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八晨》侠之生

14、26，27

　　26
　　“岩浆锅”很危险，我们不可能靠近，琳琅却吵着要丢点东西进去，看看有什么后果。
　　我开玩笑说：“那就把你丢下去好了。”
　　他转过头作个鬼脸：“渊哥哥才舍不得。”
　　我不禁苦笑道：“真是小孩子。”

　　没想到他一嘟嘴，一扭脸，不满地说：“我不是小孩，我是共青团员！”
　　共青团员又是什么？
　　琳琅见我迷惑，解释道：“就是共产主义青年团啦！青年团你知道吗，我是青年！”
　　虽然共产主义这个词似乎在哪听过，但我不记得是什么，要是他这样的小人豆子都能被拉进“青年团”，恐怕是专门糊弄小孩的。

　　看过岩浆锅，水兵峡谷就算没白来。我对学谦说：“找个地方停下吧，我们出去野餐。”
　　“没问题。”
　　车上有检测装置，分析外面的空气是否适合人类呼吸，温度是否适合人类出去，我们又飞一段路，才找到一个差不多的小山丘。

　　这里的空气不错，只是稍冷，我给琳琅找了件斗篷披着，才走出去。四个人一起铺开东西、摆好食品、放下餐具，依山面谷，席地而坐。
　　琳琅吃着东西也不得安宁，叽叽喳喳地说起经常和家人朋友一起去郊游，步行或者骑上自行车，随便找个方向出城，有松林呀、山泉呀、瀑布呀、怪石呀，还有捡不完的蘑菇和晴朗的夏日。

　　自行车这东西，我在书里见过，只有两个轮子，却能立着骑走，看着就不稳当。虽说可以利用向心力，左右平衡好像很难掌握，不知道我能不能学会。可惜我们这没有，说不定是一项很有趣的运动。

　　要说景色，我四下望望，附近还算不错。虽然没有王宫花园的精巧雅致，没有王城周围的山清水秀，但远方所见是气势磅礴的水兵峡谷，后边是一大片莞贞林，身下是绵延无际的平原，颇有一种悲壮的气概和美。至于琳琅说的烈日炎炎和山溪清凉，只能听一听幻想一下了。

　　我说：“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们一块去泽见以里看一看，内亚和重绿那些地方离太阳比较近，物种又多又漂亮，就像你的夏天一样。再向里到斐玉的话，那里的夏天特别热，大家只能住在地下；而最靠近太阳的大行星离耀上，已经热得不能住人了。”

　　琳琅的眼里似乎闪耀着光芒，却转瞬即逝，他低低地重复一句“如果将来”，然后没了下文，只是伸手拿起一块芝麻苘荇卷，慢慢地塞进嘴里。
　　如果……将来……我可以说声“会有的”，但是没法骗过自己，只能无言以对。

　　学谦讲了两个笑话活跃气氛，我完全没注意听，只有石榴笑了。一顿饭吃下来，他们俩眉来眼去，卿卿我我，那股缠缠绵绵含情脉脉的劲头，我看着都觉得不好意思。琳琅却只是低着头细嚼慢咽，安安静静。

　　我清清嗓子，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虽然那两位粘糊了一点，毕竟属于纯洁的男女关系，人家青梅竹马郎情妾意，我凑什么热闹啊。侧着脸看看琳琅，继续埋着头没受影响，我也赶紧吃东西要紧，谁吃谁饱。

　　吃饱了喝足了，拍拍肚子该睡觉了，石榴把东西装回去，学谦一边搭讪一边帮忙，之后陪着她去林子里说悄悄话。琳琅依然坐在原地，不知在看什么，不知在想什么，苍茫的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拉着琳琅站起来，慢慢地散步，他朝峡谷方向快走几步又停下来，负手而立，变成一个青丝飞舞的背影。
　　风中传来清朗舒缓的声音：“念天地之悠悠——”仿佛千古之外幽州台上，那位孤寂的诗人。
　　我不禁接着吟道：“独怆然而涕下。”

　　琳琅回过头来，笑了笑说：“渊哥哥错啦，虽说同姓是一家，那个陈子昂独怆然，陈雨渊却不会，我本来要说的是‘与君同游’。”
　　这小鬼倒机灵，觉得自己也算个人似的，我走到他身侧并肩站着，笑道：“不错，与君同游。”
　　他挽起我的手臂，仰起脸看我，轻声说道：“你我同游。”
　　我微笑点头，看来我们果然比陈子昂幸运些。

