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清宫》星悦

3、青梅

　　夜凉如水，可瓜尔佳苏喀却怎么也睡不着，坐在桌边望着灯火出神，脑海里一直回想起白天在哥哥府上的情景，“看他们俩这么要好，倒让我想起当初的尹泰和怡宁来，他们小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耳边似乎又想起嫂子打趣阿哈占和怡静的玩笑。尹泰和怡宁的事只有府里人知道，因为严令下人禁口，所以既便是亲如兄嫂也是不知情的。幸亏当时冬青陪宁儿去了花园，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女儿解释，唉，嫂子也是看他们感情确实好才如此相比的吧，孰不知竟又给她添上了一桩心病。

　　“苏喀，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一个声音轻问道。苏喀回过神，却发现丈夫不知何时已经回房了，正坐在身旁望着她。“我在想……，老爷，我们以后还是少让阿哈占跟怡静见面吧”海宽愣住：“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今天，出什么事了吗？”“也没什么，只是，我一看到阿哈占跟静儿，就想起以前尹泰和宁儿他们小时候，”苏喀顿了一下，眼中似乎含着隐隐泪光：“如果当初不让他们那么亲近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了。”

　　“阿哈占跟静儿不一样，他们是表兄妹，并不同姓。”“可静儿始终是八旗女子，将来长大了，也是要进宫选秀的，如果选不上那还好，可万一要是选上了，那又该怎么办。宁儿的事还有个祖宗规矩阻在那，怨不得我们做父母的狠心，可他们呢，他们是表兄妹，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到时岂不是比宁儿更加痛苦，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灭了这个苗头，免得将来为难，”苏喀说着说着不觉又落下泪来：“好在老天开眼，没让宁儿真的去了，又让她失忆，这就是上天给宁儿的机会，让她能忘了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重新开始。可是，如果轮到静儿……，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的，我绝不能让她跟她姐姐一样。”听着妻子的话，海宽叹了口气，替妻子擦了擦眼泪道：“你说的也对，就依你的意思吧。”

　　苏喀稳了稳心绪，想起一事道：“关于选秀的事，你还没跟宁儿说吗，这日子可没剩几天了”海宽一想到这也是头痛万分：“虽说宁儿失忆，不记得以前的事的，可大夫临走时也说了，这失忆，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可能马上恢复，特别是遇到一些以前印象深刻的人事物，这也是我这些日一直阻止尹泰来的原因，就是怕宁儿受刺激。唉，虽说宁儿投水，选秀不是主因，可要不是那天我在书房跟她说起这件事，强逼她的话。她也不会第二天就……，唉，还是再等等吧，等她身子彻底大好了再说吧。”

　　康熙十二年春，户部行文八旗各旗都统衙门，造具秀女清册，以备入选引看。

　　书房内，海宽望着桌上的纸长吁短叹起来，行文已经下达了，半个月后就是选秀之期，看来今天是非说不可了。“老爷，小姐来了”海宽忙回神，望向门口的女儿“宁儿，身体好些了吗”“宁儿很好，谢阿玛关心，不知道阿玛找女儿来有什么事？”怡宁盈盈笑问。“嗯……”海宽望着怡宁半晌，不知如何开口。就在海宽踌躇间，怡宁也正在打量着他。或许穿越到古代的人都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通晓未来，只要他在历史上不是无名之辈，那么他的现在将来你都能够了如指掌。章佳海宽不是无名之人，可他之所以出名却并不是因为他本身的功绩事迹，而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女儿和一个好外孙。所以怡宁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会被提升为参领。然后在更久远的将来，他会因为女儿和外孙而被雍正抬旗，从镶蓝到镶黄，从下五旗到上三旗，整个镶蓝旗的章佳一族都会因为他一家而平步青云、鸡犬升天。

　　“宁儿，阿玛这次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马上就要选秀了，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半个月以后，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准备一下吧，缺什么就跟阿玛说。”海宽快速地交代着，眼神四处游移，仿佛不敢看怡宁的表情。口中犹自喃喃道：“嗯，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满、蒙、汉、各八旗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千人，不一定会被选上的，上次选秀也才中选了十几位而已。”“好”怡宁应道。“你说什么”海宽大惊失色。“我说好啊”怡宁非常有耐心的重复道。反正康熙的妃子里姓章佳的除了敏妃外就没第二个，也就是说她这次是铁定落选了，既然如此就权当去紫禁城逛逛好了。

