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荷花》晓野

11、我们不一样

　　“无霜，你哭了？”娜娜醒来时发现张无霜眼睛红红的凝视着她，紧张的问道。
　　　　张无霜心下一急，只怪自己不够聪明，极力掩饰道：“哦，没有，只是不小心被烟熏了。”
　　张无霜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个很大的漏洞，只要说谎，就会羞愧的低下头不敢见人。厨房有抽油烟机，绝不会有烟雾熏到眼睛。娜娜那么敏锐，张无霜的谎言实在不高明。
　　　　“说谎！”娜娜皱眉，毫不客气的拆穿她的谎言。
　　　　张无霜脸皮薄，很难堪，脸和脖子都红了。
　　　　“看着我，张无霜，看着我。”
　　每当娜娜连名带姓的叫她时，她就知道娜娜很生气了，这时最好什么也不要说，不要做，按娜娜的要求顺着就对了。
　　　　娜娜不依不挠的盯住张无霜的眼睛，似在问她为什么哭？
　　　　张无霜只是摇头，泪水涌动，若是娜娜真的逼问，在眼眶里打转泪怕是就会掉下来了。
　　　　娜娜不敢逼她，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大大咧咧的撑起身子，抱怨道：“哎，怎么做好了也不叫我？傻丫头，我饿了。”径直向餐厅走去。
　　　　张无霜几乎破涕为笑。
　　　　“你捣鼓了半天都做了什么？不会又是黑糊糊的黑米饭吧？洗干净没有？是白的还是黑的？”
　　娜娜所谓的‘黑米饭’是指张无霜做的未洗米就直接煮出来的米饭。起初，张无霜不知道米是要淘洗了才能放到锅里去煮，以至于每次煮出来的米饭总是很难吃，而且看起来还不够干净。但她就是找不出原因，一个人吃了大半年的黑米饭。直到有一天，娜娜到她家来吃饭，看着黑糊糊的‘黑米饭’当场昏倒，连连惊呼，说她不愧是天才中的天才！她才知道原来米是要洗的。这事导致每次有朋友到她家做客，吃饭时都不免要特别的问一句是白米饭还是黑米饭。
　　　　张无霜哭笑不得，急忙解释道：“是白米饭，我把米洗足了三次的。”
　　“真的吗？”
　　“真的，真的！”
　　“谁知道呢？对于有着那么辉煌战绩的家伙，我可不敢轻易挑战。”
　　张无霜有点儿委屈慌忙摆手：“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了，我已经学会煮饭了。”
　　“哦？怎么办？我还是不放心啊。”想到张无霜做菜煮饭跟上战场似的惊心动魄，娜娜就忍不住想笑。“呵呵！嗯？好香，我好像闻到了鸡肉的味道。”
　　“鸡汤，是我叫的外卖。”
　　“哦，怪不得这么香。我猜也不是你能够做的。”
　　“其它的素菜全是我做的啦！”
　　娜娜细细的审视着张无霜做的菜，忽视外卖炖鸡汤，看着满桌子寡淡的素菜，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来的，挑了根土豆丝在嘴里嚼了嚼，原味，连盐味也无，哽咽般的吞下肚，轻叹道：“无霜，你平时都是这样吃的吗？天天素，这是要去当和尚做尼姑吗？”
　　“很难吃吗？”张无霜不免有点儿担心，她可是流了很多汗，费了很大的精力才弄得这么一桌子菜的，简直比她画十幅画还累，娜娜不喜欢可就真是太遗憾了。
　　　　娜娜瞧了一眼厨房，里面弄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简直就是恐怖的灾难片，没有1小时绝对清不干净。不想辜负无霜的心意娜娜违心的道：“好吃，好吃…….”
