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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结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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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大人,天女阁快到了。”
仍有些稚嫩的声音不大,轻柔中带着谨慎,就怕音量太大或是音调太高而扰了她。这声音的主人,最多不过十五六,含苞待放的年龄,本该欢喜忧愁着少女情怀,却已经懂得要对她毕恭毕敬,唯恐一丝怠慢。
遂愿张开眼睛,看到身前垂首跪坐的少女。少女的名字……叫做青莲,姓氏她从来没提过,遂愿也没有问过。
其实遂愿从没唤过这小侍女的名字。会记得,是因为第一天被配来伺候她时,青莲涨红了脸,用再小不过的声音说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把脸低了下去,低到会让人误认为地上有钱可捡。
再有,就是因为她记性好。只要是过了眼前听进了耳朵,她就会一直记得。她对此无可奈何,就只好尽量不看不听,免得记个千年万年。
所以,才连天女阁每天巡视的守卫都认不出来。以为终于有个人,能跟她说说话,做个伴,然后也许带点遗憾的忘了她——明明知道这样仍是自私,她现在却不想一个人。
但是,眼前把脸压得低低的小侍女,可不是她说话的对象。遂愿淡去脸上自然扬起的微笑,顿了片刻才心平气和的应了一声。
还好,没什么人会在如此接近的情况下直视她,也让她有时间隐藏不合宜的举止。
青莲这时候慢慢的半抬起脸,似乎以为她还在闭目养神,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当然,发现遂愿正淡淡地看着她,两人目光相触的一霎那,青莲便急急的又低下了头,椭圆的小脸上布满了羞愧。
只短短的看那么一眼,就已看到青莲的印堂上一片若有若无的暗影,代表最近将有劫难,但对生命并无大碍。遂愿不发一言,调开视线。
两人正身处的马车十分宽大且豪华舒适,车夫显然相当老练,她坐在车里并不觉有任何颠簸。也许,有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凝注在这一方空间之内,但是遂愿并没细看,草草的扫过几眼便罢。
这样的心血,可惜都要浪费了。
马车停了。青莲马上轻手轻脚的退出去,搬来丝绒小凳为她垫脚。
“请天女大人下车。” 站在车下,青莲仍是软声说道。
遂愿站起身,隆重繁复的华丽正装长袍却丝毫没有拖累她优雅的动作。
不看,不听,不说。再没有多久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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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退了一干侍女,遂愿一身烟白软丝长裙,坐在银镜前慢吞吞的拆散发髻。
嗯。来人。下去吧。一整天,她需要说的只有这几句,真是——好省力气啊。本来,一天中到了这个时候,她就会穿上不显眼的平常衣服,去后山跟那个少年聊天。但是现在心里不愿意再去打搅,她便坐在镜前发起呆来。
虽然动作极慢,但发髻最终还是全都打散,落瀑般垂落在她身前背后。她出神的望着镜中自己的脸庞,不自觉地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再张开双眼,镜中竟赫然出现第二个身影,遂愿一愣。
“……小兄弟?” 没有转身,她仍是看着镜中的那人身影,有点意外的轻叫出口。“你怎会在这里?”
