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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8,49 ...

  •   48
      我挽着琳琅,在湖边的树下溜达着寻找晨风,不大一会就发现一对火红的身影,并且恰好对上它们打量的目光。琳琅微笑着递给我一块茶食刀切,自己也捻碎一块摊在手心里,朝晨风的方向伸过去。

      鸟儿们先后飞下来,停在我俩的手臂上,快乐地享用美食,琳琅轻轻地抚摸着晨风的尾羽,不满地说:“以前你告诉我‘雄鸟的尾巴长一点’,可我怎么看都觉得这两只没区别。”
      我笑道:“当然没区别,它们都是雄鸟啊。”
      琳琅眨着眼睛问:“两只雄鸟也可以是一对吗?”

      这不是稀奇事吧,我仔细地解释:“动物王国对任何生活方式都看得开,小到甲虫,大到鲸鱼,很多生物都会发生同性的亲密接触,它们的行为不都是为了繁衍后代。虽然这种关系看起来不利于种族延续,也许只因为它们高兴,就做了。晨风中同性配偶的比例和人类相仿,黑天鹅则更高一些,将近四分之一。”

      琳琅蹙眉:“它们都不要宝宝么?”
      动物们当然没有辅助生殖手段,我答道:“也有办法,比如黑天鹅,可以临时找个异性来获得卵,还有暴力的,会去其他夫妻那里抢。”
      琳琅耸了耸肩,说声“真暴力”,然后笑起来。他的眼睛那样温和,笑容那样明朗,整个人洋溢着柔情,触动我心底最软的弦。

      此时此刻,彼此心念相通,有句话他不必说我也能读懂——“幸好我们不需要那样”。是呀,幸好我们不需要,还是做人好,万物之灵,技术高明。
      晨风吃完点心,又嬉闹一会才飞走,琳琅拿出帕子把彼此的手擦净,顺势握着我的手说:“好了,我现在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话奇怪,我忙问什么意思,琳琅拉着我坐在湖边一块石头上,许久才说:“早晨你问过我的年龄,我没告诉你,我现在是24岁。”
      这样说来确实年轻,会不会下次见面是25岁呢?我们会不会多一些相处的时间呢?不等我说话,他轻轻掩住我的嘴,黯然道:“我对你的心意,至死不渝。”

      这句话他刚刚说过,为什么又重复一遍,我心里发慌,强撑着静静地听下去。
      他很轻地笑一下,笑容里带着苦涩:“还不明白么?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我似乎听懂了,但是不敢相信,缓缓拉开嘴唇上的手指,问道:“你要去哪里?”奇怪,我的声音怎么这样嘶哑,简直不像从自己喉咙里出来的。

      他低下头,抚弄着胸前的花环说:“朝艳早晨开,不到中午就谢了,花谢的时候,我也该走了。”
      平时琳琅到晚上才会走,我不敢往下想,他也不等我想,继续说:“前几天,公司派我出差,是我头一次出国,所以很兴奋。”
      话虽如此,我心里明白,他要说的绝不是让我兴奋的事。

      “飞机降落的时候,大家忽然闻到焦糊的气味,起初还不以为意,后来发现双侧机翼下冒出浓烟才惊慌起来。火势蔓延得非常快,窗外一下子卷起烈焰,玻璃被烤得龟裂,到处是哭叫的声音。逃生门开了,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出去,我和同事刘冉到门口的时候,他刚把我往外推——”

      我不禁“啊”了一声。
      琳琅抬起眼睛,冷笑道:“是的,飞机爆炸了,最后的瞬间只剩下一片火海。”
      嗓子里一阵苦涩,哆嗦半天也挤不出话。我的琳琅才24岁,怎么会?
      他瞧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捏了捏我的脸说:“当时我只想再见你一面,祈求上天让我见你最后一面。”

      “所以……”
      “也许是心诚则灵吧,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出现在我面前。他金发碧眼,有六只轻轻扇动的小翅膀,闪耀着比太阳还灿烂、比水晶还纯洁的光芒。我十分惊讶,问是怎么回事,他微笑着说要帮我实现愿望,可以给我半天时间,后来,我再睁开眼就在你的床上了。”

