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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桃花吹落白衣裳 ...

  •   翻开日记本的后半部分,眼前的字迹是用淡色笔写下的,总体看上去像青山下的绿水闲闲静静地流淌在纸上,可当一个字一个字地单看时还是在提勾处察觉到了一种独到的锋芒,这是一个男子的字,他的名字叫林安。当年他走时带走了秋凉的日记本,经过了多年的流离辗转,它最终还是回到了它的主人身边,可身上却烙上了林安的痕迹,它也许陪他走过堆满白色泡沫的海边,也许陪他去看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黄沙,也许在一个夏夜的星空下陪着他坐在一条正穿梭田野的火车的某一截车厢里,也许陪他躺在一艘船的夹板上晒着赤道附近的太阳吹着太平洋的海风,也许陪着他曾偷偷回来看过秋凉。
      2月13日星期三晴
      那一年,我路过小城,一不小心惹了你前些年手植的桃花,于是困在了这场迷途烟雨中,似乎从此不再天寒岁暮。
      现在在我这个地方也看见了桃花,是了,又是春天了,我的秋凉,你家的那棵桃花也开了吧,现在的我呢,在这个早上很闲,闲到能安静地坐下来写日记,你不知道的,我一直走走停停,根本不想把某一个地方当作终点,所以很少敢停下,可是很奇怪,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想念你,我忽然就不想启程了,但是如果结局注定是那么不堪,我宁愿永远没有终点,我宁愿一直一直地这样漂泊下去,用山河去漂白我。如果在我18岁的时候我提早知道我会爱上一个叫秋凉的女孩,我打死都不会让灯红酒绿把我浸泡发黑生蛆,我的秋凉。
      对了,这次停留的时间有些长了,我必须要再出发了。我不愿就此死了,再次脏了,我活着你无论在何方都会在我身旁,如果我死了,我也不会为自己难过,我只是难过不能再这样想念你了。
      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林安一定要出走?他总会在日记里有意无意地流落出一种惊慌,似乎他只有逃亡。看秋凉,她似乎知道原因,可她不愿说。难道是高利贷?□□?不管是什么,我们都知道那才是林安出走的原因。好吧,秋凉她说了这个故事的开头了,这一段故事的开端在林安所说的那个春天,至于是哪一年的春天就不用考究了,,喜欢的可以把它当作是1983年或许是2007年又或许是你们喜欢的任何一年,不管怎样,它是某一年的一个春天就是了。反正它是一个春天。
      秋凉初见林安,在一场日暮的凉雨中。
      十六岁,秋凉第一次直面死亡,街口那胡二爷去了,在风凉的暮色中,秋凉趴在胡二爷家摆满盆栽的低窗栏上,隔着大红的风雨花入目了一局生荣死寂。
      不断有人进出胡二爷的屋子,胡二爷的亲人忙进忙出地争相奔跑,为胡二爷着殓衣,正遗容,最后门前挂起了一双白灯笼,天色已黄昏。那一双琉璃球般的白灯笼下,孤寂寂地摆着一张藤椅,椅上有一把半旧的葵扇,椅下枕着一只花猫。胡二爷是个爱花的人,屋门前的春意算得上万紫千红,特别是那中国红的风雨花,仿佛不要命似地开。那样子似是胡二爷明日会再靠着那藤椅,摇着葵扇去逗那只猫,在那一片的花团中哼着:“禅院啸嘨叹孤影,仿似暴雨哀声泣血夜半明,隐凄间绝岭,菩提伴我苦敲经,凡尘世俗那堪复听……”
      秋凉趴在窗栏上哭着,一呼一吸,是风雨花的苦薄之香,涩而浮动。凉雨打在身上,细细的冷一直游在四方,然后如连针带线地钻入骨缝里,那是彻骨的悲凉————忽然肩上一暖。
      他的声音似乎蕴含着一场烟雨,温和泠然,声线是烟的温和声调是雨的泠然,如烟雨这两个汉字,听着倒不觉矛盾。他唇一启,半城的花开了,他轻凉轻凉地问:“小姑娘,请问一下麦秋原的家怎么走?”