　　“我不会去选秀，死也不去，就算我不能嫁给尹泰，也绝不会嫁给别人，哪怕是皇上也一样”海宽想着怡宁落水的前一天在这书房中说过的话，再看看眼前笑的云淡风轻的人儿，始终都无法把她和之前那个强烈决绝的女儿联系在一起，难道一个人失忆了真有那么大的改变吗。

　　哗！来这里这么多天了，今天终于看到古代的集市了，怡宁望着眼前这繁华热闹的场面两眼放光地想着。多亏自已建议亲自出来买选秀的物品，不然还没这运气呢。踏着脚下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环视周围那琳琅满目的商号店铺，怡宁一时间仿佛有在看古装剧的错觉，不过这浓郁的古代气息却不是任何电视剧可以临摹万一的。而最让她感动的却是周围小贩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汉语耶，她有多久没听到这熟悉的人声了，在府里周围的人讲的都是满语，她还以为自已听不懂汉语了呢”怡宁激动地几乎想上前去跟那些正做买卖的商贩也讨价还价一番。可是冬青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她拉着怡宁来到一家商号里，裁衣、制裳、订做首饰，忙了个不亦乐乎。好不容易一圈下来，终于弄完了。

　　“我不回家”怡宁站在自家马车旁，死活不肯上车。开玩笑，难得出来一趟，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回去了，至少也得让她四处逛逛吧。再不济，也得让尝尝清朝的美食吧，还不知道下次出来是啥时候呢。“小姐，都快中午了，再不回去就赶不上吃中饭了”冬青无奈地站在一旁望着自家主子。“那就在外面吃啊”怡宁眼睛一亮，不由分说地立马向前冲去。

　　“嗯，就这里吧”怡宁在一家装修豪华，气派不凡的酒楼前停下，只见楼前横匾题着三个金漆大字――‘太白楼’。“一看就是好地方”怡宁对急忙赶过来的冬青和小厮们道。“可是……”还没等冬青可是完，怡宁就已经带先进去了。一群人只得命苦的再次跟上。

　　“姑娘里面请，请问一共几位，是要在这里还是楼上雅座？”店小二迎面过来满脸堆笑的问。“他们几个在楼下，给我们两个一间包厢”怡宁指指身后的几个家丁又指指自已和冬青。“包厢？是雅间吧。有，有，请两位姑娘跟我来”。楼上坐定，小二倒上茶，随后问道：“两个姑娘想吃点什么。我们这儿可是京城老字号，吃过的没有不说好的。”这可让怡宁犯难了，清朝有什么好吃的呢？“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是什么？有菜单吗？”

　　“有，有”小二忙递过菜单，繁体字，还是竖排，不过没关系，怡宁读书时可没少看那些台版的漫画和小说，虽然不太会写，可看还是没多大问题的。“给我来一个菊形虾仁、一个鸳鸯鱼枣、三鲜龙凤球、芙蓉豆腐……”怡宁依菜名意境点了几道应该不错的。“两位稍等，马上就来”小二一阵风似的退下了。

　　怡宁打量完雅间的阵设，回过眼，正过上冬青那惊讶的眼神，其中又带着几分探究。“怎么了”怡宁摸摸脸。“小姐，你会说汉语，还会看……”轰的一声，怡宁一下懵了，“完了，刚才太高兴了，没意识到自已竟然说了汉语，这可怎么遮掩，汉语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学会的啊”怡宁一时不知怎么办，只得装傻地盯着冬青看。冬青看着怡宁的表情，又久不回答，终于试探的问出口“小姐，你”惨了，怡宁只剩这个念头。“你恢复记忆了吗？”

　　啥，恢复记忆，会说汉语跟恢复记忆有什么关系“没有啊”怡宁答道。脸上一片迷糊。听到答案，冬青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紧张起来“小姐你没恢复记忆，怎么还会说汉语。难道是，印象太深刻的缘故？”虽是在问怡宁，但后面一句已变成了喃喃自语，更向是在对自已说的。“难道我没失忆前会说汉语吗？”怡宁有些惊讶地问道。感谢老天爷，让她投进了一个满汉双通的身体，不然还真不知该怎么圆谎，不过，现在是康熙初期，会说汉语的满人虽然不少，可也并不多，像她阿玛跟额娘还有那个舅舅之类的亲戚好像就都不会，为什么以前的章佳怡宁会呢？冬青望着怡宁良久才点了点头。竟然真的会啊，怡宁想着又问道：“那我以前是怎么会的，是谁教的？”

