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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二十五章:仗剑履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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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北方的夜间总是透一股冰冷的寒意,尤其是对那些身处重山之中,身着重甲的士兵而言。偶尔偷着饮上几口烈酒,驱走寒冷,那便已经是最美妙的事了。只可惜普通的士兵不敢有这样的奢望,若是触犯了军法秦律,丢了脑袋,那便再也没有喝酒的机会。只不过,总归有那么一些人是特殊的,拉上三五个将军,躲在自己的营帐,自可开怀畅饮一番。比如,素来以勇武刚猛著称的李信将军。
酒至半酣,营帐内走出了一个副将,迷迷糊糊摇摇晃晃的哼着家乡的曲调,绕到了营帐的后面,解开了自己的裤带。一泡黄水倾泻而下,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臊气,似是畅快极了。副将正欲提上裤子,却见远处一个黑影从营房前跑过。副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难道是有人闯营。想到这里,副将不禁打了个冷颤,酒也完全醒了。随即提上裤子,追了上去。
待到离得近了,却已经瞧得仔细,那个黑影竟是个女人,正蹲在地上哭呢。副将回头去瞧女人来时的方向,不禁暗吃一惊,悄悄的退了回来。似乎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急匆匆的赶回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之内,李信以及几位偏将早已等的不耐发了。见来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不禁嘲笑道“怎么?碰见鬼了?跑成这样,一泡尿,去这么久,还以为你的鸟不行了呢。”
营帐内一阵哄笑。
副将也不计较,神神秘秘的凑到李信近前,低声道“李将军,您先别笑,这事,比碰见鬼还邪乎。您猜我刚才在外面见到谁了?”
“我知道你碰见谁了?是碰见你死爹了,还是碰见你娘了,别卖关子了,快说。”李信不耐烦的端起酒碗,催促着副将。
“我呀,见到了大小姐……”
“阿真妹子啊,见到就见到嘛,这有什么稀奇的。”
“李将军,我还没说完呢,大小姐,哭着,从盖聂的营帐里跑出来的。”副将一挑眉,一撇嘴,分外得意。
“你说什么?”李信拍案而起!“阿真妹子从盖聂的营帐里跑出来?这深更半夜的,他们两个怎么在一起?是不是那个姓盖的,欺负阿真妹子了!”
“嘿嘿,李将军,看来你有对手了!这个盖副将,平时里,不显山不露水,老老实实,兢兢业业,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本事呢。”
“哎,大小姐应该是刚到大营,他们以前应该从来不认识吧,怎么这么快就……”
营帐里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你们都给闭嘴!”李信瞪了他们一眼,懊恼的狠狠的挠了挠自己的头。“你刚才说,是阿真哭着跑出来的,那不用问,肯定是,姓盖的那小子欺负了阿真。我这就去找他算账!”说着,李信甩开臂膀就要往外闯。
急忙有人上前拉住了他。“李将军,少安毋躁,少安毋躁!”随即,将他按回了座位上。“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现在,我们还没有搞清楚是什么情况,没凭没据,贸然行事,只怕会毁了大小姐的清誉。如果没事,岂不招人笑话,即便有什么,那也应该是王贲将军,或者大将军出面啊!您要做的,不是去找什么盖聂,而是去安慰一下大小姐。”
李信思索良久,极不请愿的点点头。“也对!”说完,李信强压火气,走出了营帐。
李信一路寻来,竟不曾找到了王真的踪迹,越想越气的他,还是转身去了盖聂的营帐,不顾阻拦,李信强行闯入了营帐,待他搜索一遍,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盖聂根本不在帐中。李信更加肯定是盖聂干了亏心事。出来营帐,李信直奔中军大帐,大帐之内灯火通明,王翦双眉紧锁,一语不发。早有校尉进来通报,“盖聂副将,罔顾军令,强行闯关,往西而去。”