      我不想管什么天使,重点是我再也见不到琳琅了,我们的时间还不足半个月,就要永远分别么?是神觉得琳琅太优秀,早早把他带回去么?才第二个本命年而已,怎么能这样?
      虽然知道终会分离,谁能料到如此突然,原来我们的缘分,只有短短的十几天。

      琳琅今天做的一切,我全都明白了,心里的伤痛再也忍不住,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只觉温柔的手擦过面颊,他在说:“笑一笑,还是笑着好看。”
      我胡乱擦着脸,擦了一遍又一遍,努力地笑给琳琅看。如果说人和人之间第一印象很重要,最后的印象也不应该马虎,即便生死永隔,我应该笑着送他走。

      琳琅忧伤地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面对我时却依旧满脸轻松:“送你一件告别的礼物吧。”
      我尽最大的可能、用最高兴的声音问:“是什么?”
      他随手拾起一根草棍,在泥地上划起字来。从上往下,从右往左,一共二十个,我轻轻念道:“陈年梦不醒,宇内总关情。鸳侣何时续,郎前意未平。”

      陈—宇(雨)—鸳(渊)—郎—是说我么?我仔细咀嚼这几个字,一片柔肠百折,像是含了千言万语。意未平,意未平,我想安慰他或是安慰自己,无数的词句堵在胸口,却总也理不出头绪。
      琳琅写完了字,拍拍手上的土,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把我刻在心里,我怔怔地回望他的眼睛,尽量保持得体的微笑。

      枯萎的花环被摘下来,粉红色的娇艳花瓣已经皱成干巴巴一团,琳琅看着手里的花,平静地说:“朝艳谢了。”
      我机械地应道:“谢了。”
      他站起身,把花环放在石头上。一阵风吹过,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一缕烟,随风飘远。我头脑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奔跑和追逐,似乎追上了,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琳琅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远,仍然在空中飘,越来越高,直到我再也够不着。
      我焦急地对着天空高喊,叫他不要走,他却只是微笑挥手,说:“小渊,陈郎,我的王子,再见了。”
      那影子逐渐变成模糊的光晕,忽的聚拢起来飞向苍穹,刹那间无影无踪,像一颗反着运行的流星。

      琳琅没有了,我保持僵硬的笑容给谁看呢,身形一晃便呆呆地瘫坐在地上,翻来覆去地呼唤着琳琅。
      滚烫的东西落在泥土里,迅速渗进去,似乎从未出现过,就像琳琅,连影子也留不住。
      宁静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个人,一个喊声,一个名字。

      49
      恍惚间有人推我,睁开眼睛,正对上石榴担心的目光。她松了一口气似的说:“大王子,您终于醒了,吓我一跳。”
      我四下看看,不是湖边,而是自己的床,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石榴抚着胸口说:“刚才您大概是做噩梦,哭着喊着一个劲地叫公山公子。”

      我头晕脑涨,看看表才两点多,虽然我今天起得很晚,但现在还是早晨,难道刚才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我猛地坐起来,抓住她的肩膀,问道:“琳琅呢?你看见他没有?”
      石榴惊讶地看着我,但还是流利地答道:“他很早就起来了,拿了一样东西让我转交你,说他走了。”

      琳琅怎么会走?他除了我还认识什么人?我疑惑地问:“他真的走了?去了哪里?”
      石榴眨眨眼,说:“我不知道公山公子去哪,劝他有什么事情至少等您醒了再说,但他告诉我,已经跟您道过别了。”
      按石榴的意思,我大概是得了健忘症,或者睡多了发蒙,但琳琅只跟我道别过一次,不管是不是梦里。

      我忽然发现自己还抓着石榴,立刻不好意思地松开,顺便帮她理好衣服。
      她的神色缓和了些,摸向口袋说:“他留给您的是这个。”
      纤纤玉手伸过来,托着一只铜罐做的风铃。不对,如果仅仅是梦,他怎么会找到梦里的铜罐,怎么会做出梦里的风铃?琳琅去哪了?

      我心急火燎地打开光脑,连接大街上的监视器,试图找到琳琅的踪影,出乎意料的,所有的图像都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怀疑光脑坏了,要么是网络坏了,叫石榴找人来修。她轻叹一声说:“什么都没坏,只是今天下雾,您出去看看就知道。我还没见过这样大的雾,车辆都禁止通行了。”

      下雾了吗?我披上外衣走出屋门,发现即使借助门口的灯光,还是连自己脚下都看不清,阳光根本穿不透,天和地完全笼罩在幽暗的白色里。琳琅说要离开,就消失在大雾里,他说道过别,难道真的走了?

