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西姆莱

13、萤火虫

　　2013年7月夏天的傍晚，我看到了久违的东西。
　　幽幽的绿色的光没有温度的从我眼前飘过，让我忍不住把脖子往后稍微仰了仰，意识到飘过去的是什么之后，我像是邂逅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猛地回头，但淡黄色的路灯下，除了黑暗和黑影什么都没有。
　　这是不足3秒钟的惊鸿一瞥，却唤起了我很久以前的回忆。
　　在我的小时候，这样的点点绿光非常常见，它们是——
　　萤火虫。
　　和萤火虫相伴的回忆的，还有西瓜的甘甜和夏夜暖风的味道。在那个没有电脑的日子里，我们总是会在小区的楼下玩到大人呼喊才会回家。那个时侯我住的这座城市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充满了小镇的味道。如今的我经常为这座城市新的高楼、商场和公园的落成而骄傲，现在才猛然醒悟有得必有失。
　　1995年的暑假，我才11岁。这个年纪刚过了男孩“狗都嫌”的日子，又要马上迎来懵懵懂懂的岁月。当时的我常常穿着一双凉鞋，一条大短裤和一件背心到处蹦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天应该是7月9日，下午3点整。

　　溜冰场与夏天

　　“啊，好热，早知道今天就不来溜冰了。”
　　我一直很想买那种带一个电动小风扇的帽子，按当时的话来说那玩意简直就是酷毙了，但我爸怎么也不肯给我买那种“伪劣产品”。
　　所以今天我跑来公园溜冰的时候，偷偷拿走了我爸去旅游时送的一顶鸭舌帽，帽子上“XX旅行社”的字眼虽然有点可笑，但能遮住一点阳光就让我很满足了。
　　我驾轻就熟的从一个小区的“狗洞”驾轻就熟的溜进当时还要收费的公园，为的就是逃掉那张价值三根冰棒的门票，当我从小道绕到溜冰场的正门时，恰好碰到了一辆摩托车停住，一个和我爸爸年龄相仿的大叔载着一个穿短裤的小女孩下了车，不知道哪来的心虚，我一下子藏到了旁边的树后。
　　“5点我来接你，小心别摔着了！”
　　“好啦，爸爸，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女孩的话让我忍俊不禁，她朝上看着她爸爸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的照耀，显得格外耀眼。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一对可爱的酒窝和扎得高高的马尾辫，让我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了“脸红”的感觉。
　　一直等到她爸爸帮她买完票，开着摩托离开之后，我才悄悄的跟着她进了溜冰场。溜冰场里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我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有一两对家长正在手把手教他们刚开始学溜冰的孩子。我虽然说不上是高手，但也不差，但今天不知怎么了，我的视线始终没办法控制的去寻找她，几次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
　　所以当我惊讶于她居然能很轻松的通过那个波浪形滑道的时候，我轰隆一声撞到了人，然后和对方一起摔了个人仰马翻。
　　“你小子眼睛张哪里拉！！”
　　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我被几个人围住了，我仔细一看，是几个似乎比我大一些的孩子，一副流里流气的打扮，拽的不行的看着我。
　　我马上想起来原来我和同学在外面玩的时候，突然跑过来一个光头男青年，不由分说就把我们口袋都掏了一遍，一无所获差点准备动手打人时被路过的大人吓跑了。对于那个年纪的我们来说，这种小混混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完了……不光我口袋里待会准备买冰棒的两块钱要被抢走，挨顿打也是免不了的了。
　　“和我们出来一下。”
　　小混混们轻车熟路的把我拎了起来，准备把还没怎么开始溜冰的我带出溜冰场，对于我来说这简直就是推出午门斩首的节奏！然而我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动也不敢动，作为一个男生就这么懦弱的被他们拉到了门口。
　　然后，就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声音的时候。
　　“你们几个，要拖我弟弟去哪里？”
　　她的声音停住了几个混混的行动，也吸引了在场其他几个大人的注意。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双小手拖出了敌人的包围圈。闻到一股香味之后，我才发现这个女孩比我高了半个头，而我心里的恐惧也在这一瞬间又变成了无以言说的害臊。
　　这几个混混看看形势不对，于是冲我和她做了个凶恶的表情，走出了溜冰场。我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发现自己已经满身是汗。
　　还没等我调整好情绪，她一把丢开我的手，一脸鄙夷的开口：“你几年级啊？”
　　“我……我？我5年纪……”
　　“真没用！明明和我一届，我还以为你是三年级的小学生呢！你是个男孩子吗？”
　　“啊……？啊……呃……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啊，真是的，下次有种一点，知道吗？算了算了，玩你的去吧。”
　　趾高气昂又理所当然的教训了我一顿后，她掉头就走，而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叫住了她：“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没有转身，只是回过头来：“你在门口的时候不是偷看我来着吗？对于本姑娘的粉丝，至少要提供最基本的保护吧。”
　　“哈？啥……啊！！”
　　知道自己偷看她的事情被发现以后，我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全身热的发烫。好在今天太阳够大，她应该看不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
　　“哎呀真是的，你一个男孩子这么犹犹豫豫的像什么样！说话就干脆一点！”
　　“我叫许阳。”
　　“读哪个学校啊？”
　　“枫叶小学。”
　　“哦，离我们还算挺近的嘛。”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像一阵风一样，继续开始溜冰，我看的出她是真的很喜欢这项运动，她轻巧的专心致志的模样怎么说呢……非常迷人。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初恋吧。