镜中突然出现的少年,有片刻看起来竟然比她还惊讶。但很快的,他甩甩头,大步向遂愿走过来。
“ 我一直藏在楼梯的梁檩上面。” 少年很坦白地说。“ 怪不得人家都说内贼难防,我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那……你是贼么?” 遂愿手里握着细齿翡翠梳,慢慢梳顺黑发,心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也仍然没有回身去看。“ 这里宝物是不少,你若喜欢什么,就随便拿去了罢。” 反正什么奇珍异宝对她来说都没有用处,与其早晚浪费,不如让与他人,至少也不辜负了宝物本身的价值。
“我不是贼人!” 少年不快的低叫。“ 那只是个比喻……算了。” 他有些挫败的抓抓头发,走到遂愿身后。“我是……来见你。”
遂愿听了,停下梳头的动作,安静的从镜中回视少年灼灼目光。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只好一言不发。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 少年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说起来。“ 你为什么那么不愿意接触天女阁的人?在不知道我是天女阁守卫的时候,就能说笑平常?你明明喜欢有人陪伴讲话,为何在天女阁内却总是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若只是不想让人因为你的身份而心怀忐忑的对待你,那为何在得知我早知道你身份的时候,却还是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他一连串的问题,其实都没期待遂愿能给出答案,只是让他明了如今自己荒唐的行为都是心意所趋。
荒唐,荒唐,其实早已超过了荒唐,成了弥天大罪。擅闯天女寝室,对天女不敬,滥用守卫职权,这几条中任捡一个就已经足够让他活不过秋收。反正他早有觉悟,会被自己的别扭性情给害死,如今头脑烧得太热,他已经不在乎。
“我……不能说。” 遂愿并没动怒,只是有些为难的回答。她看着镜中少年的脸庞,见他印堂已经明显发青,心里不禁一沉。“是我不好,小兄弟要是气——”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没有在气!” 少年很利落的斥驳,顺便不怎么凶狠的瞪了她一眼。“我也没叫你回答,都说了是我这几天自己在想。”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他们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东拉西扯那段时光。他明明样子看起来很冷静温和,但是脾气却十分别扭,而且喜怒分明。每次她,听他这样无所畏忌的言语,心里羡慕之余,总是忍不住微笑。
遂愿这样想着,就不自觉地绽出一朵笑。
身后安静下来。
遂愿抬眼,看见镜中的少年脸色赤红。只是那似乎快要冒烟的赤红,仍然掩不住眉间愈发浓重的黑煞之气——
遂愿眉头轻皱。面前的银镜‘啪’的一声裂了。
少年一惊,马上冲上前拉她起身,随即挡在她身前。
“怎么回事?” 他余惊未悸,下意识的提高警惕,丝毫未觉手里还捉着遂愿的手臂。
“没事。” 遂愿眼帘低垂,也没有挣脱少年的手。“ 那你想了这么多天,认为到底是为什么呢?”
少年先是不解,然后才想起她指的是什么。
他先看了那破裂的银镜一眼,然后飞快的松开捉着遂愿的手,跳开三步远,脸上红潮又返。
“我想不出来。” 他承认道。“但是另外一件事,可被我想明白了。”
“哦?明白什么?” 遂愿虽然心平气和地问着,却似乎心事重重,眉目间若细看已现恼怒。少年心生疑惑,见她直直的盯着他额头,恼怒的对象却并不是他。
“你瞧见了什么?” 少年不答反问。
“我……” 瞧见了什么?什么……都太迟了。她就是这样记不住教训,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无能为力。遂愿摇头,及时垂眼。
“瞧见我的命盘?瞧见我大难将至?” 少年毫不在意地说,不意外的看见遂愿吃惊的眼神。他笑笑,回头朝那已经裂掉的银镜里看了一眼自己。
镜中的少年面目清秀⊙牛涣秤肷憷吹恼钡āV挥兴约盒睦锴宄饷嫫ぐ诘募傧螅且槐沧痈牟坏袅恕?
“ 你是天女,当然什么劫难都看得透。” 他很理所当然地说,也没特意在天女前加上敬称。“ 我这人从生下来命就不好,命盘上面已经过去的劫难,你可看得到?”
十二岁前,就数次险些死于非命,几次身染重病,无数次饥寒交迫……她看到了,但是——
“你那将至的劫难,若是因我而起呢?” 遂愿后退一步,轻道。“本来,你已经劫数历尽,该是否极泰来……我虽然……是天女,未来却会是你致命大劫——”
“你现在就已经是了。” 少年竟然乐观。“知道吗?我来见你,便已经犯了滔天大罪。若是现在我被人逮到,秋后斩首的名单上一定有我一份。”
“我不会叫人。” 遂愿没料到他一脸无所谓,怔然道。
“是啊,我就是在赌命嘛!” 少年微笑。“ 就算你真的叫人,我也认了……你看了我的命盘,就应该知道。我没牵没挂,就算是一个冲动,真的死于非命,也是没人会惦念着……命贱,就是有这种好处,有本钱天不怕地不怕!”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遂愿不自觉地皱眉,看不得少年眼里的执念。“命都是命,哪有分轻重贵贱?”