　　“真的吗？你不用安慰我，要是真的很难吃的话我们可以出去吃。”看娜娜方才用力哽咽的样子，分明没有一点儿好吃的表情，张无霜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有时候，娜娜也感到好奇，无霜到底是怎样炒菜的？像无霜这样的美人，在绘画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她能把画画得那么美，为什么就做不出一道像样的菜？！
　　　　娜娜耸了耸肩，笑了笑道：“无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只是你的风格比别人来得特别，我觉得很好，吃了你做的菜叫人一辈子也忘不掉，总是让我怀念呢。”
　　除了千秋，就只有娜娜会这么说了。张无霜有点儿感动。
　　　　“怎么了？别哭啊！天底下可没十全十美的人！别忘了，你可是天才！当今世界最年轻最漂亮的绘画天才！”
　　“也是超级笨蛋厨师是不是？”
　　“这可是你说的哦，不是我说的。”
　　两人不约而同的爆发一阵恐怖的大笑。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捂着有些发疼的脸坐下来吃饭，想着娜娜怀孕了得多吃点儿，张无霜一个劲儿的给娜娜夹菜，“娜娜，我知道我做的菜不合你的口味，你多喝点鸡汤，多吃点儿鸡肉，千万别饿着孩…….”一高兴差点儿说漏嘴，赶紧打住，慌张的埋头吃饭，没敢和娜娜对视。
　　　　娜娜身子僵了僵，端起饭碗的手一抖，差点儿打翻。想是料到李跃打过电话给无霜了。
　　　　自会做菜的时候起，张无霜就觉得自己做的菜是美味的，可是，此刻她嚼着自己做的菜，感觉像是嚼蜡，不是滋味。一直在想怎么开口问娜娜孩子的事？
　　　　其实，娜娜不想嫁人的理由很简单：娜娜将千秋的死归罪在自己头上。千秋死后，娜娜一直耿耿于怀，很是自责，她认为是她害死了千秋，也害了无霜。要是当时她不给千秋打那通电话，千秋就不会去买玫瑰花，那么千秋就不会遇到车祸，无霜也就不会那么伤心断肠了。
　　　　娜娜带着沉重的负罪感活着，没有一天快乐过。她感到愧对好友，要是张无霜过得不幸福的话，那么她也永远不要得到幸福。这是她的想法。
　　　　每一次见到张无霜，就觉得对她不起，很想告诉张无霜实情。可，她怕对无霜说了，就会永远的失去这份珍贵的友情，她怕张无霜会恨她。
　　　　每一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敢倾诉，悲哀地沉默着。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从来没有这么怪，就像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陌生人，想要交谈又怕交谈。两人都在努力地想找个话题，可是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说什么都会变糟。
　　　　“瑞士美吗？”过了一会儿，身为主人的张无霜终于找到了话题。
　　　　可以聊聊无关紧要的事，娜娜也松了一口气，笑了笑说：“美！怎么会不美？简直美呆了！我给你照了好多漂亮的风景照回来，你作画没灵感的时候，可以参考，参考。在我手提包里，等会儿我拿给你看。”
　　“你那么忙，就不用给我拍那些东西了。”
　　“顺便就拍了。谁叫我没有绘画天分，只能拍拍照呢。”
　　娜娜很喜欢画画，却没有张无霜那样的惊艳才华，不得不放弃绘画，最终成了一名摄影师，小有名气。
　　　　“你拍的每一张照片都很美，我很喜欢。”
　　“你不是安慰我吧？”
　　“当然不是！只是，你别累坏了自己。”
　　“我喜欢！多多益善你明白吗？”
　　“那…好吧。”每次都说不过娜娜，张无霜只得妥协，“你还去瑞士吗？”
　　“嗯”
　　“什么时候去？”
　　“想去的时候。”娜娜心不在焉地答道。
　　　　张无霜不敢再问，怕问了娜娜难堪，只小心翼翼地应了一个“哦”字。
　　　　两人又沉默了。
　　　　娜娜紧皱眉头，有些气恼，什么时候无霜和她说话需要这般小心谨慎了？
　　　　“张无霜，你应该有话要问我吧？”
　　“没，没有。”张无霜有点儿心虚。
　　　　“李跃…….打过电话给你了？”娜娜手中紧紧地捏着张无霜的手机质问。手机是娜娜趁张无霜盛米饭时偷偷拿过来看的，张无霜并不知道。
　　　　“嗯——没，没有。”张无霜嘴上狡辩，心中却甚是不安，逃避着娜娜的目光。心想：娜娜现在怀有身孕，不可以让娜娜动气，等会儿，再等会儿。
　　　　“我已经吃好了。”
　　“再吃一个鸡腿，你要多吃点儿肉。”
　　“不要。”娜娜怒气冲冲地拿开了碗。
　　　　而张无霜手中的鸡腿掉在了地上。
　　　　好可惜…….
