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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永生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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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的下午,窗外的桂花香虽然只留余韵,却依然余香袅袅;窗内的安明正帮羽翎抄笔记。她有近视,却坚持不配眼镜,她很讨厌眼镜。
忽然,羽翎着急地对他说:“安明,我舅舅发短信过来说家里有急事,让我先回去,你跟叙言和张宁说一下。”
安明放下笔,奇怪的问:“什么事?”
羽翎丢下不知道三个字,就走了出去。
安明追上去,说:“等一下,我去帮你买车票。”做火车要半天的路程,可是羽翎不做飞机,她认为那种东西太不安全,虽然科学统计的结果飞机的安全系数比火车高很多,但不科学的是,羽翎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羽翎也不要卧票,她认为坐火车就应当欣赏风景,为何要闷头睡大觉……羽翎,羽翎,总之,羽翎有许多迷人和神奇的小习惯。安明漫无天际的胡思乱想着。
送到了月台,羽翎拍拍他的手臂,说:“好了,走了,不过回家一两天,又不是小龙女跳崖,不要这么煽情吧。”
安明听她这样的比喻,仿佛非常高兴,笑呵呵的看着她,然后从口袋里面又拿出一张车票,说:“我跟你一起走。”
羽翎忍不住失笑:“你真是的,搞什么名堂,别逗姐姐我笑了。”
安明不理会她占他的便宜,说:“快点,火车要开了。”拉着她的手,挤上了火车,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之后,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叹气:“我以为很好玩,看来不怎么样。”
羽翎说:“那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安明又叹了口气,带三分撒娇:“不好玩也要留着,谁叫你在车上呢。”
羽翎心里不禁微笑,想:这家伙偶尔还是挺可爱的,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骄傲任性易怒的。而他的可爱也只有在她的面前才显露,想到这她不由地有点小小的虚荣。
火车开了不久,羽翎突然说:“糟了,还没有跟他们两个说呢,会担心的。”
安明和羽翎的手机在火车上都没有信号,安明说:“算了,回去之后,再跟他们打电话吧。”
一路上,安明不是埋怨火车开的太慢,就是埋怨中途停的车站太多,要不然就是窗外的哪间房子盖的太矮,哪棵树上的花开的太丑,羽翎说:“好了,那花长得再丑也不关你的事。”
安明却转而说:“羽翎,你都不担心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羽翎说:“不担心。”
安明说:“我真不懂,你是怎么做到的。”
羽翎笑说:“我天生乐观。”
安明看了看她,说:“胡说。”
羽翎说:“我猜是想我了吧,不然还能有什么事情呢,人生除死无大事。”
窗外的景色渐渐暗了下来,只留下模糊的山的轮廓,连绵无尽的山的影子在车窗上流动着,像云游的灰色的龙。
羽翎开始打起瞌睡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半夜了,身上是安明的风衣,有淡淡的香皂的味道。车厢里面非常的安静,可以听到最尽头的小女孩的呼吸声,安明眼睛望着已经完全暗下来的车窗,羽翎知道他是在看着自己倒影在窗上的影子,安明很轻的自言自语,很少听到他这样低的声音。“羽翎,我们交往吧。”
羽翎一动也不动,安明继续说着:“我知道你醒着,你只是不肯答应我,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缺点,我学习好,人也长得不错,简直没有缺点,很多女生都很喜欢我,你为什么就看不到。”
羽翎忍住自己的笑意,学习好也是优点,这家伙真是自以为是。虽然谈恋爱和结婚并不在她的人生版图之内,但听他在自己耳边喃喃自语,还是有点幸福的感觉,她渐渐又睡去了。恍惚间感觉有人摇她的肩膀,她不耐烦地说:“谁呀?”
安明笑道:“还能有谁呢!到站了。”
羽翎马上清醒起来,心想幸好他跟上来了,不然可能就错过站,两个人毕竟和一个人不一样呀。
走出车站,他帮她拦计程车,她前脚进车,他后脚也跟了进来,羽翎说:“你不会想送我到家吧。”
安明点点头,说:“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羽翎失笑说:“怎么?拜托。我又不是那种清纯柔弱的美少女,你也有点夸张了吧。”
安明凝重地说:“再怎么样,也只是女孩子。”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到了家门口,他们先打了电话给张宁和叙言,然后羽翎向他道别,开门准备进去,他竟也跟了进去,羽翎连忙退了出来,说:“你不会吧,还想跟我进去?”
