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情》贪心

1、Side.A(1)

　　“听说了吗？相府家的大公子似乎又和哪家闺女纠缠不清了呢！”
　　“这倒是。你瞧瞧，这相爷中年得子，生的两个儿子，怎么就这么天差地别呐！那相爷二公子知书达理，一表人才。结果大儿子呢？日日只知吃喝玩乐，啧啧”
　　“还好不是自己的儿子，不然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呢。”
　　几个带着面具的人围成一桌，坐在酒楼里聊的火热。环顾四周，觥筹交错，周围的人竟都带着面具饮酒玩乐。
　　这就是万花楼，这个闻名整座熙佑城的温柔乡，富人家的销魂地，夜夜笙歌，这挂在楼内楼外的一笼笼灯光就从没熄灭过，让万花楼在白天看起来像是个小太阳，夜晚里最璀璨的夜明珠。

　　就在围坐在桌边的人聊的火热的时候。“这位官人，虽说是长次有别，但到底都是相爷的心头肉。相信若这一字一句，不小心漏到了相府那里，恐怕”人未见声先闻，带着一团惑人的气息袭向那桌聊的四火朝天的人的鼻尖。
　　不知何时倚在一旁柱子的花袍男人，好心的温言提醒。一身花花绿绿，那么浓烈张扬的色泽，穿在他的身上就成了天经地义，自有风韵。在这温柔乡里随随便便一站，便冲淡了不少胭脂俗粉的味道。如朵矜持高贵的牡丹，让人移不开眼。慵懒的挑起披散在肩上的一缕黑发，面上覆着半截金色面具的男人，将那双盈满了温和笑意的桃花眼弯成好看的月牙状，语气不温不火，却逼得这群嚼人舌根的嘴巴紧紧闭上。

　　那截独一无二的金色面具，预示着这个男人的身份，万花楼的老板——余念。

　　几乎无人不晓，这万花楼在熙佑，可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也不知这楼的主人使了什么手段，仅仅是十日左右，便将整个城里身世最为显赫的达官贵族们吸引而来，相传，甚至连皇宫里的几个重要人物，有时间也会来万花楼做客。自然的，这万花楼的主人也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但那些高官们最心知肚明的一点，就是这万花楼是个消息流通的好地方，在这里，不必顾虑太多，因为进这万花楼，人们都得带上面具走动，没有人清楚你是谁，要做些什么。而客人们的身份更是被保护的滴水不漏，连里面的侍儿口风也极严，从来没有人可以窥探打听出分毫。
　　而现在，这个很有手段的男人，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没有试探过这个男人的底线，但光是这手腕也让人忌惮三分。何况，与皇宫里搭上了干系，若是得罪这个后台强大的男人，真是在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即使你再是觉得有些不明不白，也得做个识实务的俊杰。
　　像是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男人又巧言将气氛炒热，便缓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推门，余念却被突然冒出的浓重烟团呛得往后退了两步。只见自己那间原本清淡典雅的屋子被弄的乌烟瘴气，隐隐约约的，可以看清里面冒着火星。
　　忍不住挑起一边的眉毛，男人并未动怒，反而稳步走进了屋子，反手关上门，走向烟雾最为浓重的地方，直到来到一团黑影身边，蹲下身：“每次都把我这里弄得乌烟瘴气，小心我差人把你请出去。”明明应该是命令的口气，余念却说的轻轻缓缓，一点也没有恼怒的意味。

　　一只黑手拨了拨炭堆，但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头发凌乱不堪，像是不知被谁恶意的拿着一只鸟窝扣在他的头顶，连眼睛都瞧不见。
　　偏偏就是这么一副脏乱差的模样，怎么也掩盖不了男子结实的身材。另一只看上去好不到哪里去的手自觉的拍了拍男人的花色袍子，丝毫不介意将对方昂贵的袍子留下“到此一游”的一对爪印。语气坦然的不得了：“别闹，没见我做好东西犒劳你嘛，余念，我的好兄弟你绝对不可以忘恩负义呀。唔喏，快好了快好了！”

