面面的否定。
      李陌不大清楚此间的官府到底是不是昏庸无能,或许这在场的诸多江湖人都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因着说出来的人身份敏感,一时间诸多侠士的不忿溢于言表——你瀚海不过弹丸小国,谁给你的勇气指责我们泱泱中原?
      “花兄,我实在已经忍不住了,若得罪了你家的多年至交,在这里先说声抱歉。”
      鹰眼老七面有怒色,出言亦是很不客气:“因着花家的面子,我等未曾言重,只是你这女娃实在不知轻重。我们中原官府如何,几时轮得到你们这等属国指手画脚?”
      大约是被属国这两个字刺痛了自尊,韩海国那王子阴恻恻道:“便是我国再小,我的王子妃也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冲撞的。若不是看在花老爷的份上,你们这等刁民都当问斩!”
      给你三分颜色竟还抖上了!
      若说之前这在场的人都还在交流,那这话出口之后场上立时便乱了起来,本当处于争论中心的李陌反倒被撇下,争论向着不可预测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地滑了过去。
      “哎呦,看您在那劳什子韩海国当真是个说一不二的,张口闭口都是斩人,那干脆您看上了哪个的脑袋不如亲自来取,还站在这指证什么凶手呢?”
      “这中原武林的待客之道可真让人大开眼界,这明明是证据确凿,任人都一看便知的场面,到了你们这里却反倒成了我们空口无凭随意诬陷?总不能因着凶手是你们中原的便这般互相袒护、看着我的侍女尸横异乡?”
      “你这姑娘说话好没道理,若不是想找出凶手,谁会在友人的寿宴上跑到这里来吹凉风?一大清早便吵醒所有人说要缉拿凶手,我们见你生得年轻又是贵客,少不了你三分面子,也理解你同你家奴才的主仆情深,只是你上来便胡搅蛮缠要我们给李姑娘定罪,眼下又对我朝出言不逊,莫不是这韩海国生了什么异心,想对我中原大地做点什么不成?”
      “便是江湖人说话也该仔细些,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是想强行让我韩海国顶着谋逆的污名、就此被灭国不成?”
      “若不是觊觎我中原武林,那怎的红口白牙便污人清白,李姑娘成名不久又是花家贵客,何至于跑到这里来杀你的侍女?”
      “杀人者的所思所想如何又问到我头上来了?这匕首是她的,那帕子也是她的,这凶手除了她还会是谁!”
      纤纤玉手一指,于是焦点又回到了李陌身上。
      被明确的敌意这样锁定,李陌的手指痉挛了一下。
      她花了些功夫才终于将视线从阿依那的身上收回来,朦胧的视野里一切都模糊而遥远,这让她有种置身异世的错觉,哪怕抱住双臂、护住身子,也有一种荒谬的不安从心底发散,让她充满了一种疲惫的警觉性。
      疲惫让她并不想说话,只是这种警觉在对上孔雀王妃汹涌着恨意的双眼时炸开,让她在混沌中下意识地张嘴反驳。
      “在下不认得那只匕首。至于帕子——什么帕子?”
      她又看了一眼阿依那的尸体,女子本该娇嫩的柔荑现在苍白而僵硬,手掌不自然地歪在一边,掌心里仿佛曾经握住过什么东西,眼下看起来仿佛是虚握住一团空气。
      李陌抬头——在各方僵持的气氛里,即便她脑子不大清楚,第一眼看的也是花如令。
      今日本该是他的寿宴,这个在各方势力中都如鱼得水、至交好友遍布天下的老人,如今当是意气风发的,然而这一遭聚变突至,让他的面色看起来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向身后挥手,却是同李陌道:“贤侄可认得这个?”
      有小斯端着什么东西呈上来,托盘正中有一团柔软的白色平摊在上面——是一条手帕。
      没甚么多余的花纹,朴朴素素得男女皆可用,只是不知为何从中间被人撕开,看起来几乎要碎成两半。
      李陌当然认得这块手帕——便是连中间那一道都是她撕出来的,如何能不认得?
      可不正是花满楼留在她那里,而后被阿依那拿去拭泪的那一条。
      “大约在今日鸡鸣之前,这帕子确实还在我手上。”
      李陌的承认让孔雀王妃的眼中闪过一种快意,而后几乎是立刻接口道:“那看来你是打算认罪?”