安明点了点头,然后有点生气的样子:“羽翎,你不会这么晚还叫我回家吧。”
羽翎想按道理应该是自己生气,结果这家伙倒是捷足先登了,她说:“所以打的的时候就叫你别来了,你硬是要来。”
安明说:“现在都来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可不想这么晚还回家。”
羽翎说:“大哥,我不是回来玩,不是告诉你有重要的事情么?”
安明不在乎地说:“又不要紧,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吗?早晚我都会知道的。”又说:“我睡上次的那个房间吧。”自己先进去了。
羽翎纵然伶牙俐齿,这次也是甘拜下风,这家伙完全是不怕生的,上次就领教了,估计是家里宠坏了,难怪另外两位经常提及他母亲,大概安明就是这位母亲种下的恶果。
刚走了两步,就看见舅母迎上来,接他们进去,全家人竟然都还在客厅里面,舅父看到安明说:“你陪羽翎来的呀,谢谢你。”
羽翎嘟嘟嘴说:“他晚上在这里住一晚。”
舅父舅母表示欢迎,大家都容易被这家伙的表象迷惑。
羽翎放下背包,然后问:“有什么事,这么急叫我回来。”
他们三人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明也不觉得人家是不是因为顾虑他的存在,心安理得的站在那里,洗耳恭听。
这是他和张宁的最大区别,静好想,静默了一会儿之后,静好说:“表姐,兰心阿姨死了。”
羽翎听了,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一会儿才笑道:“你们这么想我,竟用这种理由骗我回家。”然而她的笑容有点僵硬。
静好缓缓地说:“真的,表姐,我没有骗你。”
羽翎说:“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我先上楼了。”撇下安明径自上去了,坐了一会后才意识到兰心阿姨真的死了。她照着镜子,对镜子的自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可能,不相信,不相信。”
没有力气去开灯,她茫然地坐在黑暗的房间里面,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她告诉自己别相信,可是她的眼泪却相信了。她不知道自己竟然对兰姨有这么深的感情。
几分钟后,她缓缓地下来,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下面的人还在等她,都知道她自我调理能力很强。
她问:“怎么死的?”
舅母仿佛有点难以开口,而后说:“自杀,吃安眠药自杀……”
羽翎冷冷地说:“怎么确定是自杀?”
舅母迟疑了一下:“因为事前她有留下遗嘱。”
羽翎缓了一口气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个问题似乎更难,最后舅父说:“是今天才发现的,具体死亡时间还没确定,可能是前天晚上或是大前天晚上。”
一个人自杀死了三天,没有人发现,直到有腐烂的味道出来。风风火火生活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兔死狐悲的感叹。
舅母返身去拿了她遗嘱的副本给羽翎看:
活了四十三年,人生真没有什么意义,不知道我死了,有没有人会伤心,奇怪,我为什么还在意这个。
我仅有的财产都留给羽翎。
兰心绝笔
为什么把财产留给她,她怎会不知道,兰心是个孤儿,挣扎着在这个社会生存,冷暖自知,终于熬成人,朋友也不是没有,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朋友有很多,可是都如云消散,当我们在成长的时候,同时也在改变,快乐的人变成寂寞的人,朋友变成陌生人。她没有孩子,没有情人,她仅有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朋友的女儿。八竿子外的人,然而最后留财产的时候只能给她。
她死了三天也没有人发觉。
羽翎回到房间里面,辗转难眠,往事历历在目,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幸亏有她。虽然是老友的遗嘱,但若非深爱她直至视若己出,谁能遵守这样的约定。而她呢,她也不是不感激不爱她,只是她从来不说。
等大家都熟睡后,她悄悄地下床,开门准备出去,却听见黑暗中有人轻轻叫她的名字,她急忙上去掩住他的嘴,他含糊地问:“你去哪里?”
羽翎说:“我去兰心小馆看一下。”
安明说:“那么远,明天去不行吗?你去看一眼,她又不会活过来。”
听他讲这样不懂事的话,她不想再理会他,直接出去了,他不知道已得罪她,还紧紧跟着她,她道:“你来干什么?”
他愤愤地说:“这么晚,怎么能让女孩一个人外出?”
羽翎不想再赶他,二人一起走了一段路,而月亮也在云里面缓缓地走,月光像露水一样闪闪发光,远处还有烧烤摊没有收,热气腾腾的烟雾里夹着氤氲的香气,稀落的几个人很开心地在吃着烧烤,羽翎悲哀地想:“没有人知道三天前有一个孤单的女人死了。”
转而又想“这么大的世界,死一个平凡人算得了什么,每分钟都有人死去。”这种想法使她更加难过。
羽翎对安明说:“安明,你见过死亡吗?”
安明摇摇头说:“没有,怎么了?”