      “麦秋原是我哥哥。”秋凉抹了一把脸,睁着泪眼说。于是,十六岁的秋凉与二十二岁的林安这样相遇了,在那样一个死过人的黄昏。
      今天想来,秋凉亦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林安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长袖衫一条纯黑的裤子,背着一个双肩旅行包,乖乖的黑色刘海遮住了半个额头,眼里含着笑,一身江南的烟雨之气,别有一种挺拔虚渺的风姿。
      秋凉说;“他穿着白色衣服,撑着一把紫色的伞站在微雨中对我笑,那时,我觉得我的心都被化了……”
      林安笑着点点头,说:“那就好,我是你哥哥的大学同学,麻烦我去见见他吧。”
      那座城里,十五六岁正是清灵鲜秀的年纪,所以对这个陌生的清秀大哥哥倒没有怀疑,便自觉地带路了。
      秋凉家在泮水的旧屋子我是见过的。我看到的当时那是一栋破旧的两层半的青砖屋子,外围围墙,楼上草木阴沉,纷乱嫣红杜鹃盘在围墙,是一座特别荒芜的院子,有一种无人的萧条。若是那个时候的那座房子,墙角的湿重颜色应该要抹一下,窗槛要新些,盆栽要修理得整齐些,院子中还种有一棵桃树,秋凉推开还没有生锈的庭院铁门,林安跟随而入,四周一顾,东墙那面盘满杜鹃,庭中一棵大桃树,喷雾蒸霞,地上是一地的落红,雨幕烟纱----这是故事里那个时候所能看到的。林安见这倒还干净。
      “你先进回来吧,我哥去了写生,大概天全黑他才回来。”秋凉引着林安进屋,边喊:“爷爷,哥的同学来了。”
      楼上传来一阵苍老的咳嗽声,接着林安入到屋子内,看见一室的坐具都是藤竹编造,地上是普通的白瓷。窗户不多,恰到好处。秋凉让林安坐下便去倒水来。
      秋凉的爷爷当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瘦骨老人,穿着陈旧的白衬衫,只是洗得十分干净,连领上也看不见汗渍。林安见了,便站起来打了个招呼。老人笑得很温和,端详着林安说:“这孩子俊得跟个姑娘一样。”
      夜色四合,雨亦停了,不过寒气似针。厨房里是秋凉与麦爷爷的模糊说话声,两人一起做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林安站在院子里的屋檐下,桃花的香朦朦胧胧,庭院的门投进了一抹影,林安听到了自行车碾行的声音。
      麦秋原推着单车入门,一抬头,他便见那林安隔着那一簇桃花似望尽无尽光年似地朝着他笑。
      那一瞬,两人相对默然,桃花开得正欢。
      “嘿,秋原。”林安抿着嘴笑着对麦秋原打招呼。
      秋凉日记。
      二月十六日星期日小雨
      今日是第一日用父亲送的礼物的日记本写日记,当我开始使用这本笔记本时,他已经在澳门了。父亲这次回来给我们带回了好些礼物,人也老了好多,什么时候起,头发白了那么多?我们都劝他不要再找了,都找了差不多十年了,也许,母亲和弟弟已经早就不在人世了。
      今日,街口的胡二爷去了。胡二爷会拍板,年轻时跟着戏团到处跑混口饭吃,去过了好多地方。老了就爱给人讲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很长很长,但我也一一听完了。可今天过后,那些一边吃着胡二爷自制的画糖一边听故事的日子已经不会再有了。他终是离了这八苦。
      大哥的同学,一个叫林安的人今晚住在我家。在饭桌上,二姐被惊艳了。她偷偷地吟着:“彼汾一曲,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我在旁偷偷地笑了,二姐最近在研究《诗经》。
      好了,夜深了,睡吧。
      秋凉第二天晨色微亮便与秋薄同起洗漱。秋凉已经全部收拾好了时,秋薄还穿着睡衣站在镜子前用爽肤水拍着。秋凉撇撇嘴,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站在院中的桃树下等着,时不时回头吼:“秋薄你好了没?”谁知这头一转:,声便不由地低了下去,散在凉凉的晨色中。
      那人穿着白色的睡衣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显然刚醒,衣领不正,黑发位乱,从秋凉的角度看去,可见那双目轻轻地敛下,遮住了浮光。他一伸手,摘了一朵纁红的桃花,凑到唇边,他眉毛轻蹙咽下一朵桃花。秋凉在原地惊得合拢不了嘴。
      林安忽又笑了,一瞬间,他倾目到楼下那个小人儿,又一笑,似是故意卖弄风华 。桃花夭夭,他于花下如斯微笑,真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秋凉,走吧,我好了。”秋薄跑了出来,拉着傻在原地的秋凉,她皱眉问秋凉且随秋凉目光望向楼上:“怎么了?“秋凉抬目又看了看楼上,可一看,楼栏处只有几枝红桃,落花暗影,寂静无人。
      秋凉摇摇头。
      当秋凉推单车出了庭院时,再默默地回头,依旧无人。
      镇上的学校离家有些远,秋凉与秋薄每日都骑半个小时的自行车上学,穿过喧哗的半旧街道,穿过一排秾丽的紫荆花,轮子碾碎了花瓣,扑头扑脸的花香。人与车擦肩而过。每到此段上学的路程,秋薄总会没话找话,只是今天她有些奇怪,她支吾了一下,问了秋凉一句,秋凉在想事没听清,疑惑地问:“什么事?”