　　他踌躇满志地张望一番，忽然开口：“你们这里分东南西北不？”
　　“分呀，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东方，落下的方向是西方。”
　　“那现在呢，它是什么方向？”
　　“东北。王宫在北半球，太阳升起之后向南走，这里是南半球，自然会往北偏。”

　　琳琅立刻笑起来：“对哦，刚才我就没搞明白，看着真别扭。北京也在北半球，太阳从来是向南偏的，只不过冬天低一些，夏天高一些。你们这里也是么？”
　　“我们希来不分季节，每天的太阳都是一样升起。”
　　“怎么会这样呢？”

　　“呵呵，有点奇怪是吧？因为希来的地轴和黄道面几乎是垂直的，而一般的行星并非如此。”我解释几句行星的转动，又补充道：“永昼的地轴也很有趣，它跟黄道面差不多平行。希来自转一圈是一昼夜，每个昼和夜的长度都相等，而永昼公转一圈才是一昼夜，所以取了这样的名字。”

　　琳琅不解地问：“可它还是分昼夜的呀，为什么不叫永夜呢？”
　　“因为大家都喜欢住在昼的这边，每天都看得到太阳，所以叫永昼啊。”
　　“再转半圈不就到夜里了么？”
　　我摸摸他的头发，笑道：“人们不会搬家么？它公转一圈要八十多年，有的是时间来回捣鼓，他们的生活习惯就是这样。”

　　琳琅吐吐小舌头说：“八十多年，恐怕一辈子也搬不上两次吧，这里的人寿命长么？”
　　“整个星系来说，大约是七八十岁的样子，能活过一百岁的已经很少了，还不足地球人寿命的一半。希来的生活节奏比较慢，老得也慢些，现在年龄最大的有一百二十多岁。虽然科技越来越发达，人类毕竟不是在这个星系里进化出来的，还是不太适应。”

　　琳琅轻轻“哦”了一声，道：“不算少啦，我们那会的地球人还活不了这么久呢。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要是能活70岁已经心满意足了，况且活那么久也没什么意思。你说我退休之后做什么好呢？”

　　“你不是正在上学吗？离开始工作还远得很，怎么会想到退休？”
　　“啐，”琳琅不屑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还有‘无志者常立志，有志者立长志’呢，我问问都不行么？”
　　这话我听过，不过他也未免太有备有志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吧！

　　27
　　说了一会话，琳琅开始揉眼睛。
　　“别揉，要是困了，就进车里睡午觉吧。”
　　他抬起头问道：“那你呢？”
　　“我和你一起睡。”

　　琳琅放心地点点头，说声“那好”，才随我回到车里。
　　我放平座椅，找出枕头，他却坚持要用小芊那个样子古怪的抱枕。我安顿他躺好，把斗篷盖在他身上，看着他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不久，自己也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睡醒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个状况有点眼熟，琳琅的整个脑袋窝在我怀内，原本当枕头的抱枕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真正的抱枕，躺在他臂弯里。
　　8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睡觉，还吓过我一跳。那一天，他也穿过这件抽象图案的衣服，抱过这个抽象图案的抱枕，似乎并不遥远，然而匆匆忙忙之间，时间就过去了。

　　他的样子一点都没变，白瓷一样的脸，红润的唇，轻浅的呼吸，但是人变了，长大了很多，懂得了很多事。
　　虽然如此，他总是很信任我、依赖我，安心地待在我身边，这一点从未改变。睡着的琳琅嘴角轻扬，似乎在做着好梦，梦里的他会梦见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石榴笑哈哈地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回头，学谦在后边追，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红润的脸上仿佛搽了胭脂。他们一直跑到车前才停下，互相指着，笑个不住。
　　我无心研究他们碰到了什么趣事，或是闹了什么笑话，只见琳琅慢慢睁开眼睛，浓密的睫毛扇动两下，猛地坐起身来，瞟我一眼，脸色呼啦一下就变得跟石榴一样了。

　　我发觉他神色有异，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他低着头，伸手去开车门，说：“我出去走走。”
　　我拉住他的胳膊劝道：“刚睡醒觉，不要马上出去，容易感冒。”
　　他低低地应一声，脸却更红了，教人疑心真的着了凉。