　　鸭舌帽和秋天

　　那天溜冰回去之后我才发现，偷偷从我爸那儿拿出来的鸭舌帽不见了。想起来应该是当时被小混混纠缠的时候弄掉了，我后来虽然又去了那个溜冰场几次，但即没有碰到她，也没有再找到那顶鸭舌帽。而我爸似乎也根本对那顶算是赠品的帽子不上心，一副丢了就丢了的样子。所以到最后唯一让我可惜的，就是没能在在溜冰场见到她的现实。
　　对于一个小学男生来说，唯一不缺的就是精力和时间。
　　哦，离我们还算挺近的嘛——这句话成了我所了解的她的唯一的线索。
　　暑假剩余的时间里，我除了每天去溜冰场报道以外，就是窜遍了离我们学校比较近的所有小学。然而所有的学校都大门紧锁，连门口平常人气爆棚的便利店都没有开门。
　　我想，只有开学以后才有机会见到她了吧。
　　于是，我在从未有过的期待中迎来了6年级的上学期。
　　从上学的第一天开始，每当放学的时候，除了我们小组打扫卫生的那一天，我都会第一时间跑出学校，去附近的学校找她。做这件事似乎是出于我的本能，我即找不到什么特别的理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见到她了能怎么样，打算做什么我也从没有考虑过，我脑子里想的只有再看她一次也好这件事。
　　附近的学校一共有3所，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有一天去一所这样轮流来的死方法，总有一天她会放学比较晚让我能赶上。还有，她爸爸很可能开着摩托车来接她，所以我留意了路上所有的摩托车。
　　持续了这个行动大约3周以后，我意外的看到了她的照片。
　　那是在离我学校大约1公里以外的光明小学，我发现门口的公告栏上贴了一些学生的照片，上面写着“校五好学生光荣榜”。我带着“不会这么巧”的预感，在第二排的第5个位置看到了她。
　　红领巾在她胸前安静的躺着，光明学校的校服本来是我觉得挺难看的，穿在她身上却意外的好看。她用我见过的，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镜头，也看着我。
　　然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李可欣。
　　李可欣、李可欣，感觉就像天上有很多颗星星一样，我穿着打眼的本校校服在外校门口兴奋的雀跃起来。
　　这之后的我，却突然胆小了起来。
　　第二天，我虽然依旧早早冲出校门，直奔光明学校，但却在快到它门口时退缩了。我看着不断向我涌来的穿着光明小学校服的学生们，就如同看到了逆流的帆船，再也不敢往前划上半步。
　　真没用！明明和我一届，我还以为你是三年级的小学生呢！你是个男孩子吗？——她说过的这句话又浮现在我脑海里，却没有激励我，反而让我更加消沉。
　　就算见到了又能怎么样？
　　我现在才开始后知后觉的消极的这么想，然后调转身子，顺着人流离开。
　　次日，我满脑子都装着她的事情来上学了，早读课的时候却被班主任老师叫到办公室。当我以为又要挨什么批评的时候，她递给我一顶帽子。
　　“昨天有个外校的学生送到传达室的，说是一个叫许阳的6年级学生的，我们年级就只有你是这个名字了吧。”
　　我接过这顶写着“XX旅行社”的鸭舌帽，惊讶的合不拢嘴。
　　“不过这帽子上没写你的名字啊，你认识那个学生吗？好像是光明学校的。”
　　老师接下来还说了什么我没印象了，我带着比失而复得更加惊喜的感情回到了自己教室的座位上，然后我鼓起了人生中第二次勇气。
　　放学的时候，我用人生中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光明学校门口，手里紧紧的拽着那顶鸭舌帽。我拦住了很多看起来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光明小学的学生，一个个问他们知不知道李可欣这个人。
　　当终于有个女孩子说出：“她今天好像搞卫生”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了围墙的里面，校园的另一头，扎着眼熟的马尾辫的她手上拿着一个大大的垃圾桶。
