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有情》竹子酥

21、做我朋友

　　落晟一直安静地听着熠彤说话。不知不觉，说完时，天已经暗了。
　　桌上的菜还剩下很多，但两人都没有再去动。落晟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就像是心里少了一块，抽着疼。记得当初娘亲死的时候，落晟也是这种感觉。但比现在更强烈些。所以落晟知道，这种感觉，叫心痛。
　　不知道为什么，落晟现在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想要陪在苍漠身边。和自己一样，不，或许不一样。落晟一直住在山里，也是没有朋友的人，但因为落晟为人柔和善良，所以大家对他也是友善的。可苍漠不同，冷酷，从小就被冠上了恶魔的标签，还好熠彤和懿轩一直陪在他身边。如果没有他们二人，苍漠，是不是早就变成了真正的恶魔？
　　熠彤一直观察着落晟的表情变化，从最初的好奇，到震惊，再到难过。熠彤发现，落晟真的很善良，很温柔。或许，落晟可以解开苍漠的心结。再或许，落晟真的可以陪在苍漠身边。
　　落晟，站起来，拉住熠彤的手腕，“我们回去吧。”
　　熠彤笑着，点头。他笑，因为他知道，落晟想做什么。

　　距离绿叶居两条街的一个小医馆里。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弯着腰，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后晃动。小心翼翼地磨着面前的药材。
　　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男人用他那苍老的声音叫道，“城主。”
　　没错，来人正是苍漠。这个男人，是现在唯一一个叫苍漠城主的人——殷季。
　　“殷老先生。”苍漠收起平时的冷漠，恭敬道。
　　殷季点点头，停下手里的动作，“城主的伤，看来都好了。遇见高人了吧。”
　　苍漠不可置否，站在门边，问，“还是没有消息吗？”
　　殷季笑道，“都5年了，该有消息早就有了。”
　　转过头，看到几个月没见的苍漠似乎更显成熟了些。经历磨难才会成长吧。那个孩子，要是看到如今的苍漠，会不会更加迷恋呢。
　　定了良久，苍漠转身，对殷季说道，“如果有消息，我会通知老先生的。”
　　“城主。”殷季无奈摇头，“过去就过去了吧。你我都知道，黎儿离开，对她也是一种解脱。”
　　见苍漠没说话，踱步离去，殷季叹息道，“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孩子，和黎儿很像，但我看得出，他比黎儿更勇敢。”
　　听到殷季的话，苍漠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若是一直活在过去，会看不到现在拥有的。不如擦亮眼睛，珍惜现在。”殷黎说完，又转头继续磨药材。留给苍漠一个疲惫的背影。

　　落晟和熠彤回到城主楼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进了大厅，看到曲惜文正在和半夏下棋。落晟问，“苍漠呢？”
　　曲惜文抬眼看他，说“那家伙走到半路把半夏给我就消失了。鬼知道他去哪了。”
　　半夏也嘟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落晟，问“神仙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半夏？”
　　“没有的事。半夏那么可爱，人见人爱呢。”曲惜文看到半夏的小脸扭到了一起，连忙说。
　　“真的？”
　　“恩，真真的。”
　　看着一大一小其乐融融的样子，落晟突然觉得，其实来圣域的选择并不全错。至少，半夏除了自己又有了别人的宠爱，笑容也更多了。
　　“熠彤。”落晟转过身，问站在自己身后的熠彤，“那片杏林在哪？”
　　熠彤指了一个方向，落晟二话不说跑了出去。
　　见状，曲惜文抬头，“你都跟他说了？”
　　熠彤点头，随后感觉有点不对劲，看着曲惜文说，“我说曲惜文，时间不早了，你不回你的沂南城去？”
　　“不要。那里好无聊。”曲惜文瘪瘪嘴，看着落晟离去的方向，“最近这里有好戏看。”
　　熠彤无奈。索性坐到半夏身边，教他和曲惜文下棋。

