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清宫》星悦

7、留宫

　　堂皇富丽的宫殿中央，太后皇后分坐两旁，中间的，是整个皇朝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年轻的康熙皇帝此刻正端坐于龙椅之上，望着眼前向他躬身请安的一众秀女。为了让皇帝看清楚秀女的容貌，所以选看不用行叩拜之礼，只需躬身请安后肃立即可。一个、二个、三个、那位兆佳氏果然毫无悬念地被选中了，而她旁边的那两个也毫无意外的成了她的陪衬品。

　　“章佳氏怡宁，现年十三,镶蓝旗佐领海宽之女”听着太监的喊声，怡宁屏住呼吸，往前走了三步。这也是选秀的规矩之一，进来时要距皇上约摸十步的距离，叫名后上前三步，等太监喊退或留才能退下。还有一点更郁闷，不能抬头看皇上的脸，否则是大不敬，也不能低头，不然有蔑视之嫌，也是大不敬。‘到底该看哪里才对’怡宁无奈地微抬起头，看向皇帝身上的那套明黄缎绣五彩云龙吉服袍，跟龙袍胸前那颗精工细绣的龙头大眼瞪小眼。说怡宁对这位千古仁君的相貌不好奇那是彻底的谎话，可是在这个时候，保住自已才是第一要务，多大的好奇心都得压下，绝对不能因小失大。

　　时间很久了。其实只有十几秒，可对怡宁而言却仿佛一个世纪了，握着帕子的手都快攥出汗来了。终于，“退”一声天簌传来。怡宁心中一阵激动，暗吁了口气，只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她连忙退入行列中，低下头掩住嘴角的笑意。随着又一声的退，一行五人都已阅选完毕了。正当众人都等着太监喊下一批准备离开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静寂中,苏麻喇姑轻移到喊话的那位太监跟前，耳语了几句。太监连连点头，复抬起头后喊道：“章佳氏怡宁，镶蓝旗佐领海宽之女，留”什么，怡宁猛地抬起头望向太监，退后再留，从没听过可以这样啊。是谁呢，顺着苏麻喇姑退回的身影，怡宁眼随心转，朝苏麻喇姑身侧望去。太皇太后的坐姿稳如山岳,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位传奇太后的长相，怡宁就被她的目光给镇住了。冷冽中含着一丝审视，犀利中夹杂着些许了然，望着这仿若洞察一切的眼神，怡宁竟然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心虚，连忙低下头再不敢与她对视，心头不禁打了个哆嗦。

　　一个小太监走上前，摘下了她挂在襟上的那块绿头牌。怡宁手刚一动，就又贴回了身侧。难道自已还能阻止什么吗，无法阻止自已被选中，更无法阻止别人拿走那块牌子，自已什么都无法做，更不能反抗，唯一能做的就是谢恩了，怡宁双手紧握成拳，木然地谢恩，跪安，直至退下。

　　在等下一批秀女的空档，康熙望向孝庄，神情疑惑：“刚才那个秀女并无特别之处啊，不知皇祖母为何会选她？”不止康熙，包括太后和皇后都有这个疑问，一致将眼光看向孝庄，孝庄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就是看着她投缘罢了，如果皇帝不喜欢,就当是选进来给哀家解解闷吧。”解闷？康熙更迷茫了，想起那个章佳氏蜡黄的脸色，发青的眼圈，实在没看出哪里可供解闷的，不过皇祖母喜欢那就随她吧，反正宫里妃子多一个少一个都一样,没什么差别,就当是孝敬皇祖母吧。康熙想及此，遂抛开心思，将那个平凡无奇的身影甩到了脑后。

　　晚间,面对云舒心喜的神色,怡宁似乎有些勉强,虽说留宫的秀女并不是都会成为后妃,很大一部分会指婚近支,但经过早上的事,怡宁心里很清楚,除非皇上一个不留,否则在宫里呆一辈子的人选里肯定有她,又或者,早在画像那天撞倒苏麻喇姑后,自已就应该有这个觉悟了,只是自已一直拒绝去想罢了。

　　怡宁无法想像那一个失误竟然可以决定一生的走向，难道自已以后真的要永远被禁锢在这个不到73万平方米大的地方，陪着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跟他其余的众多女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就这样，日复一日的，一直到老，到死。想到此，怡宁简直恨不得现在就自行了断算了。或许是持这种想法的大有人在，所以清宫才会有后妃自裁者，家人一并连诛处罚的规定吧。妃嫔自尽的罪过，可是更甚宫女。也因此，宫里的女人确实是可怜的，因为，她们连自尽的权利都没有。

　　偏偏在怡宁最抓狂沮丧的时候，还有人选择不怕死的撞上来，那天跟怡宁排一起的秀女，除了怡宁跟章佳芳绮中选外，其余的三名早已落选回家了。虽然她们两人不说，但太皇太后亲点的事经过在场太监宫女的传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服侍的人也不免对怡宁更殷勤三分，比起那些形形色色的细节议论，在现场见过实况演出的兆佳芳绮自然感受更深，因此不满程度也随之升级，言语刻薄程度较之前更甚。怡宁本不愿与她计较，可事情就是这样，你不理她她越来劲。