      或许那场梦根本不是梦,早晨起来的时候,琳琅应该在厨房里做饭。我奔向厨房,可是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琳琅的白菜豆腐汤和炒米饭呢?我的家常菜呢?那些家的味道都是假的吗?

      我在厨具里找琳琅用过的锅,在餐具里找琳琅用过的盘子,可是它们看起来都一个样,哪也没有简简单单的白菜豆腐,更没有多种食材炒在一起的香气。
      石榴紧跟着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停在我身后,说:“您先洗把脸,等一下我就端早饭过去。”
      不是的,事情怎么会是这样?我揉揉脑袋说:“你不用跟着我,我现在不想吃饭。”

      琳琅藏在哪里?他是在园子里么?大约因为天气的缘故,门口备有许多提灯,我抓起一盏冲出去,差点撞在定菌树上。这场雾真是糟糕,我不敢再跑,只能跟着橙色的灯光走在小路上。路边是一片又一片的朝艳,我弯下腰四处寻找,想找到我们拔秃了做成花环的那一片,可是每一朵都很新鲜,每一丛都很茂盛,怎么找也找不到。

      我转身跑到湖边的凉亭,小船静悄悄地藏在那里,我趴在船底看了很久,也没见到一片枯萎或者新鲜的花瓣。那些梦是真的还是假的?湖边的每一块石头上都没有朝艳编成的花环,干净得没有一棵草;每一块石头下都没有草棍写下的诗句,光滑得没有一个字。
      我凭借记忆把那二十个字写出来,却怎么看也不像是他写的,琳琅的字飘逸得多,那么秀美的字,怎么会只是一场梦呢?

      我慢慢地走在湖边的林子里,从怀里掏出风铃,听着它叮叮咚咚,和着脚下沙沙的声音,不由得想起徐志丹的诗句:“风烟重时心更重,落叶轻处意不轻,一场沉醉梦难醒,美人归去无影踪。”

      他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形下写了这样一首诗,我早已无从推断,但是听起来像极了此情此景。风烟和落叶倒也罢了,沉醉和归去,说得真真切切。归去……无影踪……我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只知道琳琅离开了,不可能回来。

      半个月之前,我傻乎乎地等着做皇后,现在却只觉疲惫。琳琅说我的现实是他的梦,他的梦是美梦还是噩梦呢?我的梦又是谁的现实,为什么他只能在梦里向我告别?说不定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吧,当我醒来的时候,或许还是半个月之前,我可以慵懒地被烟雀的叫声吵醒。就算是那样,我又怎能当作一切没有发生,又怎能安心做皇后?这沉醉,到底从何时起?到何时终?

      我漫无目的地走,却被双脚带回明懿阁,石榴和红果照应我洗漱更衣用餐,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跟着做了。似乎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被纷乱的打击盖住,令我怎么也想不起,我便坐在那里,很用心地想,一点一滴地回忆所有往事。

      琳琅走过来,在我手边放了一杯茶,我微笑着挽住他的手,说:“你来得正好,我想起咱们一起上南肃山,你偷偷乱跑,害我找不到的事啦,可真让人操心!”
      不料他迅速地抽回手说:“大王子,我不是公山公子,是红果。您独自坐好几个小时了,喝口茶吧。”

      琳琅不会这样跟我说话,我甩甩头,见来人真是红果,不禁问道:“你怎么变成红果了?”
      红果不知所措地说:“我本来就是红果,公山公子他已经……”
      不等她说完,我便顺着问下去:“他已经睡着了,对不对?”
      红果摇头。
      我连着问了好几种可能,红果依然摇头。

      我迷惑地问:“他怎么了?难道是生病了?”
      红果终于忍不住哭起来,大声地说:“求您别问了,他已经走了。”
      我抬手帮她擦眼泪,笑着说:“傻孩子,哭什么,琳琅不会走的,他对我的心意,至死不渝,他只是死了。”
      奇怪,为什么眼泪会越擦越多呢?为什么我看不清东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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