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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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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青春
人生第一次的兵荒马乱,很多人都是在高三。乱世的人,大都是只顾自己的,而高三也一样,只有自己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别人再亲近始终是别人。
最经典的理论莫过于高考与独木桥的辩证关系了,显然老师也对于这个比喻十分满意,把它列为自己的警句,说得比当年背老毛语录还勤。学生也意识到事情的紧要性,单是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都要被刺激得神经衰弱了。
多少的孩子都秉烛夜读,翻书时,手跟书页一个颜色,去食堂买菜的时候,脸跟菜一个颜色。当然,瘦下来对挤独木桥还是有利的。
然而也有例外,比如羽翎。羽翎,每天都神采奕奕,脸上有淡淡的化妆,穿的虽然是和别人一样的校服,但她总是要在上面做点小手脚,使自己与众不同,每次按时上下班,准确得让老师瞠目。
在羽翎把所有的老师认真地琢磨个遍之后,终于星期六了。
他们三个人在她的公寓外面等她,她换了衣服出来,三个人都有点发呆,她穿白色的体恤,白色的短裤,白袜和运动鞋,戴网球帽和太阳眼镜。头发依旧如水一样披着,明丽不可方物,美到极至的人有时候是近于中性的。巧的是,丑到极致的人时常也是近于中性的。
羽翎说:“ 走吧,发什么呆呀。”
张宁说:“太阳有点刺眼,所以……”
叙言慢吞吞地说:“我还以为又来了一个太阳呢。”
路上一直为把羽翎归为哪一队而烦恼,穿得专业是一回事,网球实力又是一回事。现在这社会都是看综合实力的。
三个人都互相推诿,也是故意做给她看。
羽翎撅着嘴说:“小男生们,永远不要低估女生的能力。”
三个人被这样叫一下,时光迤逦,仿佛回到了襁褓之中,而其实,她比他们还小几乎一岁。
叙言于是说:“那只好再来剪刀石头布了。”
安明立即反对:“怎么能玩阴的。”
张宁说:“ 大白天的,谁会玩阴的。”
羽翎疑惑的说:“安明,你怕剪刀石头布吗?”然后拿起他的手说:“你也有五个指头呀,又没有比他们少。”
叙言看了看羽翎。
安明绝对不想在这上面扎跟头了,于是没有好气地道:“你们三个,我比较了一下,我还是比较喜欢羽翎,跟羽翎一组吧。”
羽翎接过话,说:“可是,我还没有选呢。难道我只能被选吗?”
安明一怔,她总是让他意外。
羽翎看了看,说:“我还是喜欢安明多一点,我也选安明,你们被淘汰了。”张宁和叙言乐得被淘汰,却突然有一点怅惘,一种针扎了一下似的痛。
不出所料,球场上,安明和羽翎果然是屡战屡败,打到第二场的时候,叙言说:“不行,我们得找个处罚的法子,不能就这么便宜你们了。”
安明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小样,不甘示弱地说:“好呀,就你那业余水平,竟然觉得自己会赢。”
张宁看他在那里硬撑,就说;“下星期,有一篇作文要写,我顶讨厌写这类命题文章,这样吧,输的那组替赢的那组写,怎么样?”
安明蛮不在乎地说:“好呀,不就两篇作文么?”
羽翎觉得这下事大了,男生打赌,自己竟然被拖下水,决定做一下弊,于是说:“我有个要求,我觉得我们这边的球界太长了。”
张宁笑道:“大家都一样的,你们是小人国来的么,干么界限要比我们的短。”
羽翎回说:“我们是女儿国的。”
安明皱着眉头说:“不用了,羽翎,你要相信我。”他有三分坏脾气。
羽翎把他重新看了一遍,悠悠地说:“我更相信现实。”
叙言接着说:“没问题,既然是你提的,我们自然会答应,那开始吧。胜券在握,我也该适当地表现大方。”潜台词是给安明这自负的家伙更大的打击。
羽翎说:“等一下。”然后说:“安明,你过来一下。”
安明走过来说:“怎么了?”对面两个以为这两人还有什么诡计,正待发话。
羽翎却拿起自己事前准备的毛巾,替安明擦去额头的汗水。
原来,她看到安明头发的汗水顺着额头,一直流到眼睛里面,而他一直把头靠在短袖的袖口上擦汗,果然是男生。
安明静静地让她擦汗,眼神却深邃如贝加尔湖的湖水,叙言一片黯然,张宁微微地笑了一下。
羽翎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说:“ 两篇作文呀,你真是连累我了。”
比赛结束,结果羽翎和安明还是输了,因为羽翎赛前的那个要求,更是双倍的丢人。
张宁得意忘形地说:“早知道这样,为确保你们赢球,安明也应该提一些不情之请的。”
安明耍赖说:“如果不是羽翎,我,不会输的。”
羽翎说:“得了,得了,他们俩又不是瞎了。”
安明继续耍赖说:“不行,你害我输了球,所以作文你来写。”
羽翎说:“为两篇作文,你就……?”
