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待嫁 ...
-
蝉儿听人闲说,她出身的那天是连连阴雨后的一个艳阳天,天空湛蓝湛蓝的,而她,生下来就跟其他的孩子不大一样,不同于他们的皱皱黄黄,她的皮肤光洁白皙,五官也是精致美丽,当时看到她的人感觉就像是看到一颗夺目的珍珠!但她的父亲胭学礼,再连生了两个女儿之后,本盼望着一个男孩,所以见到小小的她,只皱了皱眉头,外加一声叹息。后来不知是怎样听人说起,在他们胭氏这样普通的人家,太美的女子会是异数,加上母亲生了她之后不久就病故,父亲对她更是漠然,所以到了半岁,她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家里人都叫她小名福儿,可是她的长相却是没什么福气的,越来越瘦。那个夏日,父亲听着她的啼哭,窗外树上没完没了的蝉鸣,就随口说了一句:“比蝉还让人心烦,索性就叫蝉儿吧。”
于是,她有了名字,“蝉儿”倒也不难听,还好至少不是取了“胭福”这样不像是女孩的名字。
蝉儿懂事起,就渐渐明白父亲对他的忽视,所以不同于幼儿时期的吵闹,她总是很安静,无声无息的,她常常坐在家里的小弯廊上,对着院内的满目苍翠,耳边则是姐姐们由父亲教导着习字练琴的声音。
父亲很快又再娶了,可继母也只是帮父亲又添了个千金,年近四十的父亲终于认命,此生只有生女儿的命,加上家道不济,也确实再多养不起了。
继母对她倒还算不错,可后来有了小妹,注意力也被分去不少。不过姐姐们倒是羡慕她,因为她不用读书、练琴,还要做女红。
不过,两个姐姐在课业上没表现出什么天赋,倒是她那日穷极无聊站在窗外忍不住帮姐姐答了一句,终于得到父亲的关注。
父亲出的上联是“雨滴芭蕉玉珠落”,二姐憋红了脸也对上不来,大姐也不作声,她望着外面飘动的柳条,答了一句:“风卷柳叶绵丝柔”。其实对的也不算很工整,可是六岁的年纪,又没被教导过,能对出来足以令父亲吃惊,他便招手让她进屋。
胭学礼兴致好,随口又问她:“寒袭大地夜来霜”,她弯着脑袋想了片刻,答道:“冻至小阁晨满雪”。他又拿支笔递给她,问她可会写自己的名字,她便在纸上工整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父亲的名字,母亲的名字。。。
啧啧称奇,胭学礼终于明白自己的三女儿才是块好料,也才开始用了些心思在她身上,然后他又不断有惊喜的发现,这个女儿确实很太聪明,几乎对什么都是一点就通。
不过好景不长,那天胭学礼带她到自家的字画店里,碰上个爱闲嗑牙的老兄。
那人看着唇红齿白,分外娇俏的蝉儿,低声对他说:“你这女儿的模样生的太好,劝你不要再教她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了,熏陶成大家闺秀一样,她将来的心思大了,岂是平常人家能配的?”
