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慢走》一方

6、第五回合

　　身为一名优秀的朝廷公职人员，良好的应变能力必不可少。危急关头各项技能的熟练运用，往往能够化险为夷。
　　上官大人喃喃自语失魂落魄：“昨天晚上的事情都是我在做梦吧，是吧是吧是吧是吧……”
　　混蛋十分无辜眨眨眼，伸手指指自己脸颊，种种痕迹直教人恨不能自插双目。
　　死不认账，失败。
　　随即暴怒：“禽兽！为了拖住我行动竟使出这种下流招数，还我清白来！”
　　禽兽十分无辜眨眨眼，伸手指指自己脖颈，星星点点直教人恨不能血溅五步。
　　颠倒黑白，失败。
　　忍无可忍：“姓花的，我宰了你！”
　　姓花的十分无辜眨眨眼，伸手指指自己胸——咳咳赶紧放下，一片好心劝慰：“小娘子且息怒。如今米已成饭，后悔无益，不如做些当下更该做的事情？”
　　比如——穿衣服？
　　门外月影掩着小嘴长长呵欠：“浣花姐姐，这热水到底要几时才送得进去啊？都烧第三回了。”
　　能光着身子吵上一个时辰的嘴，这位上官大人果然不是简单人物呐。
　　杀人灭口，失败。
　　上官大人手忙脚乱整衣束带同时，姓花的慢悠悠抖摸出块花里胡哨丝帕，慢悠悠贝齿轻张恨恨咬住，再慢悠悠的泪盈于睫。
　　“嘤……”
　　泣血哭诉刚开个头，戛然而止在哐啷巨响中。
　　古有孟氏哭倒长城，今有花某泣塌屋梁。初夏的风窜房中徒劳打转，出吹漫天凄凉。
　　周道士叼着半只水晶肘子，被小厨子举着汤勺撵得上蹦下跳，听得响动齐齐转头，仰望潇洒身影头顶上呼啸而过。
　　轻功不错，掌力不错，脚底抹油功夫更是不错。
　　怎么优秀的朝廷公职人员，都不喜欢走正门吗？
　　即使深明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的道理，有些腊月账也未免还得太快了些。
　　同狄仁杰鬼市中刚找到鬼医汪驴下落便陷入苦战，红衣国师虽一眼看出是个西贝货，手底却是实打实的硬功夫，更有无数傀儡机甲伺机发射箭弩，左右难防，各自陷入包围。
　　偏偏此刻后脊莫名一凉，长鞭下意识反手挥出，被象牙骨扇轻轻巧巧挡下，幽怨语气听得额角一抽：“啊呀，好凶的小娘子，太厉害了可是没人敢娶的哟。”
　　刹那间，英明神武的上官大人用同样英明神武的后脚跟都能想到：混蛋既然现了身，那么狄仁杰这会儿，铁定已经带着汪驴脱身而去了。
　　百忙中回头狠瞪一眼。人模人样公子打扮的花少宫主见状，立即换上幽怨表情，这边应付假国师连环攻势，那边好整以暇伸手入怀，呼啦扯出块花里胡哨丝帕往上官大人身上抽了一下子，哭腔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狠心的冤家，风流快活够了，想一走了之么？”
　　上官大人清清楚楚看见对面的铁甲傀儡汗毛竖起，欢畅的抖了几抖。
　　“住口！”“住口！”同时怒吼出声的还有假国师，双臂贯注真力猛力横扫，这一下若挨到实处，少不得筋断骨折。
　　花少宫主伤势未愈，以力碰力讨不到半分好处，但小娘子与自己贴背而立，身后大开门户无论如何要守住，咬牙挺臂上举正待硬接，袖子一紧已被小娘子拉着双双跃起，长鞭卷住洞顶岩石，借力荡出数丈，看准狭窄石巷直奔。
　　跑出几步手心一热，不知什么时候紧攥衣袖已经换成了某人带汗爪子，四下环顾由衷赞叹：“小娘子好聪明，这下借了地利，那些傀儡施展不开，单凭国师一人断不是你我对手。不过这法子好虽好，却有一点破绽，此处空间太小，他们要是引毒气来攻……唉唉唉呀！”
