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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有色相默默语 ...

  •   幸好从六中回镇上的尾班车是十点。
      秋凉和林安上车后,并肩坐在一起,车上只有司机。
      六中在郊外。此时窗内外都是只有路灯投下来的光。郊外平时除了学生很少有人乘车,如今这样的晚上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
      林安身上有种桃花香,要靠得近才能闻到。秋凉没有跟他像今天这样独处,他就在身边,一呼一吸。秋凉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窗外。
      窗外只有一轮明月。
      林安也有些尴尬,可他现在懒得说话。他也望向窗外,外面是一片一片田野,墨绿色涂了下去,一直染到了天上,天上只有一轮明月。
      “明天是个好天气。”林安说。
      秋凉觉得他有些一语双关,可蓝墨色夜里的明月确实很明亮。她答道:“也许是的。”
      现在公车已驶进了闹市。人车喧哗,霓虹灯漂浮着浸染了每一个角落。秋凉转过头来,看着林安那张在霓虹灯下亦真亦幻的脸真诚地说:
      “谢谢你。”
      林安笑了。秋凉发现他如果真正笑起来并不是抿嘴一副烟雨朦胧,而是高兴了,眼睛一弯,本来就盛满星辰的眼睛里那些银光“哗啦”地碎成月光下撒在浅水上的碎钻。
      “不用谢的,秋凉。”
      那个时候,秋凉失了魂,她的眼中只有他的笑脸,心理只咕嘟着:怎么那么好看呢怎么那么好看呢,嘴里糊涂地答着:“嗯。”
      那天城里的月光很亮,两人走在小姐里,影子拉长地铺在砖路上,小巷两边都是民居,灯光从载满盆栽的阳台倾斜,落在他们身上,朦胧又温馨。
      那个春花月夜里的事,关于秋凉的事,林安没有问。

      林安和麦家的姐妹却是混熟了。林安的小卖铺在学校越来越出名,在学校传开了,每到下课时间便挤满人。林安都有些应接不暇,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林安忙到想陀螺一样,细细的汗沾湿了鬓角。
      上课铃声打响后,终于慢慢安静了。林安靠着墙喝水,背后事一架子商品。
      秋凉进来时,便看到了这样的林安。他背靠架子,右手抱腹左手拿着瓶子,他似乎有点累了,眼睛是放空的,白棉麻衣的领口有些宽,歪在另一边,瘦石一样凸起锁骨,并发有点湿,粘在眉角,或许是是流了些汗,腮上似釉了层酡红。
      光从外面来,但他半隐在黑暗中。
      他眯眯眼,看到那个在逆光外的秋凉,便弯着眼睛笑了。
      因为上体育课,今天体育老师请假,所以他们班就自由活动了。林稼如她们闹着要吃零食,秋凉便过来买了。其实她是因为私心而来。
      林安把秋凉点的小零食放到台面,东西太多,林安改用袋子。两人的手毫无意料地触到一起,又分别反应迅速地移开。一瞬间,小卖铺里的空气似乎变得异样。秋凉觉得似乎过了很久,但是其实是三秒的事。
      林安轻笑着把塑料袋帮上,递给不知所措的秋凉说:“秋凉,跟你商量件事。”
      “哦。”秋凉接过袋子,不敢看他,问:“什么事?”
      林安说他现在需要一个人过来帮忙,问秋凉愿不愿意,只要平时下课时间过来帮忙就好了。林安调皮地给了一个好处,说零食随便吃。
      秋凉笑着点点头。

      已经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了。
      这一个星期见,让秋凉觉得春天就是泡在雨水中长大和过去的。她病了一个星期。从窗外看到了园子里老桃树上的桃花都几乎落尽了,青涩的果儿接在枯花后。
      那天体育课后,秋凉便发烧了。
      她下课后主动过去帮忙,已经是最后一节课了,不住宿的学生早就推着自行车回家了,但还是有很所住宿的学生不吃饭堂的饭过来小卖铺买零食的,秋薄听说林安留秋凉帮忙时,只不明所以地笑了笑便离开了。
      忙到天半黑,天又下起了小雨。林安见小姑娘有些恹的,便下意识去用手掌按住她的额头,没等秋凉躲避开来,她便道:“你发烧了。”
      秋凉两颊有些微红,经林安这么一说,才觉得身上有些痒,接着她挠挠腮,痒痒传到了全身上下。他想抓,但是面对林安有些尴尬。
      林安凑到秋凉面前,他微微弯着腰,蹙着眉的样子也很好看,呼出的气似乎有些吹到了秋凉的脸上,她便觉得更痒了。
      林安的食指戳了戳秋凉脸上新生出拉起的红褐色疙瘩,终于恍然大悟又有些若有所思地对被他一惊一乍弄得无比紧张的秋凉说:“你长水痘了。”
      秋凉一脸尴尬。
      之后林安带着秋凉去镇上看医生,回家后便一直低烧,反反复复。家里人仰马翻了两天。两天后,秋原接到父亲从澳门打回来的电话,家里便直接像被投了原子弹一样----父亲说,在澳门见到了她们的母亲和小弟。
      接着,秋原和爷爷过了一晚便过去了澳门。
      秋薄要上课,林安便过来照顾秋凉和打理麦家。他这周都没到学校,他睡在秋原的房间。
      其实之后秋凉没有发烧了只是长水痘不能见风,但林安还是一直把她当病人,没有吹过一丝风。饮食也是往素里做,天天吃猪肉和青菜,但任是蔬菜和猪肉林安也能做出花样来。
      秋薄把上课抄的笔记给了秋凉复习,但是笔记也只是笔记,秋凉有时候对着笔记差点抓破了脑袋,就在她坐在床上几乎把头发拔光了的时候,林安拿着粥上来了。
      秋凉的房门没有锁,林安扣了扣门就把门推开了,扫了一眼被子上的教科书。秋凉见是林安也没有什么异样。
      秋凉发现,虽然林安有点不正经,但那些不正经还是在正经的范围内,他脸长得好看,年轻的女孩都肯原谅他的不正经。
      “什么早餐?”