      李陌不大想说话。
      这孔雀王妃仿佛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铁了心地将人命扣在她身上,而她至今尚不清楚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究竟有哪些证据是指向她的?
      “这位……王妃殿下。”
      “——七童。”
      沉默中忽然有人开口,而后不赞同的声音压低了插进来,但那却并不影响开口那人徐徐的声音传进所有人的耳膜:“我早些便想问了,那手帕可是一尺三寸见方、虽是蜀锦却未见花纹刺绣,正中被人撕开大半?”
      仿佛微风拨开瘦西湖面婷婷的荷,花满楼的声音在一触即发的气氛里也是宁静却有力的:“若是的话,那帕子应当是在下的。”
      孔雀王妃有那么一瞬间怔在那里——这场上的所有人在一时间都怔在那里,唯有花家的什么人发出几不可查的几声轻叹破碎在风里,仿佛拼凑在一起能形成“七童”这个称呼。
      李陌有些茫然地看着花满楼,他雪白的衣衫在阳光下皎洁得有些刺眼,她有些不确定片刻之前他是否已经站在那里,就像她不确定他这时张口究竟是打算说些什么。
      这不大不小的间奏并不能阻止对方的来势汹汹,不过短暂的惊怔之后,孔雀王妃的嘴角勾起一个不善的弧度,道:“这倒有趣。花家的七公子站在这里,是想告诉我们你是凶手同党?或是说你同她交情匪浅?又或是这本便是花家的阴谋——”
      “——王妃慎言。”沉默许久的花如令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沉重地挡下对方犀利的指责,“瀚海国同花家相交甚久,老夫定当竭尽全力找出真凶。这期间还望王妃稍安勿躁,莫要惊扰我花家贵客——也莫要这般出言不逊。”
      “那凶手——”
      “——凶手便是李陌,这话我们听得耳朵都长了茧了。”一直百无聊赖、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的陆小凤终于是没能忍住,也在此刻插话道,“可这手帕也不是她的,匕首她也说自己未曾见过,您究竟缘何揪住一个姑、姑娘不放,怎得不去第一时间怀疑那铁鞋大盗?”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阿依那身下压着的宣纸在风里发出濒临破碎的脆弱呻|吟。
      上面鲜红的鞋印在阳光下未曾暗淡,反而显得愈发刺眼,好像在嘲笑所有人,即便十五年过去,这中原大地也依然摆脱不了这样一个噩梦。
      “谁又晓得那是不是甚么转移视线的阴谋?又或者她便是铁鞋甚至铁鞋同党?我可听说这李姑娘是忽然声名鹊起,可有人知道她家居何处拜师何人、同铁鞋或者其余亡命之徒有无关联?”
      “关于这点。”一直沉默的金九龄忽然道,“李姑娘师从何处我们到不便问,只是她的出身确实是没什么问题的——在下身为捕头,查个户籍倒还是可以的。”
      户籍。
      阳光强行破开云隙照在地上,僵硬在过去的思维仿佛都在这样的温暖里被解冻。
      李陌倏尔抬头看去,金九龄的侧脸看起来毫无波澜,只是继续道:“况且英雄不问出身,这江湖林林总总什么样的人都不缺,譬如我这个捕头可有一个出家做和尚的师兄呢,莫不是王妃也要问上一问?”
      “好好好,那便当她出身清白!可那匕首她说自己未曾见过便是真的?莫忘了之前已有人证明,在她的房间里见过同样的匕首!”
      被揪出来作证的亦是花家的仆人。或许该说不愧是大户出身,哪怕一任家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疙瘩,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也未见慌乱,只是通红的耳朵泄露了一些紧张,但说话确是有条不紊的。
      “日前打扫房间的时候,新来的粗使丫鬟不小心打翻了李姑娘房里的东西,我在旁边呵斥了她又将东西归在原位——她打翻的那盒子里便装着这柄匕首。
      “是小的的错。那丫鬟哭着说自己不想被赶出去,她平日也算是机灵,小的便答应她将此事瞒下来未曾上报,却不想如今牵扯出了这桩命案,是以如今只得这般据实相告,小的愿担惩罚。”
      他这样说,神色间却并不像认为自己会受罚的样子,于是花家的某位公子说出“杖责十五,扣月饷半年,降为粗使”的时候,那惊愕便格外真切,甚至惴惴然环顾四周,仿佛听到了何等不可思议的大事。
      只是没人去管他会怎样了,众人的焦点又回到了命案上面——而这命案,仿佛是真的同李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匕首——”
      “楼儿。”
      花如令沉着嗓子打断了花满楼将要出口的话。他拍了拍这个幺子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对李陌道:“贤侄当真不曾见过这柄匕首?”
