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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家事 ...

  •   三个人的心情低到极点,安明烦躁,叙言茫然,完全的失去风度。
      而张宁沉默。
      第二日很早的时候,三个人就去上课,一路上,叙言在想如何化解这僵局,顺便了解事情原委,他实在一厢情愿地深信她,并且觉得整件事还是有挽回的希望。他握紧了自己的手。
      走进教室的时候,他们看到一张整齐空白的桌子,她走了。
      羽翎是不打算回来了。她替他们结尾了,做得如此的干净漂亮。不像中国古戏中的千金小姐,书生赴京赶考,还需长亭送别一吟三叹。
      安明走过去,站在自己的书桌前面,看着羽翎的空座位,生着闷气。突然把自己桌子上的东西都扫落到地上。全班的同学都被吓倒了。
      张宁弯腰帮他一本一本捡起来。
      上课的时候,叙言低声地问:“宁,你说我们是不是见不到她了?”
      张宁安慰道:“事情会好起来的。”
      叙言在书上乱画:“可是她走了。只有两天,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张宁说不出话来。每一次有什么事情,他总是负责安慰,可是他们不知道他并不比他们勇敢,他和他们伤得一样重。
      第二节课,老班的课。他在上面讲:“羽翎怎么没来,这孩子真是的,都快高考了,还旷课。你们这一代人真不知道惜福,当年我们……”老班陶醉于假想中的自己,历经挫折而百折不挠。终于成为,当然不是总统,而是班主任。
      安明却突然站起来,椅子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老班被吓了一跳。眼睛差点把眼镜给弹破。
      安明径直跑了出去。老班看了看张宁,张宁摇摇头,他又看了看叙言,叙言看了他一眼,也突然子弹般穿出去。张宁尾随而去,抛下一句:“我去看一下他们。”老班竟至无言,发了五分钟的呆,然后用手按着那颗已经超负荷的心脏继续上课。
      张宁追上叙言说:“叙言,你去哪里?”
      叙言说:“当然是羽翎的公寓 。”
      张宁拉住他说:“不要去了,她要走,肯定不会再在公寓了。况且安明一定是去公寓了。”
      叙言听他如此讲,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可是,总要碰一下运气吧。”
      安明说:“我们还是去找一下兰心阿姨吧,或许她知道羽翎的地址。”
      他竟然还能这样冷静的分析,叙言觉得很惊讶,而安明知道其实自己这一节课都在想如何找到她。
      叙言和张宁找到了兰心阿姨,兰心正在那里泡茶,看到他们有点慌乱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找羽翎,你们是不是得罪她了 。”中年人特有的淡漠。
      他们没有说话,兰心继续说:“她是很记仇的人,要原谅你们恐怕很不容易,我以前看到她竟跟你们这么近,就觉得她不容易了。”
      叙言不禁着急,说:“阿姨,能不能告诉羽翎家的地址?”
      兰心说:“可以是可以。但你们先坐下来听我讲。”
      张宁心想,谁有时间听你讲有的没的呀。于是面露难色。
      叙言道:“阿姨,我们有点着急……”
      阿姨淡然道:“听一下,对你们有好处的,说不定能解决你们的疑惑。放心吧,时间不会走远的。”四十岁的人,失去了与时间赛跑的能力,整个人淡定下来。
      张宁心道,真不了解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心理,女人是另一个世界的动物,而上了年纪的更是宇宙外的了。
      张宁和叙言还是坐了下来,虽然坐的姿态是在向兰心表示:我们是不会坐太久的。
      兰心看了,笑了笑,心想真是太年轻了。点燃一根香烟,夹在两指间,手指发黄,显然抽惯了烟,她叹了口气,说:“我了解她的,当年,羽翎那孩子,真是倔强呀 。”
      烟雾袅袅,她两眼看着那飘渺的烟雾,那些年缥缈的往事,她渐渐跌进过去的时间里面。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花一样的年纪,她和羽翎的母亲是很好的朋友,也都很喜欢羽翎的父亲,真想不通当时为什么会喜欢他,现在想来,他简直没有什么优点。
      后来,羽翎的父亲选择了羽翎的母亲,虽然还是朋友,但她还是离开了,因为有点伤心,然而也有一些做出一个姿态给自己和全世界看的心理。