安明诡笑道:“是三篇。”
羽翎疑惑地说:“ 哪来的三篇?”
安明说:“ 还有我的呀,因为你那个要求,我在宿舍里不知道要被讽刺多久呢?”这是实话。
“所以这个算是补偿。”
叙言看从小到大的朋友,那个性格诡异的家伙,突然孩子气似的无理取闹,道:“我真看不下去了,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真是什么人都有呀。”
张宁也叹气说:“这谁家的孩子呢,真无耻呀。”
安明阴云密布,说:“ 你们的嘴真是缺德,该拉去毙了。”
四个人正吵得热闹,忽然听到有清脆的女声叫:“安明哥哥,安明哥哥,就知道你在这里。”
张宁耳清目明,第一个说:“安明你未……” 看安明看着他,眼睛里几乎要放出冷箭来,决定先避避风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机会整他,于是说:“你为什么不应呀?”
叙言一下子就笑起来了。
羽翎对叙言说:“见到她,你有这么高兴吗?”
叙言婉言解释:“没有,我笑张宁突然变乖了。”羽翎不明里面的道理,但听他们刚才的对话,估计这女子跟安明有很重的关系。
那女生来到面前,看到羽翎显得很诧异,因为叙言身边经常有各式女生出没,便说:“叙言,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叙言不知怎生回答,看到羽翎正拿一双笑盈盈的眼睛看他,一急,不知如何撇清,只能心里暗说:什么叫“新交的……”,这家伙真是嘴笨智商低。
其实她一向比较单纯,以前见到叙言旁边的女生也是这样问,只是现在的叙言格外的敏感。
张宁抢着说:“是我们三个新交的朋友,女的倒是没错。”
那女生被张宁一堵,却还是兴高采烈,显然是没有听出来。
于是他们介绍一下,这女孩名为李敏如,现读高二,二人寒暄一番,羽翎在不这半盏茶的时间,就大概知道这是个富家小姐,从小蜜罐里面长大,一路风调雨顺,所以一派天真无知。
李敏如找了张椅子,就要在安明的旁边坐下,安明不耐烦地说:“这里很挤,到张宁那边去。”一付拒人千里的模样,似乎她根本不该出生在这世界。
李敏如倒是习惯了安明的脾气,把椅子拖到张宁旁边坐下说:“哥哥今天的脾气特别的坏呀。”
羽翎听了笑说:“ 他以前的脾气是普通的坏吗?”
李敏如说:“没有见过他好气地跟我讲过话。”
安明不想再被毁谤,就说:“你干什么来这里?”
李敏如说:“安明哥哥,你们打球为什么不叫我?”她声音跟人一样的天真,一声一声甜滋滋的叫着安明哥哥,仿佛是无数的铃铛在耳边作响,初听甜蜜,听久之后却感觉有点昏眩和恶心。
安明说:“你又不会打,叫你来碍事呀。”
李敏如一点都不气馁,愈挫愈勇:“也是,”又说:“安明哥哥,你赢了吧。”真是乱拳打死老虎。她随便的一句竟然点中安明的死穴。
叙言和张宁都笑起来了,李敏如却不知道她踩到了地雷。
安明停了一下,不着边际的说:“你还不回去么?”
羽翎说:“拜托,她刚来呢。”
安明听了之后“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李敏如依然开心的看着安明,天生的好脾气。
四个人说说笑笑,李敏如赔笑,而每次安明讲话的时候,她笑得格外的快乐,使羽翎怀疑这小女孩根本没有听懂。虽然她只大她一岁。
盛夏的黄昏,微风带来玉兰花的清香,使他们心情很明朗,太阳还没有下去,月亮却上来了,薄薄的一片,若隐若现,仿佛被“滋滋”的烤溶了。
他们在叙言家的林荫路上散步,李敏如走得比较慢,羽翎只好在旁边伴着她,李敏如忽然对羽翎说:“羽翎,我好羡慕你呀。”
羽翎纳闷地问:“为什么?”