“当然有。” 少年一脸轻松,竟然就地坐下。手触摸着绵软的云羊毯,他仰头看她。“ 你的命,便是世上最贵重。”
遂愿愣住。
“因为贵重,所以什么都得小心翼翼。” 少年低头,掩饰每次一看她便不由自主的面红耳赤。“是神,不代表无情无欲啊……都是三魂七窍凝成,神仙的命,只是比较贵重,不见得比较悠闲无虑。每次看见你在凉台上一脸淡然无波的,我就想,若你真是像上神论里面说得那样高不可攀,那我……干脆一头撞死算了!小愿有那么多梦想,会笑会寂寞,却只因为我昏了头一时失言,就没了出头的机会,实在是让我悔恨不已。”
“小兄弟你万万不可……” 遂愿心急的在他身旁跪坐下来,被他话里面寻死的念头吓到。“我……我不是故意要那般冷淡,你别想不开。”
“我想开啦,不然也不会坐在这里。” 少年不自在的坐远一点。遂愿的长发有几缕勾在他手臂上,让他差点气血攻心。“ 我是跟老天借了胆子,怎么样也要跟你说得一清二楚才甘心。”
“……你说。” 遂愿点头道。
“ 我不怕天打雷劈,也不管有什么劫数。老天让我何时交命我没有一点异议,也绝不会认为是你害我提早见阎王——不管一张脸多有正气,我本身就不是安分良民,会早死短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少年表情认真地说,把这几天的心思一倾而尽。“ 你是天女也好,小愿也罢,对我来说,都没差别。我把你当成朋友,就算你不当我是朋友也没关系。我可以一厢情愿,每天出现在你面前,直到你差人把我关进大牢砍了脑袋……你若不信,现在就叫人,看我会不会逃!”
遂愿看着他,似是被他釜底抽薪的言语给震撼得无话可说。他一点也不惊讶自己近乎无赖的行为,一脸正气和固执古怪的心思,都是与生俱来,他十分会善加利用。
半晌。
“……小兄弟,有没有人说过你七情过重?” 遂愿轻叹道。
什么情景在眼前闪过。正如刚溜进遂愿睡房时,那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让他在三秒内乱了心绪。少年甩甩头,归整心神。
“有,看现在的情形,我自己也很同意。” 少年点头,悄悄将双手缩到背后,紧紧握拳,怕一不小心,就伸手去摸她的凉滑长发。“怎么样?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 我不会让你短命的。” 又看了少年片刻,遂愿轻柔的说道。清风浅浅的吹起她的长发,她站起身轻拂衣裙,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掩起。
“……我叫十三。” 身后的少年突地开口。她一回身,他已站在她身后两步远。“天女阁四十九个守卫里面的第十三,我知道一点创意也没有,但是好记……你呢?叫什么名字?” 重新来过,她至少知道他的名字了。
“我……没有名字。” 这回,她很诚实的承认。
“那遂愿是……?” 他不解。
“那是神职的名称……就像是守卫,或是巡抚一样,不是名字。” 遂愿解释道。“其实神仙大都有名字的,只是我……不需要。”
“为什么?” 竟然有这样的误解……上神论怎么说也是凡人所著,也免不了跟事实有误差。
“ 因为我……从生到死都会守在这个神职上,不会有任何变动。” 遂愿很平静的说,嘴角一抹微笑。“其他神仙,不管是升是贬,一生中总会变动几次职务的。只有那种情况,名字才有必要啊。”
“这,这该不会是属于不可泄漏的天机吧?” 十三几乎哑口无言,心头又开始莫名抽痛。真不晓得是痛个什么劲儿,他明明已经达到目的了……
“我不会泄露天机。” 走到门边,遂愿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在窗纸上,然后将尽量轻柔的精雕黑木门推开一个小缝,向外面看去。通常,会有两三个侍女守在前厅外,她只希望她们没听见后厅这里令人起疑的对话声音。
唔……很好很好,空无一人,大概是去用膳了。还好她事先讲明,不喜欢有人打扰清静,所以被遣退的侍女就算就近守着,也不敢太近,或者干脆从了她的指示,回去西边的侍女房歇息。
就算真的有人胆大包天闯入天女阁院内,也绝对会被全天候巡视的守卫逮到,更别提……普天之下,若问谁最有能力自我保护,那答案便非她莫属。全天下的人都盼望着她的保佑庇护,也都知道再多守卫都是为了场面上的隆重,不是培养出来为她浴血奋战的。
“我还以为,你就算隔着窗纸也看得到外面有没有人。” 十三却并不紧张,凑到梳妆台的银镜旁前后左右打量。“ 好端端的,这镜子怎么突然裂了?”
