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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〇一: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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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叮铃铃——”
单调的闹钟铃声刺破安静。
温暖的晨光透过窗棂,伴随着清脆的鸟鸣声,洒进略有些陈旧的房间,将一切都镀上一层浅淡朦胧的黄色,看上去就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充满了朴素的生活气息。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书架,再加一个立式衣柜。与众不同的是,房间角落里堆放着几张小凳子和零散的画板、颜料等画具。
闹钟还在兢兢业业地叫着。
忽然,一只手臂从床上的被窝里伸了出来,在桌上胡乱摸索两下,找到闹钟后,熟门熟路地按掉闹铃,很快又缩了回去。
又过了半晌,被窝里的人发出一声含糊的呼噜,似乎伸了个结结实实的懒腰,然后双脚一蹬,踢开被子,整个人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眉眼清秀,下巴有些尖,肤色略白,使得他看上去有些瘦弱。
带着轻微起床气的少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抱着被子面无表情地发了会儿呆,然后终于磨磨蹭蹭地下了床。
洗漱过后,他换上一身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蹬上板鞋,背起画板和背包,出了门。
出门之前,不忘在门口的日历上给今天的日期画上一个叉,同时在心底默数——十六。
这是佟月白重生后的第十六天。
十六天前的深夜,凌晨时分,他在家里因为急性心衰而猝死。
再醒来,就变成了这个生活在距家乡千里之外的京城的少年,白子栎。
明明只是一眨眼间的事,但一看日历才发现,他的重生,距他死亡那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佟月白花了一天时间来确认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而不是得了妄想症。
接着花了三天时间,通过在枕头下找到的日记,结合脑海里模糊不清的记忆,来仔仔细细地了解自己的新身体。
然后又花了一天的时间,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冒着被人当神经病驱赶的风险,立刻回去找父母相认,让他们知道自家的病秧子儿子其实并没有死。
但很快,他的沉思就不得不中断了。
因为他发现,他快要饿肚子了。
这个叫白子栎的少年,用的是最老掉牙的小灵通,住的是最老旧的大杂院的角落单间,穿的是最不起眼的衣服,发型是最老土的锅盖头。
房间里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电风扇,唯一算得上电器的,只有一个电热水壶和一个收音机。
刚醒过来那几天,佟月白总害怕自己身上有什么灵异的东西,不太愿意出门,全靠着屋子里堆放的廉价泡面充饥。
可是几天过去,泡面没了,而他仔仔细细地翻遍了整间屋子,却连一百块钱都凑不齐,更别说发现银行卡了。
问题就此大发。
没有钱,就没有吃的。连吃的都没有,还谈什么回家?
佟月白认真考虑了一下就这样贸贸然打电话回家的后果,最终还是认清了现实——
还是老老实实先去赚点钱比较靠谱。
重生之前的佟月白二十二岁,是阳川美院雕塑系的大三学生。作为纯艺生,他别的特长不多,但美术功底十分过硬。要赚钱,最方便的当然是出去画画。
就这样,佟月白开始了每天走街串巷替人写生的日子。
从最开始的浑身不自在到现在的泰然自若,佟月白只花了短短十天时间就适应了这种颇为落魄的生活。
这是他以前从没过过的日子。
过去的佟月白,家里条件很好。而他身为父母两边家庭这一辈唯一的男孩子,一向是家里最受宠的。更别提他从娘胎里带出了先天性心脏病,一大家子人都恨不得把他当成玻璃做的捧着,生怕磕着碰着一点。
甚至,在他刚生下来没多久,他奶奶专程去庙里为他求了保命红绳。赐他红绳的老方丈说,他命太薄,最好起个女孩儿的名字,免得姓名太硬克着他。
所以,才会有佟月白这么个经常被人搞错性别的名字。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冥冥中的神明在看着,他一路磕磕绊绊长大,几乎把医院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但始终没出过大事。
可就在去年春天,有天下午,不知道怎么的,那根他戴了二十多年的红绳,突然就断了。父母吓了一跳,连着几天都很不安,反倒是他云淡风轻的,还反过去劝家人放轻松。
谁知一周之后,他就真的出事了。
“你好?你好?嘿……”
一连声的呼唤将佟月白游离的思绪拉回来。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他抱歉地朝顾客点点头,重新将目光聚焦到画板上,寥寥添了几笔,顿了顿,然后抬手在画纸右下角飞快地签了个漂亮的签名。
“画好了。”将画纸递过去,看着顾客露出惊喜的笑容,佟月白微微一笑,“承惠八元,谢谢。”
送走顾客,清点了下今天到目前为止的收益,少年忍不住蹙眉。
照这种速度,他恐怕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存够钱了。
摸出那部烤漆都被磨掉了的小灵通,看眼时间,佟月白犹豫一下,决定提早收工。
他这几天都在这个路口画画,对附近的人的作息已经摸到了规律,这个点之后,基本就不会再有生意了。
少年背着画板,双手插在裤袋里,慢腾腾地往大杂院的方向走。
只是走着走着,心思就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他这几天老是莫名其妙地就会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杂七杂八的很混乱。
他想起他还在复读那年,因为身体底子太差,发了场大病,医生说他很可能活不过二十二岁。
那时候,无论是他还是他爸妈,表现得都很平静,因为心里都没信。
他刚生下来的时候,医生查出他的心脏病,断言说他活不过七岁。
十岁那年第一次晕倒,医生说他最多还有三年时间。
十六岁大病入院,又被定论活不过十八岁。
但他照样好好度过了所谓的弱冠之年。
直到二十二岁生日的前一个半月。
居然真有一次被医生说中了,估计全家人都没料到。
讽刺的是,这个一语成谶的医生,不是别人,而是陈靖锋。
他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陈靖锋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满十六岁没多久,几乎是生日一过,就又一次住进了医院。还是原来那座医院,那个病房,那班医生和护士,对他来说,生病住院这件事,真的是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了。
那天早上,他还在睡梦中,隐隐听到耳边有人在低声交谈。
朦朦胧胧睁开眼,便看到了站在自己床头的那个陌生男人。
身形挺拔,气质清冷,一双狭长的黑眸,仿佛含着千尺深的幽潭水,沉定微凉,让人情不自禁就被吸引了目光。
那人一袭整洁笔挺的白袍,幽深沉稳的眼神看过来,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轻声道:“你醒了?”