李敏如转过头看着羽翎说:“安明哥哥时常看着你,你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微笑,他今天的笑比我一年见到的还多。”
羽翎心想:再天真的女子,对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都会变得敏感起来,毕竟是女人呀。
她不好说什么,淡淡地笑:“ 我没有注意呀。”
李敏如踢着脚下的碎石,说 :“羽翎,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安明哥哥了,后来好长时间没有见面,去年安明哥哥的母亲,又帮我们介绍了一下,可是他好像都不记得我了。”
羽翎心里一笑,这未免太滑稽,这么单纯的人,她们总共没有说上十句话,她竟然把自己当成闺房密友,诉起衷肠了。
羽翎于是点了点头,对小女孩青梅竹马的梦想破灭表示了很官方的同情。
李敏如又说:“我很喜欢安明哥哥的。”
羽翎彻底折服,转念一想,难道她是装天真,其实心思绵密?是我看走眼了?在试探我的态度?不管了,反正又没有跟她结成密友的兴致。
恰好前面的人走走停停,是在等她,叙言回头问:“羽翎,你累了吗?”
羽翎说:“怎么可能,我是女超人呢。”然后回头对李敏如说:“我们快点吧。”
自己三步两步地先上去了。
张宁轻轻对安明说:“安明,叫你们家小豆芽也快点。”
张宁觉得自己给她取的这个外号不错,决定继续沿用。
安明一听就想还嘴或者动手。又看羽翎快到了,怕张宁又说什么未婚妻之类的话,只好假装没有听到,张宁看到他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大笑,叙言也不禁微笑。
晚上就在叙言家就餐了,安明和张宁等于他们家半个儿子,也就不必特别招待了,于是叙言把羽翎介绍给他的母亲,母亲听自己的儿子亲昵和偏袒的口气,就知道这女孩子比较特别,看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比儿子以前带回来的女同学优雅得多。
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在即将高考的时候为别的事情分心,但是也没有怀疑到那个程度,他经常带不同的同学回来的。况且,她很喜欢眼前的女孩。
羽翎看叙言的母亲,身穿石墨雨荷图案的短袖,简单而优雅,也不禁对她先心生三分欣赏。
两个人很好地交谈起来,叙言在旁边既惊奇开心又骄傲。
吃饭的时候,羽翎按叙言母亲的安排,坐在叙言旁边,而李敏如却硬要挤到安明的旁边,安明很不耐烦,真想把她推开,推回到她的娘胎里面。
叙言母亲不禁皱眉,不知道安明母亲为什么喜欢这丫头,哪里值得喜欢了?
羽翎不禁释然,应该是个天真的丫头没有错,是自己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烈了。
叙言母亲说:“安明,你就让她坐么?”
安明才免为其难地让他坐了。可是心情已经相当郁闷了。
吃饭的时候,李敏如又不断地说:“安明哥哥,帮我夹那个,我夹不到。”
安明听到她叫“安明哥哥”就头晕,说:“所以说人矮就不要坐在这里,你偏要做这里。”
叙言母亲被安明的坏脾气逗得微笑。
还是张宁和羽翎给她夹了菜她才罢了。这女孩空长了那样秀气的容貌。
然而有人说过这个世界最悲惨的女孩子是长得丑但聪明,她恰好相反。所以似乎应该庆幸。
饭后不久,羽翎坚持要回去,第一次来拜访,不方便留太晚,羽翎是很自尊的人,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一点点的失态。
他们三个也坚持要送她回去,理由当然可以有很多。所以四个人就一起走了。李敏如自己一个人呆着,据说无聊的时候还是可以自己看看电视的。
到公寓的时候,叙言说:“明天要出来玩吗?”
羽翎说:“不行呀,明天有四篇文章要写呀!”
然后拿眼看了看安明,默默地责问他。
安明微笑道:“好呀,要好好写。”
昏黄的路灯下,安明的微笑暧昧不明,像玉兰花的清香一样弥漫开来。羽翎突然想起李敏如的话,心里一慌,于是说:“我上去了,你们也走吧。”
不给自己逗留的机会,她转身就上去了,到了公寓里面,没有开灯,便跑到窗户旁边,拉开窗帘,天边有一朵云刚好遮住了月亮,天地暗了下来,而他们三个还在下面。
她亮了灯,他们三个才慢慢的往回走。她心里突然一阵感动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当年她舅舅来接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的心情。或许是因为本来是陌生的人,突然变成了她最亲密的朋友,没有利益和血缘,却这样毫无心机地关爱她。她抱着枕头,因为突然有了这样的友情而陶醉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