      一过就是几年,后来从故人的口中知道羽翎的母亲在找她,回去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竟已是辗转病榻,奄奄一息了,她也才知道那个男人其实性情暴躁,又薄情寡义,没有两年就又在外面有了女人。
      要真正地了解一个人真是很难呀,一起几年了,她们两个人竟都没有看出来。
      羽翎的母亲是典型的温柔贤淑的江南女子,尤擅琴棋书画。然而这样的女子是用来欣赏的,而不是用来生活的。婚后,她所懂的都派不出用场,像是亚热带带的鱼误进了寒带的河流。再加上那个男人实在很荒唐,没有几年,就甚至把女人带回来。她内外忧心,病开始越来越严重。
      她是情场的成功者,然而胜利的奖品不过是这样一个男人而已。
      她唯有一条死路了。再见面的时候,她强撑着坐起来,那男人已经不管她了。她对她说:“兰心,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找你。我找我哥,他一直不理我,只有你了,你也知道了,他这样的荒唐。我是无所谓了,可是我的孩子,我很担心我的孩子,有那样的父亲……”
      她才知道她千里找她而来竟是为了托孤。
      “你看我们多年的情分,能不能帮我多少看着孩子一点。我实在没有办法放下心,如果我能好起来,就不用麻烦你了……”
      兰心拉住了她的手,点了点头,她们的生命她们的爱,原来不过如此,她的眼泪突然像雨一样披了一脸。
      她死于三天后。
      兰心为了就近照看孩子,于是在附近住了下来。
      而那男人实在荒唐,不过五天就急着又结婚了。娶回来的女人,吊梢眼,尖下巴,鲜红的嘴唇。整天打扮得跟妖精似的,猪八戒都看得出来这是妖精,孙悟空见了更非得一棒子打死她。
      孩子有一点错,她就翘着指头在那里骂,孩子没有错,也硬是凭空捏造出错来,然后什么恶毒的话都骂得出来。而那时羽翎才七岁,她的弟弟才五岁。
      她经常去袒护那两个孩子,她竟连她也顺稍骂进去。“是不是还想勾引我的男人,用这样的方法吸引他”“是你的私生子吗?你干什么这么护着他们……”
      两个姐弟感情很好,相依为命,弟弟天真,羽翎怕弟弟被伤害,每次都在旁边保护他。可是她也才七岁呀! 她是被逼迅速成熟。
      那一天清晨,那个女子的高跟鞋的鞋跟断了,那个女人说:“又是你干的吗,小兔崽子。”
      她弟弟答道:“我没有。”
      那女人说:“这么小就这么歹毒,你是不是想我摔死呀。”
      她弟弟答道:“不是我,不是我。”
      那女人说:“还狡辩。”一巴掌就打过去。
      羽翎拉开她的弟弟,说 :“我弟弟说没有就没有。”
      那女人火更大 :“你弟弟撒谎。”
      羽翎道:“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大人才会。”
      那女人竟被反将一军,每次都被这女孩逼退,她心里竟然有点怕她。她于是搬救兵:“亲爱的,你看你女儿弄坏了我的鞋,还骂我。”
      她父亲一边扣纽扣一边走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厉声道:“ 快向妈妈道歉。”
      羽翎没有作声。他父亲大怒道:“耳聋了吗?”
      羽翎道:“我没有错。”
      “没有错,你妈妈说你有错你就有错。”
      “我没有妈妈,我妈妈已经死了。”
      他父亲急怒攻心,就一巴掌打了过去,小女孩脸上立刻一个红手印,羽翎没有流泪,这不知道是他父亲第几百次打她了,也不回嘴,她只是用两只眼睛瞪着他,瞪得他父亲心里面发慌。说:“不准这样看。”然而羽翎死死地瞪着他。他一巴掌就又要打过去。那时,她来了,好容易才劝住他。羽翎至终都没有道歉。
      这么多年,她还会想起那个眼神,多么可怕的,愤恨的眼神。简直不像七岁的小孩。难怪她的父亲会害怕。
      后来的两三年两个孩子就是这样过来了,她每次每次的看,却是力不能及,她是愧对她的好友了。羽翎从来不向任何人诉苦,甚至是对她。或许是小小的她已经懂得旁人关怀的手再温暖,亦不能替她挡住风雨。又或许她不再相信谁。
      每次弟弟的伤她都细心地替他呵护,而她自己的伤任由它自己痊愈。她一直在累积着仇恨。而她的父亲一直都没有死。
      张宁和叙言早就听得入神了,张宁黯然,叙言的眼睛却是有点湿了,那个时候,当他风调雨顺,受尽父母疼爱的时候,他所爱的人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饱经磨难,而十年前,他也不知道她是她,时间真是让人无法抵御。
      门口突然有人低低的问:“后来她的弟弟呢?”