　　“是……是以前的一个夫子教的”冬青回答道。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不自然。“哦，那那个夫子是谁，姓什么”怡宁兴致勃勃地又问道。“就是以前来教小姐读书的夫子嘛，因为小姐你对汉文有兴趣，所以夫子就顺道教了一点。姓什么，那么久的事谁记得啊”冬青似乎有点招架不住了，快速转移话题“对了，小姐，我还没问你，你会说汉语，又会看，可是怎么竟会看不懂满文呢。你竟然失忆后还记得汉语，没理由把满文忘掉啊。”

　　此一问句算是问到怡宁的软胁了。怡宁也很奇怪，为什么自已会说却看不懂呢。可能是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从小接触满语，使得身体已经记住了这种语言，一有人用这种语言对自已说话，大脑就会自然而然的做出反应，可满文却是跟主人一点点的积累学习有关，却不是她凭本能就能会的了。想到此，怡宁也只能打哈哈“就像你之前说的，可能汉语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失忆了还记得，可能我对满文没什么好感吧”本以为冬青还要追问一番，却不料她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开口。“菜来了”小二在门口适时叫道。怡宁松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夹一口菜放进嘴里，‘真是太好吃了。古代的美食果然不是那些充满农药、放满味精的现代菜可以比的，无污染就是好啊’正当怡宁对菜肴赞不绝口的时候，门砰了一声被撞开了，冲进来一个俊朗少年，望了一眼周围后就把视线牢牢地盯在了怡宁身上，眼中露出欣喜的光芒。而一旁的冬青似乎被吓住了一般。扔掉筷子站在一旁直望着那少年发愣。半晌，屋里安静地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终于，在怡宁沉不住气前，那少年开口了，只见他轻轻地、缓缓地喊了一声：“宁儿……”。随即走上前来，拉起怡宁一把抱住“太好了，宁儿你没事，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自从接到你那封信后我就一直想见你，生怕你会做什么傻事，可总被堂叔挡了回来，幸亏我一直派人在府门口盯着，不然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看到你好好的，我总算可以安心了……”。

　　那名少年把怡宁拥得死紧，似乎要把多日的相思之苦都抒发出来一般。而怡宁已经彻底地被吓傻了，虽然她在现代时已经有二十来岁，可却还从没谈过恋爱，更别说跟男人如此亲密了，还是一个陌生到从没见过面的男人。怡宁好不容易才从石化状态中回过神来，却见那少年口中兀自喋喋不休，不但抱着她，一只手竟然还放在她头发上轻抚。

　　“啪”的一声，怡宁一把推开那人，顺手一巴掌甩上去。那少年始料不及，身子晃了晃，手扶着桌面才站定。一手扶脸，不可置信地问道：“宁儿……，你打我……”“废话，你当街非礼我，我打你一巴掌还算是客气的，有像你这样随便冲进来抱着人家的吗？”看他温文尔雅、眉清目秀的也算帅哥一名，竟然做这种事。怡宁兀自生气着，完全没注意到那少年刚才的说话。“我……非礼……非礼你？宁儿，你……。冬青，宁儿为什么会这样”少年转向一边一直站着静静地望着这两人的冬青。“小姐投水自尽，救起来后就失忆了”“自尽”少年闻言猛地后退两步，脸色顿时转白，“原来，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男子苦笑，望着怡宁，又对冬青问道“那，宁儿的记忆还有可能恢复吗？”“大夫也没把握，可能能想起来，也可能一辈子都记不得了”冬青叹道。

　　“一辈子”他望向怡宁，眼内闪过一抹惨痛“宁儿，你真的都忘了吗，我是尹泰，从小就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尹泰哥哥啊，我们一起读书习字，一起弹琴画画，我陪你种花，陪你看星星，跟你一起去放风筝，教你骑马，这些你都忘了吗”尹泰越说越激动，不觉地抓住怡宁的双肩摇晃起来。怡宁一是被他的名字吓到一是被他的感情吓到，所以当他冲过来抓住她时她并没有反抗，她早猜到了尹泰和怡宁可能会有的关系，看到尹泰这么伤心她心里也不太好受，就让他发泄一下吧。可是，‘能不能不要这么用力，我都快要被摇散了’怡宁咬牙想道。