　　车里的温度是恒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并未感觉不适，也许他体质略差吧。
　　我怕他发烧，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他似乎想挡，手举到一半却又放下。我再摸摸自己的额头，没觉出什么差别，其他问题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微笑着说：“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不管怎样，总得先回去再说。这一次我选了偏北的线路，决定绕一点远，去观赏跃龙雪山。好歹出来一次，总得多看点东西才对。
　　希来是最外侧的人居大行星，接受的太阳辐射很少，主要靠地热能。地热最丰富的是火山口，只可远观；地热比较丰富的地区温度合适，通常会成为定居点；各板块中心的地壳较厚，仅靠辐射和空气对流获得能量，便会非常寒冷，比如跃龙雪山地区。

　　由于地壳运动，这里的地面受压拱起，成为崇山峻岭，由于严寒，这里的积雪长年不化，堪称一绝。从车上望去，高低错落间，白茫茫一片，连绵不绝。
　　琳琅喜道：“好漂亮哦，渊哥哥，我想下去滑雪。”
　　天哪，这种地方怎么能滑雪，我忙说：“这里不好玩，又冷又危险，下次去滑雪场好不好？”

　　琳琅甜甜地笑着：“好，不许赖皮。”
　　陡峭的山岭和残酷的气候，已经把这里变成探险者的乐园，他在天上只能看到皑皑积雪，纯洁得跟大街上一块钱一杯的雪蓉和刨冰似的，却不知下面的峭壁和沟壑，早已埋葬过很多满腔热血的人。

　　见到熟悉的王城，已是夕阳西下时分，琳琅一直说没有不舒服，我便信了。晚饭后，小璠又跑来玩，琳琅不耐烦地陪着打牌，杀得他落花流水。小璠不服气，要求继续比，琳琅却不肯再玩，嫌他水平太差。

　　我冷眼看着，到这时节也忍不住笑，忽然想到琳琅已经跟小芊一般年纪。虽然他成长得比较正常，不像小芊那么凶，不说“烦死了，我要把你丢进湖里”之类的暴力用语，很明显，他也觉得哄小孩无聊，只好换我去舍命陪君子。

　　“小璠，大哥和你玩。”
　　“琳琅欺负我……”小璠抹抹眼睛，委屈地说，“我不玩了。”
　　小璠撇着嘴跑掉，琳琅还在嘟囔不好玩，实在太简单，瞧不起他的智商。
　　“好了，小璠已经走了。你累不累？早点睡觉好么？”

　　琳琅转转眼睛说：“不累，咱们去外面溜达一会吧。”
　　坐在玛镜湖边的凉亭里，微风送爽，鸢荇飘香，夜色遮不住洁白的花朵，林中的叶子沙沙作响，琳琅一边看星星，一边回味今天看到的景色，对希来的壮丽山川赞不绝口。
　　我听得甚是开心，一方热土养一方人嘛。

　　他说着说着，忽然道：“你以前提过，可以坐飞机去其他行星，对不对？”
　　“对呀，行星之间有定期往返的航班，客运货运都很发达，还有私人的小型飞机，有钱人开着玩，非常方便。”
　　“你是王子，算不算有钱人？有没有飞机？”

　　一个王子哪有什么钱，政府又不需要我去外星出差，自然不会给我配飞机。我苦笑着说：“没有。”
　　琳琅不太满意地哼一声，又问：“飞机是什么样子，你总该见过吧？”
　　这好办，我在光脑里找到几段飞机的影像，按照真实比例投射到湖面上空，琳琅羡慕地看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好不容易惊呼完，问道：“这东西飞得快不快？去一趟外星要多久？”
　　“还好吧，大概能达到1/10光速，去久霞的话用不了30小时，到内亚主星也不过40多个小时。”
　　“差不多要两天呀！”

　　“这已经很快了，用的是最新式推进器，只怪希来太偏僻，距离远。你想啊，阳光从瑞曜过来还要4个多小时呢。除了希来，其他星球之间的交通都快得多，从久霞飞到斐玉，不过十多个小时。”

　　他笑道：“确实很快，坐公交车在北京走个对角还得4小时呢，这都跑到别的星星上去了。”
　　不错，孺子可教，我点点头。
　　他自言自语：“两天……要是从我家坐飞机，两天能走多远呢？听说一个小时能到大连，不知道去美国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