胭学礼倒不在意:“那正好呀,模样好,又有才情,配个好人家不更好?”那人故作神秘的又端详了蝉儿半天,才说:“胭兄你莫要生气,要说您这家境背景,进了大户人家,还不定有多委屈。”
胭学礼的脸色大变,马上明白他是说他的女儿要进大户人家,也只能委屈给人做小,想到之前人们的议论,又想到自己只是个靠卖画、写字为生的不得志秀才,一家人的生活也过得紧巴巴的,如果女儿的自身条件太好,对将来的姻缘也不定是什么好事。自那以后,他便又恢复了之前对她的态度,不再特别教她什么。
蝉儿一天天的长大了,可是无心插柳柳偏成荫,本有机会向学的姐姐们对女儿家的活计比对书本字画感兴趣多了,她呢,虽不曾师从什么名家,那手琴弹的却是玉珠蹦盘,分外动听,另外丹青妙笔,好词好诗信手拈来,真是采尽了天地的灵秀。胭学礼是时常感叹这孩子是投错了胎,越是不喜反忧。
除了带着几分雅韵的美丽,蝉儿倒象大多数小家小户的姑娘,一样做家活,手因为做针线指带细茧,手上的皮肤也因为洗衣刷碗而有些粗糙。大姐后来嫁给了一个小商铺的少东家,二姐嫁了一户没落的读书人家,又要跟着夫君去西北潼安赴任。临别时,二姐哭的肝肠寸断,潼安在人们的心目中是黄沙遍天,条件艰苦,此去路途遥遥,不知何年才能得见。二姐握着她的手,唏嘘道:“妹妹,如果你将来能嫁个有钱有势的人家,可不要忘了在边塞受苦的姐姐。”她点了点头,却很迷茫自己怎样才能帮到二姐。
日子就这样静静溜走,家中嫁掉了两个姐姐,也冷清不少。继母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太好,因而操持家务的担子便落到了蝉儿身上。父亲的小生意也越来越难做,常常感叹世道艰辛。大姐倒偶尔会偷偷带些东西回娘家来接济,可神色却越来越憔悴,看来在夫家过的并不顺心,家中总是笼罩着一层阴郁。
蝉儿开始有些害怕父亲看她的目光。因为她无意听到继母对父亲抱怨,怪他谢绝了城西桑家二公子桑子秋的提亲,桑家这样的大户愿意娶蝉儿这样家世的女孩做正妻,是因为桑子秋有点驮背。胭学礼当时拒绝的很干脆,可是在现在的日子过的甚至算是捉襟见肘,两个嫁出去的女儿也帮上不家里什么时,他的心思就渐渐复杂起来。
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宿命吗?蝉儿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为女子的无奈。她的天地太小,仰望天,透过家中残旧的屋檐,只能看到阴沉沉的四方天空。长大了,她虽不是大户家的小姐,可也被禁足家中,很少能走出门去。然后呢?很快会嫁到另一个家,头上仍只能望见小片的天空。她叹了一口气,或许父亲无意间发出的感触是对的,如果她没有看到书中描绘出的斑斓世界,她会像大多数女孩一样,满足于嫁进一个温饱的家庭,生一堆儿女,不讲求什么琴瑟相合,郎才女貌,她赞叹世上还有一种爱,激烈如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在那个年代,她能当庐卖酒,那么勇敢的坚守自己的爱情。如果不知道生活还可以这样,她也不会这样失落。
用略微粗糙的手刚执起画笔,继母就走了进来。看她的样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把一本帐递给了她。她接过,翻看,才发现父亲又向别人又借了些银两,以度年关。
“唉,后妈难当啊。”继母叹道,“总会担着一些恶名。你爹不愿委屈你,可以咱家的条件,哪能配得上多好的人家,便是配了好人家,也只有做小。是可惜了你这样的人才,可想想桑家老二也就是背上有点问题,模样品行都挺端正的,人家是大富人家,跟我们穷门小户结亲,我们是不是也该让一步,不嫌弃人家的残疾?其实女人这辈子也就是这么回事,你若进了桑家的门,你毕竟念过些书,说不定能日后能熬上主母。那样,咱们也都是有盼头了。”
见蝉儿木然的样子,又劝道:“你爹做难,自己咬牙撑着,现在世道不安宁,咱们这个小店也拖不了多久了。那桑家有人在朝里,怎样都能有个照应。”
蝉儿收拾了纸笔,对继母说道:“儿女的婚事,都是由父母做主,爹和娘为我好,自会为我打算,我自己没有什么意见。”
继母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拍了拍蝉儿的肩:“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嫁衣是由继母亲自缝的。她挑灯夜战,不顾身体虚弱。她的针线功夫本非常出众,此次确实也怀着一颗慈母心,费了不少心思,所以当那件美丽如云锦般的大红衣袍穿在蝉儿的身上时,胭学礼不禁愣住了。嫁衣并不华丽,精致的绣线勾描出若隐若现的图纹,不比富贵逼人的金丝繁图,可是却更是别致,衬出了女儿出尘的气质。美!真的很美!他在心中叹息,但愿这门亲事没有说错,老天能给她多些垂怜,让她在夫家能平安富足的过上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