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论花儿为何那般红》两仪生

2、第 2 章

　　师兄的故事最后还是没有说完。

　　墨稍静静的靠在一边黎晖升的边上，抬眼看着那个发愣了片刻后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就用一句连孩子都不会信的“最后笨羊被人做成了羊肉火锅送回了谷，傻花等的都枯萎了”作为故事结尾的人。

　　他的眼中带着细不可察的懊悔。

　　要是当时，他能够再撑的久点就好了，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谢道长不会带着重伤生死不明的失去踪影，他的师兄不会因为那道长而成了这般毫无生念的鬼模样。

　　要是，能够还像以前一样，成天冷着脸的道长整日追在脾气古怪的医者身后，两人时不时的切磋或是单方面殴打，看起来总一副正经样的道长偶尔还会偷偷带着他出谷玩儿去，然后在回来后让等在谷口担心得要死的师兄发现，卷起袖子痛殴他一顿……

　　眼底浮出了抹笑意，只是很快又黯淡下去。

　　可惜。

　　他比谁都还要明白，除非谢道长奇迹似的归来，否则那一切都只能是过往美好的梦境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他的师兄变了太多，就算是谢道长，想必如今也是认不出眼前这温柔似水般清雅的人竟是当年那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医者了。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恍惚间，他又想起了曾经与一个明教弟子共同饮酒赏月时，那人举起酒杯邀月，不经意间脱口，略带几分惆怅的话。

　　时间会带动风沙前进，当我向前迈步时，再回首，那足迹却是不曾遗留过。

　　错过的，便是错过了。

　　他阖上眼，轻声地叹了声：「师兄这故事，只怕是会让师弟妹们纠结不已了。」只有开头却没有个正经结局的故事，这倒还不如不说。

　　尤其，那还是他师兄自己的故事。或许是当真闷的太久憋得受不了了，这才把这事换个形式当成故事说给孩子听。

　　给人靠着肩膀的黎道长牵着他手的力道忽地重了下，面上却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很是突然的说：「门内与师兄交好的师兄姐们早已放弃了探寻师兄的下落，如今却只剩我们几人还相信他活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和身边的黎晖升都是一样的想法，就不知道，他师兄是靠着什么信念支撑至今的。

　　他的师兄与他们不同，否则也不会在后来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丢了过去的恣意狂傲，成了个如水清雅的医者，却也没了生念。

　　他跟着他的师兄习医多年，却未曾真正了解过他，怕是连师兄一手带大的小师弟和小师妹也是不曾清楚过的。

　　从以前起，能明白他师兄的就只有谢清涯一个人。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谢道长，却也感到非常的不甘心。」把玩着自己的长发，他有些感叹的说：「幼时，是师兄和孙先生将我带回的万花谷，虽然在他人看来，我和苏师兄的性子该是半点都合不上拍的，但我确实又是和那脾气古怪很的苏师兄交情最好，我们一同习万花七艺、切磋武艺，就连生活起居也是一直连在一起的。」

　　虽然听着听着莫名的感到有些不悦，但多少还是很能理解他意思的黎晖升点了点头：「你不甘心比起你，师兄更了解苏先生？」

　　墨稍没有回应，这便是默认了。

　　「你和师兄不同。」

　　黎晖升转头，眼神很是认真而专注的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对苏先生而言，你就同方倩、莫禾一般，是他重要的家人；然而师兄却是让苏先生放在心尖子上时刻挂念着的爱人，这两者本就不同，你无须在意。」

　　「即是哪天师兄回来了，苏先生也不会因此就弃你不顾……就算真如此，你身边，也还有我在。」

　　他说这话时的目光着实太过炽热，反而让人感到有些不自在。

　　墨稍给他看的竟感到有些害臊，咳了声试图掩饰自己的窘态。

　　「我倒也不是真很介意这个，只是……很不甘心他抢走了师兄后，给许下了承诺却不负责任的消失，没了一点音讯，害得我师兄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他顿了顿，目光有些许的黯然，又接着说：「虽然这也不能全怪在他身上的，但每看到师兄那副模样，我就止不住心里的那股气。」

　　他的师兄太重视那道长，却一直到那道长走后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只可惜，为时已晚。