那一瞬间,四周的消毒水气息骤然消散,仿佛一股清凌凌的凉风迎面而来,激得佟月白后背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脑子刹那空白,全身上下却是没有一个毛孔不觉得舒服。
从那天起,陈靖锋就成了他主治医生的助手,负责跟进他的病案。
再到后来,他成了他的主治医生。
这一场遇见,转眼就是整整六年。
意识到思绪的不受控制,少年蓦地闭上眼,摇摇头,似乎想就这样将脑海里的画面彻底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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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杂院,佟月白还没走进自己的房间,就被住在正屋的房东阿姨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叫住了,“小白啊,你等一等,我有事跟你说。”
少年站住脚,心里有些无奈。
重生一回,他还是没能摆脱“小白”这个称呼。以前还好,好歹只是几个相熟的朋友会随口叫着玩儿,现在换了这个身体,却是走到哪儿都只能担着这个“狗名字”了。
“阿姨,有什么事?”
房东解了围裙,从屋里出来,看着他笑眯眯道:“小白,今天是十六号,该交房租了。”
佟月白神色一僵。
房东见他没反应,便继续道:“上个月我也跟你说过了,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厉害,我们也只能跟着行情走,所以从这个月起,每个月房租要涨三百块。小白,你当时也同意了,现在没问题吧?”
佟月白还能说什么,只能按捺下已经溢到唇边的苦笑,平静道:“一共多少,阿姨你跟我说个数。”
“就知道你懂事,一共一千五,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最好尽快就交了。”
听到这个数字,少年到底没忍住,抿住了唇。
他迟疑片刻,才开口道:“阿姨,你也知道我前阵子生了场病,花了不少钱,现在暂时还没缓过来。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两周之内,我一定给你。”
见他如此推脱,房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话也没那么好听了,“小白,不是阿姨不讲道理,但是你这一推就是半个月,未免也太久了。阿姨是靠收租子过日子的,你这样做,让院子里别的人知道了,阿姨往后还怎么做生意?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对不对?”
佟月白垂下眼,“是我不懂事了,还请阿姨别生气,帮帮忙,多少宽限几天。”
房东见他确实一副交不起钱的模样,不由冷淡下来,哼了一声,道:“最多三天,你也别怪阿姨不讲情面,但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规矩。要是你三天内交不了钱,阿姨就只能让你搬出去了。”
“是,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直到走进自己的房间,佟月白还没缓过劲来。
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天真得可怜,都重生半个月了,明知道这个身体的经济状况有多差,居然半点没考虑过房租的事。现在被当头一棒敲醒,却明显已经迟了。
他把这半个月以来存的钱拿出来,仔细地数了两遍,只有区区八百块,只够交一半的房租。
三天时间,他要到哪儿去凑七百块钱?
长叹一声,佟月白倒在床上,仰望着低矮发黄的屋顶,心里罕有地十分沮丧。
重生前,虽然一直有人说他学艺术专业,出来以后相当于是半个废人,很可能连工作都找不到。但那个时候的佟少爷,哪儿需要劳神去想这些?他只需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物质生活自然有大把的人替他去操心。
可现在想来,那些人说的也不无道理。要想赚快钱,艺术特长真的没什么用,还不如去路边派传单来得快。
难道真的要沦落到去当促销玩偶,满大街地拉着陌生人发传单?
佟月白自小养成的骄傲和自尊心,让他真的很难做出这个决定。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了好一阵大饼,少年终于艰难地选择了屈从于现实。
这可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他苦哈哈地想着,翻个身,慢慢地蜷缩起来,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一股浓重的酸涩,从喉咙口冒出来,飞快地击中鼻梁,然后蔓延到眼皮下。
两颗眼珠被一层薄薄的水雾包裹住,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眼角渐渐渗了出去。
少年在心头用力唾弃自己,“神经病啊你!哭个屁哭!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已经很好了。”
是啊,能重新看到阳光,能不再担心胸膛里那颗随时可能会罢工的心脏,能跟正常人一样嬉笑怒骂、跑跑跳跳,他还有什么不能满足?
不就是差点钱吗?他堂堂佟小爷,阳川美院的高材生,难道还挣不了几个钱?
用力吸了吸鼻子,佟月白忽然就想起自己死之前最后一次去见陈靖锋,还是端着他妈精心熬的大骨头汤去的。可人家就放他进家门去坐了会儿,那碗汤一滴未动地又让他给端了出来。
他心里气不过,一股脑就全给倒进了陈靖锋公寓楼下的花坛里,还被眼尖的保安逮住教训了一顿。
现在想想,真是……太浪费了!
他妈熬的汤多好喝啊,怎么那时候就没自己喝了呢!现在他连再闻一闻那种香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有陈靖锋……
他现在再也看不到他了。
陈靖锋。
明明已经憋回去的眼泪,就像突然被放了闸的洪水,一下子又涌出来,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佟月白张嘴,死死咬住衣袖,将喉咙里的呜咽声全都用力咽回去,浑身颤抖不停。
汹涌的眼泪很快在床单上氤氲开一大片沉沉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