      “青菜粳米粥。”
      “嗷~”任是你千般厨艺万般心思,青菜还是青菜。
      林安笑笑:“在水痘没有完全好之前,最好不要乱吃东西,否则留疤不说,还有可能年年这个时候都是重新长一次,年年如此。”林安特意强调了年年,又说:“别不信,或者你也可以试试,说不定明年我还能见到它们。
      秋凉安静地喝粥。
      林安又扫了一眼教科书,说:“我可以帮你讲解一下。”
      秋凉把吃了个精光的碗递回给林安:“啊,那太好啦!”
      林安把碗接过,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彼此已经有些自然而然,或者都知道,只不过都不想宣之于口。不能说不想说。
      在林安把碗拿下去洗的时间缝隙,秋凉起床,换了件便服,坐在书桌前,对面是窗,坐在藤椅里,静静地听着窗外屋顶的雨。
      林安倒了两杯水上来,还捧着一捆桃花,其实她知道桃花在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掉光了,但这捆却意外地繁盛。林安的头发和衣服都湿了,脸上都是雨水,睫毛也是湿的。头发上还有桃花,衣服上也粘了不少。
      他用一个玻璃杯把桃花插好,放在书桌上,然后就去换了衣服回来,顺便洗了个澡。
      当他回来时看到秋凉把玩着杯中的桃花,几瓣嫣色的花瓣落在书桌和书上,秋凉托腮凑过去嗅,微乱的发,象牙白的脸,他似乎看到了那灼灼桃花的荣光映在她的脸上,她叹道:“好香。”
      林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自己对自己说:“我要糟糕了!”
      仿佛千涛万浪卷席而过,天下风云暗涌,脑中被那风浪泼得一愣一愣,耳中的声音全无,眼中看到了似乎亦没有看到。无有色相。
      只记得心道:这下真的糟了。
      然后一切一切都安静了,风烟具散,很奇怪,什么都没有了。
      林安走到桌前,坐了下了来,看着杯中的桃花说:“我怕你一个星期病好后看不到桃花,雨下得大,打落了很多,一个星期之后应该落尽了,这几枝是难得的繁华。”
      “谢谢你哦。”
      “不用谢。”
      没有注意到林安的语言逻辑。
      在这样的雨天日子,两人对着一扇窗两本书,外面是虽是烟雨乾坤,但屋里的光线也足,桌上的桃花婀娜十足,暖融融。
      东边墙上的杜鹃因为雨水充沛温度适宜,青叶绿蔓早就攀上了墙壁,难怪雨声那么明显,原来是打在了墙上的杜鹃里。杜鹃也有开着花,在窗子外可见几朵濡湿的杜鹃花贴在玻璃上的剪影,窗外又朦胧又白。
      林安的课确实讲得不错,秋凉也不像知看笔记那么吃力了,到底是和秋原同一所大学毕业的。
      有时秋凉午睡,林安便伏在书桌上看教科书看秋凉的原版小说,不过很所多时候林安也是回去午睡的。
      这天秋凉忽然醒来,思维是懒洋洋的,但是身上却出了微汗。
      “----was right, that one day it would to France, were surprised when they saw me again two years later, at nineteen .And I’ve kept it over---”
      林安坐在那张藤椅上,交叠着腿,姿势休闲,手中捧着一本很旧的硬皮封面的书,桌上的那捆桃花却有些七零八落。
      白色的棉衣,很宽松。他背靠着,书放在膝上,似乎很久没有读过英语了,发音有时生硬,但好在舌头在该卷的时候卷,虽然是多多少少可以听出是中式发音。
      “----of course,but less. Comparatively ,than it would otherwise have done. It’s cored with deep,dry winkes, the skin is cracked. But my face hasn’t collapsed, as some with find features have done. It’s kept---- ”
      这样下着雨的春天,就像天龙八部里段誉和王语嫣那口古井。于秋凉而言,此刻刚刚好,她可以糊涂,不用管外界的规矩和任何束缚,这里是一口古井,只有两个人。全世界只得两个人,所以秋凉,对自己说,没关系的。
      林安见秋凉醒了,便放下书,很自觉地出去了。等秋凉收拾好了,林安有倒了两杯热水进来,一杯递给秋凉一杯自己喝着。