“ ……神力不能滥用。” 考虑之后,遂愿说道,又轻轻带上门,然后转身面对十三。“其实我什么都不该做,不该说,不该看……十三,别看那镜子了。裂了就裂了,随它去吧。”
“你记得我的名字了。”
“你说了,我当然记得。” 然后永远都会记得。她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问?还一直叫我小兄弟咧……你看起来也不比我老。” 十三再看一遍这房间的摆设,心里又升起不对劲的感觉。
遂愿没有回答,她摇了摇头,连‘我不能说’都没有。她就只是很直接的选择了不开口。
十三见状,也不再逼问。
“……这房间,一直都是这样摆设的吗?” 他忍不住问。
投给他不明所以的一眼,遂愿点头。“是。”
“……真是好奇怪哪——” 十三苦恼的挠头,觉得大概是脑子进了水,才会什么都觉得怪怪的。
“怎么?” 哪里奇怪?她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什么都不觉得。
“我总觉得……这房间里的床是摆在中央的呢,好像也不是这个颜色——” 他今天第一次进来这里,竟然也有这么多‘总觉得’。
就好像之前,他也‘总觉得’她这个天女哪里怪怪的一样……绞尽脑汁也找不出感觉的根源,他决定不计较了。
听了他的喃喃自语,遂愿却很明显的怔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的歪着头看他。
完蛋了。
“你……你能不能别总是盯着我看?” 十三终于承受不住,一手捂上口鼻,直直的退到窗边。
“怎么了?” 遂愿看着他怪异的举动,不禁一头雾水,但随即浮现担忧之色,向他走过去。“十三?”
十三双眼紧闭,捂着口鼻的那一片衣袖,正迅速的晕染血红。
心里跟脸上都狼狈万分,十三敏感的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接近,忙睁眼。“ 别,别过来!” 要是他的大劫就是今日流鼻血而亡,可就太呕心了,让他无脸见阎王啊。
“你受伤了?” 遂愿见他神色慌张,只好停在三步远,眉微颦。“还……还在流血呢……”
“还不是因为你!” 十三忙着流血,面红耳赤的瞪她一眼,见她担心的样子,不禁软了语气。“不不……我说错了……这是我自找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听清楚了没?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已经很强了,再过些时候,我一定可以忍得住……” 后面越说越小声,变成对自己的鼓励。
遂愿听了这话,沉默片刻。
“我……听不明白。” 她失落的叹气。“不管来多少次,我也不明白人的心思……大概是我天资愚钝——” 伸手向十三的方向一挥。“不明白,为什么笑容里可能满是杀机,为什么流血受伤却能甘之如饴,为什么人心说变就变——” 她的话中途断掉,淡淡的望着他。
十三只觉得流血停了,便知道是她用了神力。
“没关系,我可以解释!” 他心头又痛,看不得她平静无波的脸。“你不明白,就问,我决不会扯谎!”