      “未曾。”
      李陌说得没有半分犹豫,花老爷听了一时间神色莫测。这时却有家仆匆匆近前,手里捧着雕工精致的盒子报道:“老爷,已照着您的吩咐去查了,李姑娘房里的盒子确实是空着的。”
      这家仆鲁莽的进言无异于沸油滴水,一瞬间便炸开了锅!
      “好啊,如此便真正是证据确凿!”孔雀王妃冷笑脸连,“如此,花家竟还要袒护一个犯人吗?”
      花如令眉头紧锁,语气里第一次真正带上了怒气:“是谁准你擅闯贵客厢房?”
      从未见过自家老爷如此形容,本来微有喜色的家仆一怔,脸色立刻白了下去,挣扎着出言自辩道:“可是,是管家吩咐——”
      花家的管家已年近五十,但看起来却仿佛三十出头的中年,身上自有一种大家出身的矜持和老成。
      “在下确实吩咐过搜查李姑娘的房间。”他对此供认不讳,神情坦荡看不到慌张,“只是那是瀚海的使者带着老爷的令牌来的,说是老爷您的吩咐。”
      令牌这个词让花如令微怔,而后眉目里聚集了些冷意,看向自己多年好友的儿子,道:“王子殿下,老夫同令尊结交时互换的令牌,可不是让您这般使用的。”
      “若能就此查出害我国人的凶手,不过一张令牌,又如何用不得了?”王子的神色和话语一般阴沉,“事已至此,难不成花老爷还要包庇罪人不成?”
      “这匕首既然能被打翻,又如何不能被偷出来了?”陆小凤道,“世人皆知李陌擅枪,她何至于挑个并不顺手的武器跑来杀人呢?”
      “她又怎会选那等暴露自己的武器去杀人?”
      “所以她便会从自己房间里拎一柄匕首出来隐瞒身份了?”
      孔雀王妃的呼吸一滞。
      陆小凤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伶牙俐齿起来也是很要命的。
      见对方闭口不言,他又乘胜追击道:“此事疑点颇多,王妃殿下不知听了哪个的谗言,从一开始便将目标锁得死死的,保不齐便着了凶手的道,牵连了无辜,放跑了真凶——您不若冷静下来思考一下,此事大有蹊跷。”
      “我有什么好冷静的。”孔雀王妃僵硬道,“金捕头在初始时便说了,能将阿依那约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见面,又从正面一刀毙命,可见对方是她熟悉并信任的人。”
      “阿依那初到中原,官话都说不清楚几句,在这诺大的花家认识的人,除了我们瀚海国便也只剩下你们的李姑娘了。”她目光灼灼盯住李陌,似乎不打算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你可敢说自己不认得阿依那?”
      这个讯息倒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李陌终于又成了风暴的中心,阳光抵不过乌云的厚度从地面再次一寸寸褪去,她身上的红衣鳞甲随之失去光彩,像是佛香在人前燃尽最后一点,于是余下的都是灰白无趣的灰烬。
      “所以在下委实不解。”李陌看着阿依那,她眼中的血色尚未褪去,视野里依然带着朦胧的暗红,像是心头血燃烧成的绝望,“既然您自认证据确凿,究竟缘何不肯报官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魅骨】【温郁】【落跑的夏天】【南山邵景】【木衣子】【球球】【眼镜党】【你猜小乙是谁】【秋霜】【剑吼西风】【妖战羽】的地雷,爱你们❤
    仿佛有人不大喜欢这种阴谋和剧情推进……然而这是不能避开的东西,不能写得让大家喜欢是我笔力不够,打架忍忍,再有三五章就过去了,我努力加快进程……
    想完结,想开坑,嘤嘤嘤
    2017/03/19 00:38(国内)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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