　　当初怎么就没有一剑杀了她！
　　刚将某人脸盘子掐成圆，只听嗤嗤可疑轻响，隐约青烟缓慢袭向二人。
　　或许这人一开始就不是来解围，而是来同归于尽的。
　　急忙各自屏气，另寻出路。
　　鬼市深入地底，最多溶洞，暗沉沉大半没在水中，也不知尽头是生路还是死地。
　　仔细端详一阵，全无头绪间忽见某人冲最左边洞口连使眼色，一副胸有成竹模样。
　　生死关头，总算显露出移花少宫主该有的能耐来。
　　来不及分辨心头油然而生的欣慰之感，下巴一抬让某人先行下水，却只换回犹犹豫豫满脸为难。
　　这当儿身遭都是毒气不敢贸然张口，唯有眼神相汇，脉脉情深不得语。
　　怀疑地：你莫不是不通水性？
　　冤枉地：哪儿能呢！只是不大精通罢了。
　　肯定地：你就是不通水性。
　　比划地：好歹还是比旱鸭子好上那么一点儿嘛。
　　木然地：一点儿是多大点儿？
　　心虚地：总之是有那么一点儿。
　　催促地：那你倒是下水啊。
　　磨蹭地：这个……这个……
　　英明神武的上官大人果断抬腿，用同样英明神武的前脚掌将某人踢得向前一扑，水花四溅。
　　“咚”的闷响中，瞬间没顶。
　　忍不住击掌赞叹：这哪是旱鸭子，分明就一秤砣嘛。
　　世上还有比带着一个秤砣游水更痛苦的事情吗？
　　有的。比如带着一个需要渡气的秤砣。
　　到后来估计是喝饱了水，牙关紧咬怎么也撬不开，没奈何一指点在内关闭了经脉，努力前划。终于头顶一点光亮如佛光普世，窜出水面一刻酣畅长呼，活转人间。
　　顾不得浑身疲惫将人拖到安全处，解开穴道反复拍打腰腹，迫得将水呕出，红透脸半俯身，气息混着热，十分熟练地送入口中。
　　咦，为什么要加个“熟练地”？
　　连番施救下呼吸很快平顺，然而浓眉拧成一团怎么也醒不过来，看上去极不舒服。
　　难不成是刚才点穴时力道过大，又伤了？
　　上官大人俨然已将灭口之事抛诸脑后，回想这混蛋相识不久，为着自己数度涉险，又……又发生了那样的……无论如何不能丢下不管。
　　踌躇间见衣襟半遮半掩，一点未褪的红。
　　轰地蒸透了脸，试探的：“喂，喂……”
　　结结巴巴的：“再，再不起来，小娘子可就，可就……”
　　豁出去的：“小娘子可就跟别人跑啦！”
　　“谁？”
　　话音未落混蛋就睁眼了，神情凶恶精气完足，哪有半分受伤模样：“谁敢打我家小娘子主意？来战！”
　　小娘子红着眼睛，露出个自以为凶神恶煞表情，活像只张牙舞爪白兔子：“说！你是怎么知道我行踪的！又跟着我做什么！狄仁杰现在带着人跑哪儿去了！那假国师跟你们移花宫到底什么关系！还有，你怎么这么熟悉鬼市地形，知道哪个溶洞连接外界可以脱身的！”
　　浑身王霸之气吓得某人一缩脖子，哆哆嗦嗦开口：“时机未到，不可说也……”
　　偷眼看小娘子瞬间濒临暴怒边缘，急忙避重就轻：“不过最后一条，小娘子是真冤枉我了！”
　　“头一遭来鬼市，且分不清东南西北呢，”说着说着尾音上扬，止也止不住的小得意：“我那都是猜的。谁叫我一向运气好，跟月影她们赌钱就没输过，可厉害着呢。这不是又赢了一次吗？”
　　花少宫主相貌清俊疏朗，天成的风流骨。尤其眼角带笑时，恍然柔丝牵扯魂魄，哪怕铁石心肠也要荡软了，叫人无从生气。
　　上官大人出神片刻，沉默中起身，颌首，抬脚。
　　花少宫主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第二次水花四溅。
　　“咕嘟……小娘子……我错了……咕嘟……小娘子饶命啊……咕嘟咕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