　　顺着熠彤给自己指的方向，落晟一路赶到了城郊。因为四月正是杏花开过的季节，所以并不难找。
　　落晟穿梭在杏林里寻找那抹白色的身影。终于，在一个小土坡上找到了苍漠。
　　落晟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苍漠身边。
　　苍漠斜眼看了看落晟，脸颊有些红润，额头也有些细密的汗珠。一看就是跑过来的。
　　落晟等气息平稳后，才慢慢地说道，“熠彤都告诉我了。”
　　风起，一阵整片林子都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想走就走吧，时间，说到底是个束缚人的东西。”苍漠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为什么要走？就因为人人都说你是个恶魔？”落晟觉得有点好笑，“那阎王爷还有黑白无常死心跟着呢。”
　　苍漠越听越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味，怎么感觉有点像说自己，还有熠彤和懿轩。
　　“上次你跟我说，除我之外，那个对圣域没有兴趣的人就是殷黎？”落晟问。
　　苍漠微微点头。
　　“说实话，你有没有后悔过？”
　　“我做事从不后悔。”
　　“也是。”落晟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有点自讨没趣。瘪瘪嘴，接着说，“其实我觉得殷黎说的是真的。”
　　“什么？”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恨你。”落晟抬头，望着星空，心说，这里的天空真的很美。.
　　苍漠惊讶了一下，问，“为什么？”
　　“若是懿轩或者熠彤出事了，你会去吗？”
　　没想到落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苍漠也没有回答。
　　落晟继续说，“我帮你回答吧。你会。”
　　繁星倒映在落晟的眼睛里，如同那晚殷黎的眼眸一样，清澈，明亮。
　　“像你这种性子怎么冷淡的人，一般人根本住不进你心里。但熠彤和懿轩一直在你身边，这是一种习惯。其实根本不像你自己说的，你只把他们当属下。所以，你会去。所以，不管怎么说，如果你最后去了。就说明你心里有这个人。如果我爱你，并且知道你心里有我，又怎会恨你？”
　　“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苍漠问。
　　落晟摇头，“根本不存在谁真正了解谁。我只是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比较一下其实很容易想通。”
　　落晟能想通，但不代表人人都能想通，至少牧迪和紫祁，对苍漠的恨，有增无减。
　　“紫邯应该也不恨你。正相反，我想他应该感谢你。”
　　“你是专程来安慰我？你知道，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我没那么无聊，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落晟闭眼感受着微风，“人的一生，能死在所爱之人的身边，是一件幸福的事。这句话是娘亲告诉我的。紫邯和紫祁爱着殷黎，但殷黎爱的人却是你。虽然我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但我想紫邯知道他这辈子比不过你，但是他却可以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而死。我相信，他最后的笑容，是真心的。”
　　苍漠静静地听着，看着夜空。落晟所说的他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他宁愿被恨着，宁愿一直披着恶魔的衣裳，既然是众人所说的恶魔，那就应该有着恶魔的样子。感情这种美好的东西，从来不属于自己。
　　突然，苍漠感受到落晟将温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随意放在一旁的手背上，看着自己的眼里多了一份认真，而后，笑了，声音很轻，但不乏坚定，“苍漠，做我朋友。”
　　苍漠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想过落晟会来找自己，他想过落晟会和自己说想离开，或者安慰自己。但是他没想过，落晟会笑着说出这句话。
　　头上的杏花开过了，剩的不多。但树上仅剩的那些却仍开得怡然，开得泰若，开得圣洁。随着微风摇曳。
　　突然，苍漠知道了自己为何喜欢杏花。春天的花事太多，唯独杏花在初春时盛开，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开着，你看它也好不看也罢，它依旧灿烂一片。就像落晟的出现，不论你是否在意，他只是安静的在一旁，风吹过，带来一阵清香，自己难过的时候，就像花瓣落到自己肩膀上，温柔的安慰。
　　看着落晟淡淡的笑容，苍漠不由得有些发呆。一瞬间，甚至觉得落晟和殷黎的笑，重叠了。
　　苍漠记得，殷黎的笑容很甜美，让人看到后心情不由得变好。但落晟的笑容却让人有一种舒心的感觉。他对着你笑，你会有一种“恩，这个人懂我”的感觉。所以，他也分得很清楚，两人的笑容是温暖的，却也是不同的。
　　落晟也没想过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只是他知道，这个人的心，是凉的。这个人能让一切物体升温，但惟独自己的心，不行。所以他不由得想要接近他，想知道是什么，让一个本来温柔的人宁愿用冷漠将自己包起来。是什么，让他不惜将自己化身为恶魔。
　　寒冰的融化需要温暖。人心的融化也同样需要。若是一颗冰冷的心为谁融化了，那么，那种感觉，就叫心动。
　　心动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一句话，一个动作或一个眼神。然而心动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喜欢，然后是爱，深爱。
　　如同多年前的那晚，一样的季节，一样的位置，身边却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心境。
　　苍漠没有给落晟一个回答，或者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望向夜空的眼神却不由得往身边移动，是不是还能再相信一次？
　　突然，苍漠想起了殷季说的那句话，“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孩子，和黎儿很像，但我看得出，他比黎儿更勇敢。”
　　那么，勇敢？是不是就代表着可以一起走下去？
　　苍漠想过，没人能陪自己一辈子，甚至是熠彤和懿轩。但这一刹那，苍漠却期待了一辈子。没有人渴望孤独，也没有人会主动选择孤独。但忍受孤独和忍受伤害，你会如何选择？
　　“你只用在这里待一年而已。”终于，苍漠抽出自己的手，吐出了一句话。
　　听到苍漠的话，落晟心里不由落了一拍，一句话脱口而出，“或许可以不止一年。”
　　落晟或许忘了，刚到圣域的时候自己对熠彤说的那句话，“一年，一年之后，我决不再踏入这里。”
　　不过忘了又怎样，那样也许更好。正因为忘了，落晟才离苍漠更近了一些。
　　后来苍漠听说落晟说过这句话之后，便问落晟，是什么让你改变离开的决定。落晟说，是杏花树下一个略显孤独的背影。
　　若是有一个人愿意为你留下，那你还有什么可拒绝？愿意为你付出的人不多。珍惜，才最重要。
　　苍漠看着落晟，星空和自己的影子都映在他的眼眸里，很干净。
　　良久，终于起身，“风大了，回去吧。”
　　落晟点头，跟着苍漠离开了杏林。
　　刚才那棵杏花树下，终于最后几朵杏花也被风吹落，刚好有两朵落在两人坐的地方，雪白的花瓣黑夜里颜色鲜明。好似一片尘埃中的两抹白光，将一切阴霾，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