　　张无霜闷闷的从地上拾起鸡腿，转身去找垃圾桶。
　　　　娜娜伤心地想道：无霜总是那么善良，要是她知道是我害死千秋的，她还会对我这么好吗？她会恨我吗？她一定会恨我吧！其实，娜娜刚刚后悔拿开了碗，看着张无霜给她夹的鸡腿慢慢往地上落，娜娜急忙伸手去抓，却没够着。
　　　　晚餐已没法吃下去了。
　　　　就在张无霜收拾残局的时候，娜娜说她很累，想洗个澡，想早点儿休息，便先上楼去了。
　　　　张无霜走回餐厅，看见娜娜摆在桌上的手机，她晓得娜娜知道李跃和她通过话了。
　　　　失望，难过，后悔，渗透着张无霜。
　　　　娜娜在二楼的客房住了下来。她睡的这间客房紧挨着张无霜的房间，平时也没有谁来住，几乎是娜娜的专用房间，里面还存有几套娜娜的换洗衣服。娜娜随便找了套换了，没有洗澡也没有睡下，只是静静地在沙发里坐着。她知道张无霜会来找她，所以她静静地等着。
　　　　张无霜简单的收拾了厨房，被她弄得太乱，太脏，也就不想动了。还是明天请家政公司来打扫好了。她想。
　　　　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专门煮奶的小锅，娜娜没吃多少，她担心娜娜没有吃饱，打算给娜娜煮一杯牛奶。看着小锅里的牛奶一点点的被煮沸，越来越多的泡沫往上冒，她关掉了炉火。将牛奶倒进耐高温的玻璃杯中，再放进小小的托盘，端上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数着一、二、三，扣响了门。
　　　　“进来吧。”娜娜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张无霜笑嘻嘻的拧动了门把手，将煮好的牛奶放到小茶几上。
　　　　娜娜抬眼：“给我的？”
　　“嗯，刚刚煮好，小心烫。”
　　“嗯，等会儿我就喝。”娜娜点了点头。
　　　　张无霜在娜娜身边坐下，闷了会儿，道：“对不起…….李跃给我打过电话，他很担心你。”
　　娜娜异常平静，面不改色地问：“他说了什么？”
　　“什么都说了。”
　　“这么说你全都知道了？”
　　“嗯！”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和李跃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我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子。我已经和李跃分手了。”
　　虽听李跃说了娜娜的决定，可当听到娜娜亲口证实，张无霜还是很震惊。
　　　　“娜娜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很爱李跃吗？他对你不好吗？”
　　“他对我很好。可是，我不想结婚。”
　　“你不爱他吗？”
　　“我爱他！”
　　“你却不嫁他，不要你和他的孩子。你怎么了？你在想些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不结婚，不要孩子，你真的决定了吗？不会后悔吗？你知不知道你不要孩子的后果是什么？”
　　张无霜很急很担心，娜娜却无动于衷，像说别人的事似的道：“终身不孕。”
　　张无霜心惊肉跳，不可思议地看着娜娜，娜娜知道会有严重的后果还这么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决定？为什么？”
　　“不想要就不想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行！不管有什么理由，孩子，孩子一定要生下来。李跃那么爱你，他说了，就算你不想结婚，他不勉强你。李跃对你那么好，你不能那么无情。”
　　张无霜急得跺脚，娜娜却还能笑道：“无霜，我不结婚，自然也就不要孩子。”
　　“你这样做实在是太自私了。孩子是无辜的。”张无霜忽然觉得相处多年的朋友好陌生，禁不住掉泪，“我好难过，忽然之间我觉得我竟然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你真的是我的朋友吗？你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热情善良的娜娜吗？”
　　娜娜心中感动不已，嘴上却还是淡然地道：“无霜，为了千秋，你不也是做了不结婚，不恋爱的决定吗？我想跟你一样不行啊？”
　　娜娜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张无霜。她大叫：“一样？一样？你说想跟我一样？”痛苦揪心，声声质问，“你是说真的吗？嗯？真的吗？”
　　不是所有的伤痛都可以被时间冲淡，至少张无霜对千秋的爱，对千秋的思念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淡。
　　　　娜娜在张无霜灼灼逼视的眼光下步步后退，这样的无霜不堪一击，却又让人不敢轻视，娜娜怕了。
　　　　“说什么一样。我们根本就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的！”张无霜声声血泪。
　　　　娜娜不该在张无霜的面前提千秋，她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却还是说了那么不经大脑的话，她很后悔。
　　　　“无霜…….”
　　“娜娜你为什么想成为‘我’啊？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啊？”张无霜哀戚地责问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嗯？为什么？啊？”张无霜反转手臂，避开了娜娜的手，她现在很伤心，不想任何人碰她。
　　　　“无霜…….”