　　「这才不过几年时间，师兄就已经变得连我都识不得了……而谷中的兄弟姊妹却也除了叹息外毫无办法。」

　　这让他，如何不怨。

　　「我无法替师兄说些什么。」黎晖升坦言：「事实上，我却也是有些怨着师兄的。」

　　墨稍一脸讶异的倏然转头，抬眸却见那素来冷着张脸的道长唇边勾出了抹轻浅的弧度，眼带笑意的望着一脸惊讶的自己。

　　对自家道长难得的笑容给弄得有些呆愣的墨稍顿时忘了自己想说的话。

　　「自我入了纯阳宫后，师父将我交给了谢师兄照顾，我和你一样，都是给自己师兄带着成长，而我虽不像你那般的喜爱苏先生，却也是将谢师兄当作如兄如父般的存在敬爱着的。」

　　虽然，到底他们俩是谁在照顾谁这实在是很难说就是了。

　　「后来师兄从万花谷回来后不久你也跟着来了，他将我交给你看着后便自个儿的消失，而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师兄当时忙着的到底是什么事，只知道他扔下了我，一个人走了。」

　　被留下的，不是只有苏先生一个人。

　　他的师兄走了，自己视为父亲兄长般存在的人离开了。

　　留下了他。

　　黎晖升自幼就没有父母，被一户农家老者给收养，但那村子却在那老者带回他的同年恰好逢上干旱，农物欠收，村子里陷入了饥荒死了不知多少人，后来几年又陆续发生了几次灾害，因饥饿而陷入发狂的村民们一致认为这是他带来的灾厄，强硬的将责任丢在了个小毛头孩子的身上。

　　只有那将他带回的老者护在他身前，指着那些不讲道理的村民破口大骂。

　　只是全村人整日的冷眼相待、同龄的孩子总聚集在一起找各种机会欺凌他，这些他都能忍，但是竟然连在粮食的分配上，那唯一真心待他好的老者也因为他而受到了牵连，取得的分量少得分明就是要人死。

　　他感到很不解，那些灾厄分明都不是他的错，那些人却全怪在他头上。

　　这样的村子，不待也罢。

　　但是那老者却说，他们无处可去，而且不管这些人再怎么样的烂，这村子却终究是养育他成长的地方，要他忍，等到大了，就送他去城里念书。

　　只是在老者的承诺执行之前，他就在一次村民的栽赃下替着他给人关在了自己家的农舍里，一连好几天都不给水和食物，等到那门再打开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一具腐臭的尸体了。

　　曾经黎晖升觉得，他忍耐，是为了等待那老者对着他许下的诺言，只要他的年纪够大，两人可以一起离开这个村子，到城里一起生活。

　　那是年少的孩童抱存着的小小希望。

　　而在老者死后，黎晖升忍耐，只是为了等待时机来临，一个可以让那些早在前几年就陷入疯狂的村民付出代价的机会。

　　他的个性沉稳，忍耐是那老者唯一教给他的东西，早有了一套想法，却在机会来临前先等到了村民们消停几年后又一次爆发的杀意。

　　他那时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夺去了他希望的村子里。

　　只是一次偶然下遇上了谢清涯出手相救，纤瘦的少年绷着一张好看的俊脸，未长开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眼神却非常的坚定，抽出背上的剑，小道长纤细脆弱的背影却给了孩子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之后谢清涯对着他伸出了手，带着他上了华山。

　　他将谢清涯当作自己的兄长、父亲般敬重，却在没几年后被他视作兄长的谢清涯也跟那老者一样，离开了他。

　　同样的没有一点预告，甚至跟那老者被村民带走前一样，他师兄也只是在进房前对着他笑了下，没有说话。

　　再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消失。

　　因此而怨他师兄的人只会多不会少，黎晖升本该也是那少数不为这事生气的人，他的性子太冷，多数人都认为他不会在意这些凡尘俗事，然而除了身边的墨稍也只剩下谢清涯是了解他的。

　　所以谢清涯必定是知道的，自己一声不响的离开，最难过的不会是他的师父，甚至也不会是苏玉茗，而是自己这个好似看破了红尘，冰冷的谁都不想接近的小师弟。

　　向他伸出手的人是他，带着他上华山的也是他，甚至他还是他手把手给带大的，这些恩情黎晖升都记在心理不曾言明过，但在他还这些恩情前，那个他要报答的对象却先消失了。

　　不会有人再喊着他“小晖”大手揉乱他的头发了。

　　这又让他，怎么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