      他们回头看,原来是安明,站在门口,汗水已经干了,只是还有一些发丝贴着前额,显然是在公寓里面没有找到人,又折回来这里,但不知道来了多久。
      兰心也是一惊,从往事的流水中被惊醒了。烟灰已经很长了,她熄灭了烟说:“我曾经写了一个地址,叫她向他的舅舅写信,因为毕竟是亲戚。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写,不久后她的弟弟……就……死了,再后来她的舅舅就来把她接走了。”
      兰心写下了地址,递给叙言,说:“刚才不是很急吗?去吧。我说的那些话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多体谅她一点。”
      看着他们远走的影子,兰心心里叹道,该做的她已经帮他们都做了,不知道这些年轻人以后会怎么样呢?一代一代的生命……她突然又自我怜悯起来,她被他们逼着承认自己的老去。
      他们来到羽翎的家,很好的房子,欧式建筑中又有明代的风情,显然主人是很有修养的人,当然还有钱,这个世界只有修养是远远不够的。
      张宁心想:为什么这么好的家境,羽翎要出去工作呢?真是不可思议。看安明表情也有点愤然,而叙言目光缥缈:他十岁后经常跟妈妈经过这条路,原来那时候这里面住着就是他,因为隔着这道墙,他们晚认识了八年。
      他们摁了门铃,有人来开门,羽翎不在,倒是静好在,曾经有几面之缘,于是她让他们进来坐。
      叙言问:“静好,羽翎呢,去哪里了?”
      静好说:“我表姐去找学校了,过几天就要高考了,所以有点急。”
      安明手不由的一震,叙言好像很是沮丧,而张宁,她不敢看他的表情。
      静好一边泡茶,心里却想着其它的事,不小心就被开水烫到了。张宁刚好看到了,说:“小心点。”然而过来看了看她的手,他的手是那样修长优雅,她的小手像是一颗心在他温暖的手掌中“突突”的跳动着。
      他说:“还好没有事。还是我来泡吧。”然后放下她的手。替她泡起茶了 。
      安明问:“羽翎什么时候回来呢?”
      静好说:“我不太清楚。”因为他昨天的事情,静好对他有点跟耿耿于怀。“昨天你们吵架,我都有听到了。”本来想说,你不是说不见表姐了,话未出口,看到他的表情,就收回去了。
      转而说:“你们想知道我表姐是怎样要挟校长的吧。”
      叙言亮晶晶地看着她说:“是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也不会……”
      安明说:“以现在的情况,你表姐是不可能告诉我们的。”
      她看了看张宁,张宁也是一脸的热切,看到她的眼神,他收起自己的表情,静好心中掠过一丝怀疑,难道他也……
      静好于是说:“我本来就想告诉你们的,况且你们都来这里了。我表姐因为在舞厅工作的关系,虽然她的工作只是会计,但是有些学校就……”
      安明急促的说:“她为什么要去舞厅工作?”
      静好耐心地说:“你让我一件一件地讲好不好,你总是这样,太性急。”
      安明竟然被她训斥了一下,她比他小,但他又不敢回话,这个关键时候。张宁在他的对面看了他的样子,不由的有点想笑。
      静好说:“很多学校竟因为这个,都不让表姐完成学业,我学校的那个修女校长就是这样的人。搞得自己很是圣洁似的。”静好愤愤地加了一句。“那些天,表姐见你们学校的校长去她工作的舞厅,就冒险了一下,对你们的校长说‘我有你在这里的录像带’,其实表姐也不清楚他到底来干什么,那个人疑神生暗鬼,果然被吓倒了,于是就签了一个协约。”
      张宁一震,比他想象中的她更厉害大胆。
      叙言说:“那么她没有录像带?”
