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胭如血》涛的肆零肆

25、霜秋

　　宫闱多事，各有心事的人们忽略了，草木都染上了浓重的秋色，如诗如幻。天气渐渐冷了，已是暮秋。
　　文后跪在皇帝的榻前已经很久了，当膝已麻木，心已冰凉时，终于听到皇帝无奈的声音：“这等大事，你真要同朕拧上吗？”
　　文后深深的垂首：“皇上，不是臣妾袒护任性，近来外夷异动，朝中多有波动，现在废嗣必将动摇人心，害怕引来更大的灾难呀。”
　　“但是证据确凿，不办焉能以正视听？”皇帝看着文后，“同是皇子，不办行诚，怎样面对行云？”
　　文后抬起头：“皇上真信太子会做出那样的事？天衣无缝的指控。。。”皇帝打断她的话：“这些年间对行诚的所为朕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朕不想再听到你对乔姜母子的猜忌，她从来没在朕跟前抱怨过你们，你身为皇后，统率后宫，就是这样的心胸吗？”
　　“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皇后冷笑，“事已至此，看来臣妾无话可说。历朝历代，有几个废太子有好的下场？皇上真狠的下心，臣妾母子也无话可说了。”
　　皇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看来朕是痴心妄想，以为朕的宫廷不会出现这些丑陋之事。国事难，家事难，国事混上家事则是难上加难。朕意已决，但你放心，朕不是个严父，没有教养好太子，但朕是个慈父，虽然他犯下的是那样的大罪，废嗣后至少会护的他周全。”
　　文后向着皇帝深鞠一躬，然后缓缓站了起来，神情是悲怆的：“臣妾最后问皇上一句，希望皇上不要震怒，臣妾现在还有机会，去培养一个合格的储君吗？”
　　皇帝看了她的脸很久，然后终于微微向下颔了颔首。文后的泪流了下来，咬了咬牙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又对皇帝福了福身，才恭敬的退了下去。。。

　　乔姜在皇后走后不久就来到了华章宫。给皇帝喂完了汤药，她看到皇帝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皇上这样看臣妾，是臣妾的妆容有失？”
　　皇帝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些年，乔姜，你真没有什么埋怨？”
　　乔姜的脸上满是恬静：“臣妾不是圣人，我们母子遭人猜忌，防备，岂有不怨不难过之理？可臣妾有这点好，我会常常想我若我是别人，也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想法，站在皇上的立场上，也有那么多无奈，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了。皇上能给我行云这样的好的孩子，臣妾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日子有时虽然寂寞，可总的来讲，是幸福的。”
　　皇帝感动的拉住她的手：“我终是欠了你们母子那么多。”
　　乔姜轻抚他的手：“皇上对我有这样一个‘我’字，臣妾已经铭感五内。”
　　皇帝将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心：“你知道，行诚犯了大错，罪不容恕，可他毕竟。。。”
　　“臣妾知道，臣妾不也是一直在劝皇上，就算是殿下有错，也请从轻发落，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吗？”乔姜接过话。
　　“但废嗣是必然的，储君人选，我朝古制，立长或立嫡。”皇帝的声音有些飘忽，“行云是个好孩子，有才有德，可是可惜了他。”
　　“皇上何必跟臣妾讲这些？”乔姜眼中波光流动，“立嗣关系重大，臣妾母子的身份敏感，从来没有做它想。臣妾只想儿子或许能当一个英武的将军，驰骋沙场，保家卫国，或许勤于藩务，清明一方，忠君助国，或许只是就如之前，在宫中当差，管理禁卫，守护宫廷京都，只要臣妾还能见着他，见着他是一个有作为的人，就行了。”
　　皇上拍拍她的手：“朕知道，朕就知道你是个这样好的女人！”乔姜微笑着回应他，却在转头过去的瞬间眸中冰冷。。。
　　废嗣的诏书很快便公布众臣，废嗣理由是太子才德不佳，但并没有马上定立新储君，京中还余二王，轩王即将往原平就职，而毅王还留在宫中，没有回领地，大家也都心中有数。