　　终于，冬青冲上来救了她，她拉开尹泰的手插入中间隔开两人“尹泰少爷，你就别再逼小姐了，小姐才刚好一点，不能受刺激的”。冬青顿一下又道：“而且小姐失忆也不见得是坏事，起码她以后可以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不用再伤心了。”“不用再伤心？所以你们才一直阻止我跟宁儿见面，你们就是想让她忘了我，想让她永远失忆下去，是不是？”尹泰愤怒地推开冬青上前抓住怡宁的手，“宁儿，你放心，我一定会设法让你恢复记忆的，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丁点苦，也再也不会离开你身边了”说完就拉着怡宁走向门口。

　　冬青大惊失色，抓住尹泰的衣袖“尹泰少爷，你要干什么，你要带小姐去哪里”见尹泰不为所动，冬青急得越上前去堵在门口道“不行，我绝不能让你带走小姐，而且马上就要选秀了，你这样会连累其他人的”“连累就连累，他们从来都没替我们设想过，凭什么要我们为他们着想。”“老爷和夫人是为了你们好啊，你们同姓，本来就是不能在一起的。”“同姓，同姓又怎样，我们既不同宗又不同族，根本就不在五服之内，难道就因为这么荒谬的理由就要拆散我们吗”

　　眼见就要混成一团，怡宁觉得她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下去了，猛地甩开尹泰的手吼道：“好了，你们够了没有，好歹我也是当事人哎，你们居然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好歹也得让我发表一下意见吧”说完转头望向尹泰，老实说，她真是没想到这位未来的雍朝重臣年轻时竟然还是个情种。竟然想带人私奔，真是够浪漫的。只可惜她并不是真正的章佳怡宁，根本没有办法回应他，还是趁这个机会说清楚吧，也能让他早点死心，重新开始。

　　“对不起，尹泰少爷，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昨日种种昨日死，以前的怡宁在投水时就已经消失了，如今的我跟她一点联系都没有，你，还是早日把我忘了吧，我相信你将来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尹泰望着她，一脸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十几年的感情是说忘就能忘的吗，你忘了你之前甚至为了我自杀，如今怎么可以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尹泰话至此处语气一变，仿佛带着几分哀求“你只是不记得了，等你恢复了就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找大夫，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怡宁拉住他“不可能的，我的记忆永远都不可能再恢复了，而我以后也不会再喜欢你了，你还是不要太执着了。”

　　拒绝人真是超难的工作，怡宁现在头都大了，就不知怎么才能让尹泰明白她的意思。“当初你对我说过，这辈子非君不嫁，就算是死也不能把我们分开，而如今呢，你却亲自叫我忘了你，你只是失忆了，难道连感觉也一并消失了吗，我们之间的感情竟然脆弱到如此地步吗，仅仅一句失忆就能把所有的一切全盘抹杀掉，是这样的吗？怡宁被他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吓到，不由连连后退。

　　冬青连忙扶住，抬头直视尹泰道：“你怪她忘了你，可就算她记得又如何，你们就能在一起了吗，小姐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难道你要她想起来再为你死一次吗？”语调不高，可这几句话却像铁锤一般重重地击在了尹泰心里，是啊，她记得又如何，他们真能抛开一切吗，他能怨她变了心吗，她为了他，和家人抗争，最后甚至不惜一死，她现在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有什么资格来责怪他，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啊。尹泰慢慢地退到墙边，身子顺着墙滑下，眼神一片空茫。冬青趁机拉着怡宁逃出了房间，其间，尹泰并没有起来阻拦，只是在她们走后闭上了双眼，一滴泪珠悄然而下。

　　“其实尹泰少爷的父亲和老爷并不是兄弟，只不过是因为同姓，为了在官场上有个照应才两家攀了亲……”在回府的马车上，冬青终于开始讲述两人的往事，经过今天，冬青明白是再也瞒不下去了。其实故事的情节很老套，无非就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可是，他们却注定了不能成亲，虽然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却同姓，这在现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这是清朝，是古代，古代讲究的是‘同姓不婚’，凡同姓不问远近亲疏，或相隔几代，均不能结婚。清律明文规定:凡同姓为婚者各杖六十,离异。虽然在清朝光绪未年，此项禁忌有所松动，由同姓不婚改为了同宗不婚。可在这个连康乾盛世都还没开始的清初，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听完冬青的话，怡宁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忽然，她想起一事问道：“那我会汉语，跟尹泰有关吗？”冬青望了她一眼，点点头：“小姐你以前会的，除了刺绣的工夫外，其余的，写字、画画、下棋、弹琴、骑马……，全都是尹泰少爷一手教的。”怡宁叹了口气，如此深情，怎不教人动容，只能怪他们生不逢时吧。

　　马车缓缓而行，而选秀的日子也终于缓缓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