　　立夏这天，众秀女都聚在一起喝绿豆汤。兆佳芳绮趁走到怡宁面前时，假装站立不稳，一碗汤全都泼在了怡宁身上。“哎呀，不好意思啊，我一时手滑，妹妹可别见怪啊，哟，可惜浪费了妹妹这件好衣裳”兆佳芳绮假意歉笑道。看到她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怡宁只觉忍耐已经到极限了，要知道，怡宁从小就是父疼母宠着长大的，有个弟弟那也是随她心意居多。虽说不是独生子女，但那股子任性与娇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平时看起来开朗随和，但要是把她真逼烦惹毛了，后果就不是一般的严重了。

　　多日强忍的怒气此时一并发作，怡宁站起身,拿起桌上自已的那碗绿豆汤就往兆佳芳绮身上泼去。刹时，周围一片宁静，只听得见众人轻微呼吸声。怡宁悠悠开口：“不好意思啊，我也是一时不小心，姐姐的这件衣服看来也不必再穿了哦。”兆佳芳绮眼中冒火：“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以为你有靠山就可以任意妄为了”。“知道我有靠山以后就少来惹我，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会对你做些什么。”怡宁冷冷道。

　　兆佳芳绮气极：“你敢威胁我，别以为只有你了不起，我可是皇上亲自选中的……。”话没说完就被怡宁截了过去“那又怎样，一个有靠山的和一个只被皇帝见过一次面的，你猜大家会帮谁？”兆佳芳绮想反驳，可望望周围不敢出声的众秀女和远处视若无睹的太监宫女，底气不免有些不足。怡宁盯着兆佳芳绮：“我警告你，别再来惹我，要想在别人面前耍威风，也得先看看自已有没有那个本钱，等你哪天当上贵妃再来叫嚣吧。”“你……。”“我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不害臊我都替你丢脸了，你认为再和我争下去很风光吗？”兆佳芳绮气得脸色乍红乍白的，指着怡宁的右手不停地抖动，终于咬着牙跌跌撞撞地奔出了门。

　　怡宁转过头，望向一干众人，开口道：“没事了，大家继续喝吧。”说完也向门外走去。“小宁去哪”云舒追出来问。“去换衣服啊”云舒听后不作声，陪着走了一段路后道：“虽说兆佳芳绮平时是过分了点，可她毕竟是皇上亲自看中的人，你今天这么对她，倘若她日后受宠，很可能会对你不利的。”“你放心吧，以兆佳芳绮的性子，她出不了头的。”一个连嫔都混不上，至死都是贵人的女子，得罪就得罪了吧。怡宁本不想跟兆佳芳绮翻脸，还没进宫就树敌并不明智,可她的脾气一但上来，连她爸妈弟弟都扼不住，更何况一个早就看不顺眼的外人呢。唉,要想宫里存活,自已这性子真是得多磨磨。

　　不过也多亏了刚才那一发泄，怡宁现在的心情竟然好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既然入宫已成事实，自怨自艾也没用，还不如欣然接受的好。换一方面来说，除了没自由，天天不愁衣食、奴仆如云地平静度日也算一种享受吧，只要自已不得宠，那些嫔妃们也没那些闲心来对付他，当然，以怡宁的想法，比起不得宠，完全不受宠更好，受了十多年言情小说和爱情漫画的熏陶，就算不能和自已喜欢的人在一起，怡宁也无法接受委身给一个以多妻多子闻名的男人。

　　留宫的时限不长，只十天而已。期满后，圣旨也下来了，十几位留宫的秀女中只有四位得以入宫侍奉皇上，分别是兆佳芳绮、纳喇锦玉、乌雅云舒和章佳怡宁。而其他的，就分别指婚给了适龄的宗室子弟。圣旨下达的当天晚上，就有专人将她们四个人的行头都送了来，嘱咐她们明天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及太后请安，后天则是去所有后妃的住处请安，也算是进宫的一种仪式，认认人，请安过后就正式成为妃嫔了。

　　第二天一早，四人在太监的带领下，先来到了太皇太后的住所，循礼请安后太皇太后分别问了众人几句家常话，怡宁秉着不说不做不错的信条，尽量不引人注目，所幸孝庄也并没对她表示出特殊来。不多会，就有人来报皇后娘娘带着众娘娘来请安了。一声帘响，进来了七八位美女，秀美娇妍、风情各异，不由让人感叹康熙的艳福。

　　两两相见，少不得新进的四人又得一一请安，虽然这时候除了皇后外，后宫妃嫔都没有名份，但品级规格等貌似还是有高低之分的，钮钴禄娘娘和佟娘娘的服饰就明显比其他的妃嫔高一等，怡宁边请安边偷偷打量众人的相貌，皇后跟钮钴禄娘娘差不多，都是那种端庄华贵型的，佟娘娘则带了点林黛玉的我见犹怜的气质，纳喇娘娘和马佳娘娘也是姿容不俗，难怪后来可以封妃，虽然现在才康熙十二年，但怡宁可以肯定这就是未来的荣惠二妃了，那位惠妃甚至还是纳喇锦玉的亲戚，真正有靠山的应该是她才对。