羽翎假装用无谓的口吻讲:“随便问问。”一会儿,又说:“你知道吗,一个刚才还逗你笑的人说马上就要好起来的人,下一秒任你怎么求他,他都不再理你,从此你再也见不到他,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只是你记忆的错觉……然而他的体温,他说话的口吻,他拉着你的衣袖求你的模样,依然栩栩如生,那种感觉……”
她说不下去了,眼睛假装看着远方,安明知道她连带地想起她的弟弟,又不知道怎么回话,便道:“有这么伤心吗?”
羽翎心想,果然是安明,对牛弹琴中的牛。
然后她说:“我只是在想,假如有一天我很老很老,老到死了,见到了她们,她们如果依然非常的年轻,那我怎么办,我还叫她兰姨吗?”
走到兰心小馆,缥缈月光下的兰心小馆门窗紧闭,像似忧伤的叹息。羽翎发呆了好久之后说:“安明,别人都说一个人在死前会想起她最快乐的时候,你说,兰姨也有最快乐的时候吧,那应该是在认识我……父亲之前,……和我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吧,那时候还没有我吧。”
她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哭了出来,她用手掩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来,一面挥手叫安明走开,她不愿意有人看到她的眼泪,安明这才知道羽翎真的是非常的伤心,他以为她心如钢如铁,万物再伤她不得,他快步走近她,用力地拥抱她,她推开他,他又用手把她抱住,她终于筋疲力尽,扑在他的肩膀上大哭,带着哭腔喊道:“有什么伤心事,至于自杀吗,大家都活得好好地,独独你自杀,你就这么了不起,这么清高寂寞么?”
次日一早便有人叫门,两人闹到了半夜,一宿无睡。便下来开门,门一开,羽翎赫然看到是张宁和叙言,大概是接到他们两个的电话就立即回来了,张宁张牙舞爪地说:“怎么样,是不是以为自己打开了时空隧道?”
看到两人面有疲色,便正色问:“什么事?”
羽翎不愿意再提及,于是先让他们进去。三个人总算跟兰姨有一点交情,也一起参加了她的葬礼,自始自终羽翎都木然着一张脸,看不懂是喜是悲。
礼毕,他们立即转回学校,路上,羽翎絮絮地说:“我有时候想,或许是我害死她的,假如我多依靠她一点,她或许不会觉得那样的寂寞无用。”
张宁安慰她道:“是兰姨一时想不开,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叙言说:“羽翎,你也不是善良的人,为何偏偏要把这件事往身上揽。”
张宁想:叙言的话虽毒却仿佛有效,叙言一直坦荡,有话直说,却又不像安明任性妄语。想着回头看一下安明,安明静静在走路,安静得过分。
张宁还在继续对他的好友进行精心的心理分析,羽翎回嘴反击道:“真谢谢你,你那简短的话真是大大减弱了我的伤痛。”一掌用力地打在叙言背上。
叙言正要喊痛,羽翎突然钻到他和张宁之间,他笑问:“你又怎么了?”
羽翎低声道:“前面那个大肚婆是我初中同学,我们快走。”
等那个大肚婆走远,张宁开羽翎的玩笑:“羽翎,我知道了,那个人肚子里面实际上藏的是炸弹,是吧。”
叙言疑惑地说:“为什么不去大方的打声招呼,很不像你。”
羽翎皱起眉头说:“然后呢,说什么呢,这是你第几个孩子,最近哪种奶粉比较好,你孩子用的是哪种尿布,什么时候有空一起来聊聊育婴心得……进行这样地聊天吗?”
叙言和张宁默然不语,最后张宁问:“变化有这么大吗?”
羽翎叹道:“她在变,我也在变,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所以我说过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永远。”
安明却道:“谁说的,有东西可以永远,比如说,我永远喜欢……”
张宁打断他说:“火车站快到了。”
安明愤然道:“你没有见过火车吗?这么兴奋。”
张宁笑道:“火车是见过,没有见过我们要坐的这辆,能不兴奋么。”
四人上了火车之后,羽翎决心忘记兰心阿姨这件事,开始跟他们说说笑笑,安明也笑,不过却是因为那天晚上的拥抱。
四个人玩起扑克,直到夜深如海,然后陆续睡了。
羽翎在睡梦中听见对面叙言的呼吸声,感觉他手的影子落在自己的脸上,于是微微的睁开眼,原来他沿着她在窗户上的轮廓蜿蜒地描着,然后她悄悄地看他,他双眉紧锁,仿佛很苦恼难过,而精神全在她的影子上面。
庞大的黑夜,安静的旅客,沉思的叙言……她不禁被他的这个小动作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