　　乔姜轻轻的啜了一口茶，对身旁端坐神情有些忧虑的行云道：“你准备怎么安置那个女人？”
　　行云望着母亲的脸，恳切的对她说：“就这一回，母亲能不能依我如愿？”
　　乔姜放下茶盏，冷冷的说：“你还不明白吗？还不清醒吗？皇后母子即便有这样的大罪，皇上也是清描淡写的处置，还是会让她儿子当上储君。”
　　行云轻轻的摩挲桌角：“行诚已经再无翻身可能了，行风当了太子，他不会对我们不利。父皇说的那样明确，他就是欣赏我，怜惜你，可也是偏向他们的，那么我们还争什么？我就了藩，就安安稳稳的。。。”
　　乔姜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下一抛，轻柔而优美，上好的青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粉身碎骨，茶汁四溅！行云惊的一跳：“看来这么多年来我对殿下的教诲是无用的，情爱已经腐蚀掉了你的斗志，你已经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别人的手里，期盼靠他人的仁慈来躲开灾难。人心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当一个人站的足够高，他就会害怕跌下来，所以，不要把你的兄弟想的这样简单，他不会永远单纯憨直，也不要把皇后娘娘想的那么愚蠢，小儿子成了太子，她会更加不择手段来护住她最后的胜算，而你，就是她的枕边刀，喉中刺！”
　　行云不耐的站起身来：“即使如此，这到底与蝉儿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要将她带离这个地方，她不会妨碍任何人。我总是要有妻室的，让她在我身边，有那样严重吗？”
　　“她已经妨碍到了殿下！她已经扰乱了你的判断，磨损了你的雄心！我已经说过，要成为人上之人，就不要有什么明显的弱点！而让她，成为别人的弱点，不是两全其美？”
　　行云一惊：“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乔姜注视了他许久，直到看到他眼中的焦灼变的绝望，才清晰的道，“你置身漩涡中，我却没有大意。不然，将是一场灾祸！早在你对我提到这个女子的时候，我就害怕她会带来一场大风波，可我信了你，以为你只是一时迷惑，自会拎清轻重。但看到她为你挡箭，我明白你们之间不再是简单的纠缠了。可你知道她是谁吗？你还记得行风之前那桩轰动一时的情事吗？你知道他们在宗堂又见过面了吗？”
　　行云只觉凉意从脚尖窜进五腑六脏，行风？蝉儿？居然是这样的巧！任性皇子，强取豪夺将她拉离了一段婚姻，命运之轮却将她送到了他的身边。他们两兄弟喜欢上的，居然是同一个女子！
　　“如果被行风知道，你要纳她喜欢的女子，以他的任性，会怎么样？”乔姜道，“他没有足够的理由恨你吗？”
　　“那又如何？她喜欢的是我。”行云虚弱的应道，“即然他们又见了面，他却没有任何动静，可以看出，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了吧。行风是个直率的人，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要对我不利。”
　　乔姜皱了皱眉头：“问题就在这里，以皇后和皇上对行风的喜爱，他如果执意要那个女子，会不能如愿吗？而现在他居然没有用强，表明他对这个蝉儿是上心的，如果有真意，你又要带她走，他会释然吗？”
　　行云叹了一口气：“现在行风也许已经知道了蝉儿的事，他要恨我也没办法。”
　　“我就知道你狠不下心，听天由命，所以已经替你作了安排。”乔姜挺直了身子，“我已经差人找机会告诉了毅王她受伤的事，而且散布消息，蝉儿为你挡箭，不过是因为之前你于她有恩，秀宫的大火，徐妃宫中的时疫，你救了她，就这样而已。因为废嗣的事，你们两个王爷的婚事都要拖延一阵，不过，我们对段家的女儿十分中意，就待皇上最后的决定了。”
　　行云半晌都没有说话，乔姜用手拣起一个地上的碎瓷片，对着光，似在观察那瓷上的闪亮，自顾自的说道：“殿下，是该到真下决心割舍的时候了。请记住今天的无奈，想想如果你足够强，就不用忌惮他人，可以随心所欲。如果再犹豫下去，你受到的痛苦，将比失去一个喜欢的人更甚，更不能忍耐。”
　　“我是轩王，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却什么都不能给她。她真心待我，我却要把她推向她抗拒的人。如果被行风知道实情，她又该怎么过？”行云喃喃道。
　　“所以要让她明白，是毅王拆散了你们。这就是我所说的，他人的弱点。”她望向行云，静静的说，“殿下其实已经知道，你们之间绝无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