　　不一会儿，男子眼前一亮，手势极快的将埋在炭堆里的东西抄出，龇牙咧嘴的拨开外面一层包裹着的黑乎乎的荷叶，顿时，一股食物的香气在整个屋子里蔓延开来——一只肥的冒油的叫花鸡。男子似乎一点也不怕烫，手势利落，直接扯下一只后腿，布满污泥的手递向余念。

　　内心不觉的柔软成一片，余念看着顾宁城，眼角微微勾起，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口。顿时，爽口的汁水溢满口腔，还带着一股草药的甘爽。舔了舔唇，忍不住探手接过鸡腿，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瞥了眼身旁的人的动作麻利的啃着食物，半真半假的哀叹：“宁城，我知道万花楼的鸡味道是不错，但照你一天一只的速度，我这地可迟早要被你吃穷的。再说了，要是哪天被人撞见，你就又要给人留笑柄了。”

　　嘴上如是说，可余念绝对不会这么做。余念的房间在最高层，而这一层，除了这万花楼的管家会定期上来汇报情况，其余时间只有他和余念两人而已。而且，就因为听到几个客人议论自己，便会坐不住的要去制止人家。这样的人，怎么会舍得让自己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男子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双被遮住的眼睛与心一样清明透亮，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那不是只有你这万花楼可以有我一处容身之地，愿意赏我口饭吃吗？有食物我已经很满足了，至于怎么处理，我侍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难道还不乖吗？”反正在这里，你也见不得我吃亏的，不是吗？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赤裸裸的例子啊！

　　余念叹了口气，笑了一笑，习惯性的从长袖里摸出一只酒壶递了过去，边道:“听说，前几日，你居然被传旨面圣了？”
　　接过酒壶，顾宁城灌上一大口，忍不住皱眉叹气：“是啊是啊，就因为突然被叫进去，害得我被一群小丫头好一顿搓。你看你看。”说着便挽起了袖子，手臂上还残留有一道道被被摩擦出来的红痕。

　　轻笑出声，余念状似嫌弃地抬起宽袖掩着鼻子：“可你瞧，不过才一天，你又变得那么脏，是不是去泥堆里滚了几回吧。唉，真是可惜了，没法看到你正而八经的模样了……真是怀念啊。”

　　“好了。”

　　眼里难得的带了是丝尴尬，“你知道的，我最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了。再说了，被圣上打量实在是太刺激了，像是被只老狐狸当成了猎物一样，眼神带着深深的探究，想想就难受。而且，我还想再多活几年呢。”

　　无奈的摇了摇头，男子单手支颔，仔细打量眼前仍在与食物奋战的男子，眸色渐渐深沉。
　　顾宁城，熙佑相府的大公子，坊间传他不务正业，只知道吃喝玩乐，是个标准的败家子一枚。实际上，有谁知道这只是一个假象而已。

　　被丞相捡回来的时候，小小少年，正是最天真烂漫的时候，孩童的顾宁城正在后花园里捉蝴蝶。那时候，虽然身子骨过于瘦弱，但那时，余念的面孔就隐隐有了绝代风华的味道，看到的人都会误认为他是个漂亮的女孩儿，顾宁城也不例外。见到余念的第一眼，他就是满眼惊艳的盯着面前面容紧绷的男孩，以为自己看见了仙女。

　　“你长得好漂亮呀，妹妹，长大以后，做我的新娘子吧！”充满傻气的话破口而出，少年额前的碎发轻扬，阳光碎散成点点调皮地在英挺的俊容上跳跃，让顾宁城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暖洋洋的大男孩的气息。
　　耀眼夺目。
　　可在他的眼里，这种美好只会让他觉得恶心的想吐。

　　相府的后花园被视为除了皇上后花园外第二个最美丽的地方，一草一木皆是风姿。可是，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灰色。

　　彼时，他刚从泥沼中爬出。被黑暗的情绪熏的满目疮痍。

　　从小的颠沛流离，被亲生父母当做换取口粮的赎金，到最后沦落到青楼里面做一个小厮。一路走来，都是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出门外，甚至跪下乞求。仿佛他是不祥之物，沾上谁谁就会倒霉。只有被当做商品不断被交换出去的时候，那些人的脸上因为换来的钱而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还记得，老板娘在看到他的脸庞时的满脸怨恨嫉妒，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拿尖锐的指甲抠着他的手掌心，下手每重一分，她的脸上竟是更加欢悦一分。每次发泄完了，就一脚把他踹出门外。