      “秋凉,这本书是你的吗?”林安明显对他刚拿着的书很好奇。
      是的,是应该好奇。毕竟是在这种小城里。
      秋凉摇摇头:“不是,是我母亲的。”她下床趿着拖鞋,走到桌前,把桃花从杯中拿了出来,端着杯子出去,很快有换了水回来,在桌旁摆弄着那捆养到了极致的桃花,甜腻的香从花蕊中散出,花瓣的香却截然不同的。
      “秋薄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书架的书,都是她的,全是原版的,似乎有的版本现在都很难找到。”把桃花摆到了自己喜欢的形态,秋凉又对他说:“或者,这是她留给我们唯一的爱吧。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至少哥哥和秋薄已经做不成庸人了,可惜我却不喜欢她的调调,我也学不来,大概我像我父亲,注定是凡夫俗子。”
      “傻啊,明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偏偏知道她的消息还是要去寻。要回来早就回来了。”
      “也许你父亲只想要一个交代而已。”
      秋凉笑笑。
      傻噢。
      “我外祖父以前是开银行的,新中国成立后虽然我外祖父家不再显赫,但家底还是殷厚的,外祖父的兄弟在战乱时代被他父母带去了国外,从此在国外定居,时局不稳,我外祖父便一直被寄养在他舅舅家。由于国外的兄弟帮衬,在早期办过银行,所以我母亲过过一段千金小姐的日子的。跟国外的表姐弟相处得十分融洽,这些书便是一个表姨从国外寄回来的。在□□我外祖父终于是怕了,他害怕岁月会反复,于是让我母亲和父亲结婚。婚后便有了我们,后来我外祖父去了,我父亲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可谁知出了一趟澳门探亲后,回来的就只有我父亲。”
      秋凉百无聊赖地把书架里的书拿出来,翻了几页,一边淡淡地说着。而后,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目光一亮,看向林安说:“林哥哥,你呢?我都不知道你的事,你像横空出世。”
      林安坐在藤椅上,他歪歪头,对秋凉笑道:“对我这么感兴趣啊!”
      “当然。”
      “我就是从石头里爆出来的。”
      秋凉见他得瑟,便扔了本书过去——
      林安双手合并接着了,笑嘻嘻地。
      “我从石头里爆出来,爬山涉水找到了菩提老祖,后来觉得自己举世无双,在花果山做了个土皇帝,日日笙歌夜夜载舞,酒色过度,万人憎厌,但是后来天庭招安了,我又大闹过天庭,现在我从五指山下爬出来,举目茫茫,找不到救赎,便来到了这里自己救赎自己修行。”

      秋凉日记
      四月七日 星期四 雨
      这是我在家里养病的第三日,烧已经退了,就是身上的水痘好痒。
      家里人又出去寻找母亲了。
      今天午睡,其实我是被一个噩梦吓醒的。
      梦里白露苍苍,那是一片芦苇荡,日光碎在芦花之上,芦花比人头还高,风一起,水上便飘散了一大片芦花。宝石蓝的天壁与珠白的云,全部都倒影在水面上,天与地,都是晴空万里。
      我就坐在一艘小船上,小船无风自动,我不知道它要载我去哪,我缓缓地穿过芦苇丛,偶尔有棕头鸦雀从芦苇深处惊起,过后又是死寂。
      小船荡到了一片没有芦苇的水面,水中央似乎浮着一抹白影,我不禁惊喊,因为我认出来是林安——他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珠,我使劲地用手划船,迫不及待地要过去。
      我喊了他一声。
      然后我便被惊醒了。醒来那瞬,只见细雨阴郁的窗前,那人借着光,白衣黑裤,坐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膝盖上搁着一本卷角的旧书,我听见他在念书,我认得是以前母亲的书。
      他发现我怕醒了,对我笑了一下,给我倒了杯水进来。我喝水喝的惊魂不定。
      其实梦里最后那一眼,我看到林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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