　　还有十七年册封时被尊为七嫔之首的安嫔李娘娘，这位娘娘是以家世中选的，所以容貌算是最不显眼的了。她可是个百分百的汉人，爷爷是清初名臣李之芳，清朝地位最高的汉人官员之一，二十一岁就中了举，端的是文武双全。也因此她才得以进宫。一众嫔妃中，未来的宜妃郭络罗娘娘是最出彩的了，众秀女中也只有兆佳芳绮可以与之比肩了，二人都是娇艳妩媚，明丽出众，也因此郭络罗娘娘望向兆佳芳绮的眼神格外的意味深长。

　　后来的一干后妃全都围坐在靠近孝庄的地方说笑，怡宁她们四人就只有坐在偏远一点的角落旁听了，后宫的人聊天真是没什么营养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得怡宁都快睡着了，但众多重量级的人物在前，也只得强打精神了，过了半晌，突听见钮钴禄娘娘问李娘娘道：“李妹妹最近可有些日子没来我这了，可是身子有碍？”李娘娘脸上略显出一点不自然，正在掂量，皇后道：“是本宫最近正读《尚书》，有些问题想向李妹妹讨教，所以这几日都把她留在坤宁宫了，没想到妹妹也在寻她。”“原来这样，皇后娘娘的汉学可是越来越精进了。”钮钴禄娘娘打趣道。众人也都附合一笑，李娘娘忙道：“妹妹明儿个就去永寿宫找姐姐。”

　　宫里汉人本就少，懂汉文的就更少了，李娘娘家学渊源，虽然长辈让学的只是些女诫女德之类，但在后宫之中也算了得了。钮钴禄娘娘因为一直仰慕汉文化，所以进了宫后就特地向她求教，这位娘娘在宫中的地位可是仅次于皇后，如果当初不是孝庄要笼络索尼，这个皇后位子本该是她的，如此地纾尊降贵，李娘娘自是不敢不从。而皇后因为当年的选后风波，对钮钴禄娘娘一向都颇为忌惮，两人从来就是表面融洽罢了，看到她学习汉文，想到皇上对此也是兴趣斐然，生怕她是在讨好皇上，也不甘示弱地紧跟起来。虽然因着皇后和钮钴禄娘娘交好的关系。李娘娘在后宫的地位稳当的很。可夹在中间的为难，也只有自已清楚了。

　　钮钴禄娘娘听着李娘娘的话，笑了笑道：“妹妹不用急，我那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最近突然对诗词挺感兴趣，看书里评价李清照是“婉约宗主”、“正宗第一”、不知她有什么文集之类的，叫什么名字，我好派人去摛藻堂找找。”李娘娘听了这话愣了半晌才道：“这个，妹妹也不是很清楚，我先回去查查再跟姐姐说吧。”为了讨好这两贵人，原本读书不多的李娘娘进宫后只得拼命恶补，好在两位娘娘先开始对汉文都是一窃不通，因为皇上的关系，学习的范围也仅限四书五经，所以李娘娘一直以来都是在这一方面下工夫，对于诗词歌赋之类的并无涉猎，此时钮钴禄娘娘的一句话顿时把她给问住了，无奈只得先搪塞过去。

　　钮钴禄娘娘笑笑并不在意，此话题也就此撂开了。见众人又开始谈论别的，没人注意她们几个新进分子，云舒悄悄探头到怡宁跟前：“小云，刚刚钮钴禄娘娘问的哪个什么李清照的，你知不知道啊？”见怡宁不着声色地点了个头，又问道：“那叫什么名字啊？”怡宁朝周围望了望，低声道：“待会出去再告诉你。”

　　刚说完，就听见位于上座的孝庄道：“两个丫头在聊什么呢，那么起劲。”两人抬头见周围的目光直射而来，吓得连忙起身跪在地上。孝庄又道：“都是自家人，不用那么拘谨，坐着回话就成了。”两人复回座，云舒朝怡宁望了一眼后小心翼翼道：“也没聊什么，都是诸位姐姐刚才聊过的。”“哦，那是哪一件让你们这么感兴趣啊”孝庄继续问道。怡宁简直觉得这个孝庄就是选她进来整她的，不就是撞了她心爱的丫环吗，用得着老是揪着她不放吗。边想边看了看孝庄身侧的苏茉尔，苏茉尔似是察觉到了，竟然还回了她一个微笑，怡宁见状连忙又低了低头。

　　一边云舒还在被“拷问”中，她这次可真是吓着了，努力回道：“刚刚钮钴禄娘娘在谈李清照，我就问了问小宁知不知道。”郭络罗娘娘道：“哦，章佳妹妹也懂汉学吗，那你知道答案喽。”怡宁迎着众人的目光，片刻有了答案，对未来的宜妃道：“娘娘太过奖了，我才疏学浅，这个问题恐怕……”。“这个问题还是让乌雅丫头替你答吧”孝庄截道，并不看怡宁，径直望着云舒道：“乌雅丫头，刚才章佳丫头是如何回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