      静好温柔的接话:“当然没有,我也担心表姐,说你签了那个协议,以后没有录像带给他怎么办,表姐说没有关系,以校长那种伪君子的性格,断不敢把协议公开出来,这不等于承认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可会要了他的命,他只能有苦往心里咽。”
      其实这本来就是一个阴谋,羽翎是必胜的,有无录像带实在毫无区别。
      有开门的声音,静好走过去,看了一下,是她的父母回来了。
      她的父母看到他们很有礼貌的跟他们打招呼,显然是曾经在英国定居过,有英国人的修养,穿着也是极为得体。只是眉宇之间有一点倦怠。
      就是这样的人,却让羽翎到舞厅工作。
      听说是羽翎的朋友,他们坐下来跟他们寒暄,语气之间似乎是非常的疼爱和关心羽翎。三个人都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叙言问:“伯父,我在兰心阿姨那里听过羽翎的事,听说后来你把她接回来,可是为什么那么早,就让她工作。”后面的声音已经有点谴责,他自己都听出来了。
      果然是叙言,假如是张宁,是不会问这种有点私人的问题,他不懂得怎么问,更怕对方拒绝回答。
      静好父亲显得有点为难,不知道要不要回答。静好对父亲说:“他们是表姐很好很好的朋友,对表姐有点误会,爸爸,你就告诉他们吧。”
      她的父亲沉吟好久,才说:“我觉得羽翎心里是很恨我的,她不想欠我。那些年,我曾经因为妹妹要嫁给那个人的关系,跟妹妹闹得很僵,我们两个人以前感情很好。妹妹嫁人的时候,我都没有去参加婚礼,直接出国了。”
      跟一群陌生人讲这些话,虽然有女儿的怂恿,但也是因为曾经在外国多年,所以表达比较直接。
      “后来妹妹写了好几封信给我,也托人找我,可是我一直很生气,那时候,以为她是为了和我和好,再后来我又有点不想管她的想法,虽然我对那个人一直没有好感,但也没有想到有那么的严重。所以一直没有回去,直到几年后,羽翎的来信,我才真正知道事情这么的恶劣。”
      “她信上写着‘舅舅,你能回来带弟弟走吗,爸爸和新妈妈一直打弟弟,弟弟好可怜。’”
      静好的母亲听到信的内容,眼泪又流出来了。虽然她已可以背那封信。
      “我们于是赶快回来,可是还是晚了几天,一回来,我就去看羽翎,我的外甥已经死了,羽翎在跟那个人渣……”斯文如他竟忍不住骂出了一句粗话。
      “在跟他父亲吵架,她说是他父亲害死她的弟弟,她一定会记住这个记到死为止。他的父亲打她,她只是看着她的父亲,不说话 ,那种愤怒而绝望的眼神,仿佛……要把她的父亲杀了。他的父亲心里发毛,又要打她,我把孩子带了出来,她一直没有说话,在车上坐了好久之后,我的妻子突然看见血从她的嘴里流出来,原来……”他停了一下,仿佛在回想当时的场面, “她一直紧紧咬着下唇,整个下唇都被咬破了,鲜血淋漓。”
      他们永远忘不了那一幕,那样的一个小孩子怀着这样大的仇恨。
      他们三人听后,张宁完全被那种力量折服了,安明非常地后悔,而叙言想着那时候的羽翎,心如刀割,忍不住问了一声:“她弟弟……怎么了?”静好的父母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宁看到静好父亲脸上的肌肉颤了一颤,然后低下头,没有接这个话题,只是接着自己的思路。
      “后来经过种种手段,我终于得到了羽翎的抚养权。”
      “然后我才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的难以接近,我们给她多少,她都要还。她每天都帮我们照顾静好,直到认为那一天照顾的时间已经足够支付那天我们给她的。”
      他看了看静好:“不过因为这样,她们两个感情倒是很好。”
      “后来,十六岁的时候,她就不再接受我们的东西,而自己去找工作,搬出去住。她当时还没有工作经验,舞厅的工资又比较高。所以……她永远不想欠我或者任何人的人情。”
      他的太太说:“我们也找人一直暗中保护她,怕她吃了什么亏,虽然知道她不可能吃亏,当然羽翎不知道这件事。”这位太太或者想借他们的口让羽翎知道,传达她的关心。希望她能谅解她的舅舅,即使知道希望渺茫。
      “那时候,我才知道,她一直恨我,虽然她心里或许也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可是她怪我来得太晚,她的弟弟……”他没有讲下去,双手在鼻翼上上下下地摩挲。这些年他一直在内疚,所以今天一开头就收不住了,多少年他一直就想找个无关的人倾诉。
      三个人默默在等羽翎回来,可是回来要跟她说什么呢?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她始终没有回来。静好说:“你们不如明天再来吧,因为表姐可能会晚点回来,可以吗?”
      张宁想想也是,现在心里也很乱,晚上先回去想清楚。于是就拉上其它两个人一齐告辞回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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