　　娜娜好想道歉，可是，还未还得及说对不起，张无霜又动怒了：“说什么一样？怎么一样？你知道吗？我今天下午逛街的时候在橱窗里看件一件婚纱，它好漂亮，好漂亮，我在那站了好久，看了好久，我当时在想要是我能穿上它和千秋结婚话我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我永远也不能穿着那件婚纱和千秋结婚，因为我的千秋早就死了。死了，不是吗？你知道吗？千秋他死了，千秋死了，可你的李跃还好好的活着。你说，你说，我们是一样的吗？我好想嫁给千秋，好想为他生孩子，可是他已经死了，死了，死了…….”张无霜已哭得不成样子，她剧烈的摇晃着娜娜的手臂，狠狠地说了多次‘死了。’
　　娜娜无言以对，默默承受着张无霜的摇摆。
　　　　张无霜丢开娜娜的手臂，目光很可怕的指着娜娜，“你，你居然说想和我一样？能一样吗？你的李跃活着，好好的活着。他那么爱你，要娶你为妻，而你却不愿意嫁给他，还要把你们的孩子拿掉和他分手！你是怎么想的？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还有心吗？你不是我所认识的娜娜，你是个自私又残忍的坏女人！”
　　张无霜的话分外尖刻，分明充满了嫉妒和恨，完全没了理智。
　　　　娜娜吓呆了，又急又怕，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虽知道千秋的死对张无霜的伤害很大，但她没想到是这么的深，这么的久。就算她的心再坚强，看到张无霜痛苦万分的情状，也感到很无助很痛苦。
　　　　“无霜…….听我说，听我说…….”娜娜想抱住张无霜，想安抚她。可是，张无霜严厉地拒绝，并避开娜娜，甚至无情地推开娜娜伸向她的手。
　　　　“你别碰我。我们是不一样的，不一样，永远不一样.......”张无霜掩面痛哭。
　　　　娜娜毫无办法，只得远远的站在门边。娜娜的心就像被撕裂开来，好痛，好痛。她不忍也不能不管张无霜。于是，又向张无霜跑了过去，紧紧的捆抱住了张无霜，两人蹲在地板上哭。
　　　　“无霜，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都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千秋，是我.......”
　　这五年多来，一天又一天，看到张无霜因失去千秋而过得那么痛苦，像一只被折去了翅膀的鸟儿，似在狂风暴雨雷鸣闪电中挣扎，娜娜的罪恶感就越积越厚，越积越深，累成一座厚重的大山压迫着娜娜，没有一天安宁过。她想赎罪。
　　　　娜娜的话无疑给张无霜带来天崩地裂般的致命冲击。目光空洞的望着娜娜，脑中似有千万只蜜蜂振翅，嗡嗡地叫嚣着，从头到尾都是娜娜说的那句‘是我害死了千秋。’
　　娜娜跪在张无霜面前，泪流不止，痛苦地回忆着毕业晚会那天她和千秋的手机通话，并将一切告诉了张无霜.......
　　张无霜思绪混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看到浑身是血，残缺不全的千秋，那血肉模糊的脸，那咕咕冒着血的断臂，那被压陷的胸膛…….
　　“啊…….”
　　天旋地转的感觉浸透了张无霜整个身心。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思考。她只知道，也只认定，是娜娜打了电话给千秋，是娜娜叫千秋去买玫瑰，心里责怪娜娜，又矛盾娜娜是最要好的朋友。
　　　　大受刺激的张无霜开始在房间疯狂的快走，一边走一边语无伦次念叨：“是你，我最好的朋友，是你害死了我的千秋，是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啊…….我不要玫瑰，我不要玫瑰，千秋，我只要千秋.......”
　　娜娜跟在张无霜身后，又担心又害怕。因为只要娜娜一靠近，张无霜就立刻尖叫，怒喊，让她走。
　　　　娜娜已失了主意，只得隔得远远的看着，尽量不让张无霜看到自己。眼睁睁看着张无霜像失常的精神病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
　　　　娜娜心惊胆战的站在门外，一步也不敢离开，更不敢问，不敢进。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汇流成河。
　　　　一会儿，就听到张无霜扑在床上大哭，过了很久，很久，还在呜咽，差不多快天亮的时候，屋里的哭声才完全停止。
　　　　娜娜担心张无霜会做傻事。颤抖的手轻轻推开房门，原来张无霜是扑在被子上睡着了。娜娜不敢进去搬动她，也不敢为她搭上被子，她生怕一丁点儿响动就会吵醒她，便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娜娜整个人瘫在地上，脸色惨白，坐了好久才从地上爬起来，慢慢的扶着墙壁回到客房。房间的茶几上还放着昨晚张无霜为她煮的牛奶。她喝了点儿。接着给陈英去了电话，说张无霜要休息两天，并吩咐陈英和小慧看好店，暂时不要打电话给张无霜。后又给清秋去了电话。除了郑家人，恐怕没人能够在此刻照顾好张无霜，娜娜只得联系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