      秋薄“啧”了一声,又说:“我说,林安真好看。”
      秋凉含着笑,斜睨了秋薄一眼,老实地说:“的确。”
      “我听哥哥说他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哦,那太好了。”秋凉回答。
      这次秋凉稳稳地握住了车头,眨了眨眼。清风吹在脸上,碎绒绒的鬓发拂到脸上有些痒,她双目盯着前方的红绿灯,红灯,停了下来。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小水珠沾到睫毛上,她高兴得嘴角轻轻勾起。
      秋薄上初三,秋凉上初二,两人同一栋教学楼上课。这座镇上的学校分高中部和初中部,初中部基本上没有人不认识秋薄与秋凉,随便在楼梯上抓上一个甲乙丙丁同学问出一本“秋薄传”。是的,是秋薄,秋凉只是在同学提起秋薄时偶尔被提起的附加词。凡是市里举行什么文艺比赛学校一定会派出秋薄这员猛将,秋薄有时还会扯上秋凉,久而久之这两姊妹就成了初中部的姊妹花,甚至对高中部都有影响了。秋凉是不喜欢出这样的风头的,主要原因还是秋薄。
      秋凉她这个二姐嘛,我是见过一次的,可有些人你只看一眼便能记上一生。我见她的那一眼,她正当是二十一岁的好年华,可我却从未见过十六岁的秋薄,从秋凉后来的诉述中,十六岁的秋薄应该是一个好山好水养出来的小妖精。
      十六岁的秋薄已经出落了个雪肤花貌,但是这世上美貌的女子何其多啊,难得的是秋薄的那份灵气。初三一级,无论是月考、期中考或期末考后各人都心照不宣地不问第一名是谁,反而更在意第二名花落谁家,红榜的最顶端永远是那闪亮亮的三个字————麦秋薄,神一样的存在。若你认为秋薄是一个标准的乖乖牌那可错了,秋薄虽然会规矩地穿校服,但在用袖子可遮住的手藏着一排红指甲;她不化妆,头发是自然垂直,但她在左耳戴了一颗红豆一样大小的红耳钉;她喜欢中国古诗词,但在代表学校参加的文艺比赛中往往折桂,十里霓灯照不尽。
      第三节上的是数学课,可今天的秋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还有些烦躁,她皱着眉把手中的笔转得跟个电风扇似的。“啧!”秋凉扶额,她郁闷的原因是今日早上被林安一笑把脑子都笑没了忘了从家里带饭过来,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因为秋薄吃不惯学校饭堂的饭菜所以她们每天都会从家里带饭来,中午到秋原的宿舍热一热就吃。秋薄与秋凉之所以出名的另一个原因不得不说是她们有个美貌的大哥在本校高中部教美术。
      “秋凉,你上来做一做这道几何题。”素有“白菜干”之称的数学老师扶了扶茶卡盐湖底盐层般厚的眼镜,镜片闪了闪,她尖着嗓子喊:“整节课都在开小差。”
      数学题秋凉倒不怕,每张卷子不拿它个150分也有130分。因此总被那些看不得别人好的鸟人吐槽,理科好的人人到中年都会像“白菜干”一样秃顶。秋凉飘到干瘪的“白菜干”前,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那荒草凄凄的小山坡,差点破功笑了出来。刚拿起粉笔,门口就有个同学喊:“麦秋凉同学,校门口有人找。”
      秋凉看了一眼“白菜干”,“白菜干”摆摆手。
      出来课室门那同学才说:“麦老师正在上课,他让你到校门拿个东西。”秋凉点点头,如今她才看到那同学穿着高中部的校服,是个笑起来会露出可爱的兔子牙的男生。秋凉问:“师兄,你是我哥的学生吗?”男生笑笑:“我是他的课代表,今天我们在校园中只写生。”秋凉走在走廊上,抬头看了看楼前开得茂盛的紫荆花,春天倒是写生的好时节。那男生后来说了他的名字,可是秋凉却忘了,脑海中只浮现着他那露着兔子牙的笑,所以秋凉在心底里叫他“兔子牙”。
      秋凉到了校门,看着前方愣了愣,她不由地放慢脚步,轻轻地走上前。