　　他好几次偷偷溜到后院去，对着湖面撩起自己过长的刘海。湖面里的人高扬的眉骨，含着涟滟波光的桃花眼，连着眼尾都不自觉的透着诱惑，白皙脸庞，难辨雌雄。肌肤竟然从来没有因为劳作而变得粗糙。他有撞见过青楼里的一个男孩子，和他差不多般大，差不多的身姿面容，下场竟是被客人生生虐待致死！
　　所以，他必须保护好自己，留够长的头发遮住自己，永远不抬头，不让任何人撞见自己的模样，以免遭受到一样的下场。
　　直到一次，他刚被老板娘欺负完退出门外，就被要求端起盘子去送碗汤。死死咬紧牙关，可偏偏受伤严重的掌心无法靠他的意志来忍受，强烈的痛楚让他的手一滑，他不小心撞到了别人，顺便将手里的汤碗淋了对方一身。
　　本以为对方会狠狠修理自己一顿，却在老板娘过来圆场之前，那个人突然伸手，修长苍白的手指将自己的头发撩起，让自己的面孔第一次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众人猎奇的眼神灼热的几乎将他洞穿，他狠狠遏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

　　面前的身裹着厚厚毛皮的男人用丈量的眼光盯住他，目光沉静，却让人觉得如临深渊般，深不可测。过了片刻，轻轻咳了咳，男人挥了挥手，就叫人为自己赎了身。身上的淋淋汤汁并没有减损他雍容的气质。那个人只对他留了一句话：天生媚骨，可惑人心者。

　　从青楼到相府，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移到另一个牢笼罢了。同样的利用，他宁愿自己被囚禁在更好更舒服的地方。
　　不出所料，那个男人把他带回来，就交给了自己的哥哥，就是熙佑的宰相，自己反而消失不见，只听人说过这人是个狠角色。

　　他不关心这些。
　　但他知道，这个宰相，为了朝廷而搜集一群姿色上等的孤儿，培育出的一群为己用的傀儡而已。他遇见了那些和自己走在相同命运道路上的孩子。日日被教导成柔软媚骨和各种刁钻的功夫。他们要做的，只是杀人。去为朝廷，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活动。是个为熙佑除去污点的组织。

　　再次遇见顾宁城，是他亲手了解第一个人的夜晚。脑袋一片混沌，在溪边将手洗了一遍遍，直到通红得快被搓下一层皮。
　　浑浑噩噩，刚踏进院子，却见那个皮孩子晚上居然半夜偷潜到自家院子的枝头上偷采了一满怀的桂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瞟了一眼几乎变成秃顶的树枝，心里也没觉得太过可惜，他淡漠的继续往前走。少年突然拦住他，伸手抓了一把桂花塞到他的掌心。明明差不多的年龄，顾宁城却比自己早早的高出了半个脑袋，不怕死的拍了拍他的脸颊，爽朗一笑：“开心点，等我酿好了桂花酒，第一个找你喝，当做是上次误认为你是女孩子的道歉吧！”
　　月光倾洒。难得的，余念的心情被他的认真剥开了一丝晴朗，唇角不知何时挂上一抹笑容，道：“我等你。”

　　或许，他不该给这么一个承诺。不该有这么一场期待。

　　彼时，他羽翼未丰，几天后接受的刺杀任务不知为何居然败露，几个健壮的壮汉合力将他摁在地上，让他无法动弹。
　　刷——
　　一身黑衣如同四处飞散的黑蝶四处飞散。面对那几个人的丑恶欲念，粗糙恶心的手指在身体上贪婪的游走。
　　终究逃不过这卑贱的命运吗？
　　他死死闭上眼睛，将头撇向一边。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他不在乎不在乎。再过一会儿，他可以全部扛过去。
　　几双大手带着欲念渐渐向下游移
　　他甚至能尝到嘴角咬破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