　　我连谢谢都没对这个女孩说，跑进了光明小学，目标明确。李可欣的身影消失在了一栋建筑背后，那里可能是每个班级把垃圾集中倒掉的地方。当我拐过那座建筑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拎着空垃圾桶对着我走的她。
　　李可欣。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次这个名字，然后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叫不出来。
　　然后她看到了我，停在原地楞了一下，似乎在想这个外校的学生为什么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然后她注意到了我手上的鸭舌帽，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是那天溜冰场那个谁……来着吧。”
　　我长大之后后悔了无数次，为什么当时的我不能先向她开口呢？而现实中我只能默不作声，点了点头，之前想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算了，干啥？”
　　“我……”谢谢你那天救了我和我的两块钱，还把帽子还给我，而且我觉得你长得很可爱，“我请你吃冰棒吧！”
　　我心里想好要说的，和嘴里说出来的，真是天差地别。
　　她楞了一下，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好呀，等我搞完卫生，在校门口等我吧！”
　　心花怒放、举国欢庆、喜闻乐见、大快人心，小卖部的老板似乎都比平常更加亲切。
　　当我和她一人拿着一根冰棒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依旧是她先开口：“你叫啥去了，我又忘了。”
　　“许阳。”
　　“哪两个字啊？”
　　我翻出作业本，给她看了看封面。
　　“许……明？”
　　平常字写的丑的恶果体现出来了，我结结巴巴满脸通红的解释：“不……不是，那个是……什么偏旁来着，是阳光的阳。”
　　“哈哈，你字也写的太丑了，我就叫你许明……不，我就叫你小明好了！”
　　“小、小明？”
　　“是的，来小明同学，赶快用‘小明’这个词造一个句。”
　　“呃……小、小明喜欢……吃冰棒！”
　　“零分零分！你们学校的语文老师也太差劲了！”
　　她笑的很开心，明明是在仅有过一面之缘的我的面前，她依旧毫无保留的绽放着自己最动人的笑容。长大后的我回想起她的笑容时，依旧觉得那不是一个小孩子天真单纯没有心机的笑，而是她本身性格使然的、充满了魅力的笑。
　　“我回家要走这边了，拜拜！谢谢你请我吃冰棒！”
　　接下来是我人生中最没有后悔的一瞬间。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很多萤火虫！这个周六晚上！和我一起去看吧！”
　　也许是我一直盯着自己脚尖的关系，也许是她没有想到我突然有么大声音说话的关系，我觉得这短短的几秒钟，格外的长。
　　“好呀，周六晚上8点钟，就在这里等我吧。”
　　我惊喜的抬头，只来得及看到她背着书包挥着手，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

　　自行车与冬天

　　高二分班的时候，我选了理科。
　　那个周六到了10点的时候，她依旧没有来。我抓了满满一袋子萤火虫，等着给她一个惊喜，但不光是那晚，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了“失落”的滋味。
　　从那天之后，我开始认真读书。我们城市最好的高中只有一所，如果她依旧是“五好学生”的话，我会在那儿遇见她的可能性最高。我毫无根据的确信她不是一个会爽约的人，我替她那天的缺席找好了几十个理由，只等着她去对号入座。
　　明明只见过两次面，我却带着这样不可思议的执念，直到小学毕业为止，一直出没于光明小学门口。经过了乏善可陈的初中生活和高一后，我迎来了高二的寒假。

作者有话说

　　青梅竹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