遂愿一动不动,没有开口。
她动摇了。十三慌了神,看出她神色里的犹豫。
“ 我流鼻血,是因为你……你长得太美!” 吓得他赶快坦白,怕她收回前言,从此远离世人。“你刚才又一直盯着我看……血就都冲到脑子里,无处可去才流了出来!”
他瞪大了眼,很有诚意的盯着遂愿。这种丢脸的话,若有旁人在,他是死也说不出来的。
遂愿对着他很有诚意的脸,却噗哧笑了出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你也经常盯着我看,我可没流血啊……” 她竟然认真的比较起来。
“姑奶奶,我怎么跟您比啊。” 十三哭笑不得,脸又微红。她竟然注意到他偷看她……
“你长得也很美啊。” 遂愿很理所当然的说。美不美,其实她心里一点标准也没有。但是,他们两个看起来,应该是差不多的,她看他也觉得很顺眼。既然他说她很美,那他应该也是很美的。
十三一震,脸由红转黑,接着很不幸的转白。
“我……我是男人!” 他不由得提高声音,气急败坏。
“你小声点儿……” 遂愿惊讶他的激动。“男人怎么了,长得美不好吗?”
“不好!” 他压低声音,仍然咬牙切齿。
“哦……” 遂愿小心的打量他不善的脸色。
“哦什么哦?!” 十三沉着脸,知道她还有话要说。
“我觉得你是长得很美啊,就像外面池里的白莲花——” 她很诚实的把想法说出口,却被他火气很大的打断。
“——不要把我比喻成花!!” 他几乎气得吐血,气到手都开始抖了。心里就是不愿意她把他看成和女人一样……也许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对他可是大大不同。
“好,好,不要生气。” 遂愿安抚着盛怒的少年。“不然,你看城里的白梨树怎么样?你们也挺像的——” 花开得很美。
“我……你……你!” 十三咬牙,看破她心里所想。“罢了,随便你说!” 她终究不是凡人,是他强求。
遂愿见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才知道凡间男女有别,连形容的语句都马虎不得,不似天界那般模糊。
“像花不好吗?” 她叹口气,闷闷的在窗边的暖椅上坐下。“很多男神都是由花而生的……我也算是花啊。”
“你是花?” 十三一愣。
“嗯。”
“什么花?”
“千芒。”
千芒?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那……你是花神?”
“不是。” 遂愿低头把玩自己的长发。“花神,原身都是花。千芒树上生的神,都是长生神,只具灵魄,由灵生体,不用原身的。”
“……由灵生体?那,这就是你的神身?你在天界就是这样子?”
遂愿起初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向十三。
“我不收仙魂,仙气太盛凡人会受不了的。” 寻思半晌,她终于开口。“现在,我的样子应该比较接近凡人吧。”
这样子还接近凡人,那她的真面目可真真要人命了。十三寻思着,随即想到,之前自己觉得她有时候仙气不足,现下都有了解释。
“天上的生活应该很快乐吧?” 十三随口问道,在她身边坐下。
“我不知道。” 遂愿摇头道。
“……不知道?” 十三皱眉重复。
“从来,我都是一个人。” 遂愿嘴角含笑。
在这一刻,十三发现,他终于不再为她的笑失措了。
心头,那涨潮般涌起的酸楚感觉是什么?怎么一见她这样云淡风轻的笑,就几乎要把他活活淹死?
“现在就不是了。” 十三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才知道,七情太重,忍得也会格外辛苦。“我陪你。”
遂愿听他嘴里这样的誓言,笑不禁淡了些。
“十三……你可知道,仙魂是什么?” 她转了话题问道。
“不知道。” 他答得闷闷的。
“是仙,便有仙魂。” 她缓缓解释,声音比平日缥缈几分。“七情,六欲,乃人之根本。神仙也大都是人的根基,当然无法避免情欲。”
看了一眼十三,见他专注的听着,遂愿眼帘微垂。
“这仙魂,大都是日久炼成,为的就是毁尽尘世混浊,去了七情六欲的痴缠。” 她接着说下去,感觉到身边少年突然的紧绷。“仙魂也分强弱。它越是强大,神仙的神力也越强,生命越长,情欲越淡……普度众生的慈悲,只有无情无欲,才显得出来。”
“……那你呢?” 他谨慎的问,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遂愿这时候却不说话了,目光柔软的看着十三。
“你的仙魂很强,是吧?” 十三低声道,神色复杂,遂愿看不透。“无情无欲……以后你会忘了我吧?”