      林安穿着白色的棉麻衫站在校门的白栏外,他低着头在盯着脚尖,黑发衬着那白腮朱唇,刘海投下的影遮住了眼。整个人,淡的是影浓的是颜,遗世独立,如果忽略了在一边嗑瓜子的门卫的话。
      秋凉走近了,喊了他一声:“喂。”
      林安抬头皱皱眉,说:“小孩子家家的喊人不许‘喂,喂’地喊。”
      秋凉摸着鼻子,尴尬地喊了声:“林哥哥。”
      虽然觉得好像感觉不太对,但林安还是高兴地应了。他指指那个在嗑瓜子的门卫:“你跟他说我是好人,让他给我开一下门。”
      两人走在校园。林安说要参观参观秋原的工作环境。
      林安举了举手中的饭盒,说:“你们早上忘了拿早饭,我帮爷爷专程给你们拿来了。”可秋凉看到的不是那个饭盒而是白净瘦修的手腕上那一串红檀木佛珠手链,真好看,红檀白腕,每颗珠子都圆滑鲜艳,在微卷的白袖口中隐隐现现。林安大概看到秋凉的狼虎目光,只好说:“你喜欢?下次回去也给你带一串。”
      秋凉没注意到重要信息,只一笑带过,说:“很好看。”
      林安笑得眉目弯弯,好像这句恭维说到心里:“我戴得好看。”
      秋凉转过头偷笑,这人还挺自恋的。
      秋凉把林安带到秋原的宿舍后,林安用食指一抹那桌面,皱眉。他卷起袖子,对秋凉:“你回去上课吧,我给秋原收拾收拾。”
      秋凉出去,看见在那一扇大窗子前林安拿着抹布抹窗子的侧影,柔光倾泻到他的脸上,睫毛下的清潭深水清冽,柔光映着脸上的神情异常温和,与窗外春天无异。红檀佛珠手链,在腕上来回滚动。
      秋凉一路低头走回课室,嘴角时不时泛着笑。
      第四节语文课,秋凉更加无心听课,每次上语文课她都想哭,感觉智商在着急。享有“烧饼王”之美誉的一米四九高的王老师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诵着《商山早行》。秋凉完全把自己放空了。
      第四节课下课当秋凉慢慢地踱步到秋原宿舍时,秋薄和秋原早就坐到桌边大快朵颐起来了。秋薄翘起二郎腿,对秋凉招招手:“快过来,林哥哥做了蟹粉狮子头、镜箱豆腐和蛋花汤。”结果秋凉走近一看其实只剩下一颗蟹粉狮子头。
      林安对秋凉说:“别怕,秋凉我给你私人珍藏了一碗蛋花汤和一碟狮子头。”戴着红檀珠链的手捧着一碗漂浮着几朵小蛋花的清汤,笑容温暖。
      “林哥哥,你偏心。”秋薄不满。
      林安笑得眼底星湖耀目,窗外那一株遮天的紫荆花颜色也淡了几分,簌簌几朵落花。
      夜。秋凉吃饱饭洗过澡,装作百无聊赖地潜入秋薄的房间。秋薄坐在窗前,半湿的发搭在肩上,桌上的茶缭绕着白烟。桃花香钻了进来,秋薄对着夜色中的桃花断断续续地吹着口琴。她发觉秋凉进了来,回眸问:“怎么?”花容月神。
      秋凉站在大书架下,抽了一本《咏桃花》:“借本书。”秋薄含笑地看了一眼那本书,又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少见,主动看古诗词。”秋凉不置可否:“借不借?”秋薄盯着秋凉笑,似乎话中有话:“喜欢都可以拿去。”
      “嗯。”秋凉拿着书出去了。
      夜,静静地。秋薄抬头看了看那桃花外的夜空,今晚没有月亮呢。她望着桃花发了会呆,又笑笑,捧起口琴又吹起来。幽幽地琴声拉长又缩短,浮了起来,穿过桃花夜,沿着藤萝爬上了秋凉房间的窗子,秋凉听着那在夜中细细碎碎的琴声,一边写日记。那天的日记只有两行字。
      三月十七星期一晴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元稹《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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