“我不会忘了你。” 她摇头。“我……并无人根,是以仙魂为基成了形体。现下因为收了仙魂,才沾染了些世间的七情六欲。再过些时日,时辰到了就会离开,那时候……你对我的好,对我来说就成了过去,没了意义。你的名字长相,我不会忘,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十三整个人突然沉静。
“十三……你命中并无这些波折,是我乱了你的命盘。” 遂愿眼里丝丝怜惜,看着宛若白莲的少年,终是把话说明。“我只是世间过客,不值你如此倾心相待,情分伤人,却伤不得我,你——”
本想说,你伤了心,我也是不忍,但一想,到时候仙魂回归,她大概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所以把话吞了下去,让十三给打断。
“你什么时候离开?” 此时的十三眉眼间尽是坚定,叫遂愿暗自叹息。
“大概……再过十几日。” 其实,她也是不知道的。但昨日入宫,看国师那一番言语神色,心中便大致有了底。
“好!” 十三却从软椅上跳了起来,也一同拉着她起身。“我问你,会不会嫌弃我身份低贱?”
“嫌弃?” 遂愿不明所以,就顺着他的话。“这跟身份有什么关系么?”
“那,我们结拜可好?” 十三知她心中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便紧紧盯住她的眼睛,轻声问道。
结拜?她有一恍然间的不知所措。她……是听过这个词的。是什么时候呢……对了,是那时候。
眼前晃过片断,遂愿闭眼,再张眼,眼中已经清澄。
“……就算结拜,过后我可不会在意的。” 她轻声提醒他。
“我知道。” 十三却微笑。“我一生无家人,就算是十几天,我也知足了。”
“家人?” 她喃喃重复,反复咀嚼这个词的含义。
“没错,就是家人。” 十三眼神发亮,脸庞仍有潮红。“我……不敢有非分之想……” 他的脸再飞快的大红一下。“ 家人,虽不能相守一世,但是却会放在心里一辈子的!你……就算是忘了我家人的情分,但只要记得有我这个家人,我也就满足了!”
“家人……我要做你什么家人呢?” 放在心里一辈子……遂愿无可奈何的微笑。有多少事,她都是会放在心里一辈子的……只是,她的一辈子,到底还要多久才是尽头——
“你……你多大年纪?” 十三有点别扭的问。心里明知道她一定比他老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就是不甘愿做弟弟。
遂愿轻启双唇,却说不出话来。
多大?好问题……她从没算过,也没人跟她说过。
“我……很老了。” 她只能这么回答。
“哦。” 十三怨气有些大,但还是认命了。“那,我们就结拜姐弟——”
“——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情分一世不变,谁反悔谁是小狗?” 遂愿脱口而出,但随即怔忡。
“你……哪里听来的?” 十三本来听了想笑,但一见她变了神色,笑意就跑得无影无踪。
“千年前,我也有个结拜的妹妹。” 遂愿沉默半晌,终于说道。
十三愣在那里,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还想结拜吗?” 她接着淡淡问道。
她提起那个结拜妹妹时,表情是那样淡漠而事不关己,不带一丝情谊……十三咬牙,知道她是一再的给他机会退开。
“当然!” 他飞快而坚定地说。“有什么不好?千年以后,我都尸骨成灰,你也会记得我这个结拜的弟弟,我还有何求?!”
遂愿眼中闪过悲伤,被十三一丝不漏的看进眼里。他心头一痛,不由自主地握住遂愿的手。
“……好。” 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低声说道。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