李信冷笑连连“大将军,我早就说过,这个姓盖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怎么样?畏罪潜逃了吧。”
王翦摆摆手。“都散了吧。”早就知道困不住你,没想到你的信念如此坚决,即便违抗军令,也在所不惜。
在蓝田大营骚乱之时,盖聂已经踏上了前往咸阳的路上,救人之事,十万火急,一刻也不能耽搁。往日行军,需走上数日的路程,却在盖聂的急行之下,一夜便到达了。咸阳依旧故我,却隐隐透着一股萧杀之气,似乎预示着一场战争的开始。
早有宫人进殿禀报,嬴政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笑着自言自语道‘来得好快啊。’“让他进来吧。”
盖聂进殿,大殿中的氛围似乎有些微妙,因为他看到了两个熟人,两个让他心中不安的熟人。赢腾,也被叫做内史腾,小庄口中的腾将军。曾经于鬼谷外围之地围杀他们师兄弟两人,若非有医庄之人相救,此刻的盖聂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赢腾此刻也略带质疑的看着他,似乎在审视着盖聂身上的疑点。还有一个人,竟是陪同自己一同出使韩国的随从‘窦宝’,而此刻,自己更应该称呼其为姚贾先生。秦国的另一位大将军蒙恬也在,这君臣几人似乎正在商讨着什么军国大事。
“盖聂参见大王。”不管心存多少疑虑,都必须将其压在心底,救人才是正事。
嬴政将手中的地图交给了身边的赵高。“盖先生行色匆匆,必是有什么要事吧,先坐下说。”
盖聂起身,跪坐于地。“大王,盖聂此行,只为一人而来。”
嬴政点点头“孤王知道,是因为韩非。”
“大王英明睿智。韩子大才,桀骜不驯,冲撞大王,并非有意,实为性格使然。微臣恳请大王暂息雷霆之怒,再给韩非先生一个机会。莫要冷了天下有才之士的侍秦之心。”
秦王揉了揉自己的前额,显得有些疲惫。一旁的赵高却嚷道“盖将军莫要让大王为难了,是那个韩非不识抬举,处处与大王作对。我秦国上下以礼相待,他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今天骂这个,明天骂那个,满眼里除了庶子就是小人,就他一人高洁。非但不知感恩,还要再替韩国谋划。这样的人,留着只能是个祸害。”
“好啦!”嬴政瞪他一眼。“要你多嘴。”
赵高怯生生的退了回去。“大王,小的是替您不忿啊。”
嬴政挥挥手,屏退了殿内的其他人,只留下盖聂自己。有些话,终究是不便在众人面前讲明。“盖先生啊,如果一个人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再被比别人所用。他若肯一心侍秦,孤王又何苦为难与他。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孤王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你能说服他,为我大秦出谋划策,孤王不但会放了他,还会封他为大良造,统领秦国的军政大权。其他的,孤王也就不再多说了,生死都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上。孤王会让李卿带着盖先生去见他的。”
盖聂双眉紧锁,沉默良久。“大良造或许真的不适合他,让他成为一介庶人,可好?”
嬴政赫然起身,一甩袍袖。“绝无可能!”
盖聂出殿,迎面正看见赢腾站在殿外。“腾将军——”
赢腾上下打量盖聂,冷冷一笑“盖先生侍秦,究竟有何目的?”
盖聂并不看他,有些事情终究无法释怀,他无法理解这个人对小庄的欺骗背叛和伤害。“在下一心为公,并无私心。”
“呵呵,没有私心最好,若是让我发觉你对秦国不利,本将军绝不会放过你。”
盖聂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径直离开了。
刚刚走出宫门,竟被一人拽住了袍袖,拉到了一旁的阴影处。盖聂蹙眉,心中越发的烦乱。“盖将军,是我。”
盖聂回身,深施一礼。“姚贾先生。”
姚贾一阵尴尬,面上发烧。“盖将军,其实吧,这件事……”
盖聂一抬手,打断了姚贾的说辞。“姚贾先生不必愧疚,即是大王安排,那必定是有他的道理,同为使臣,各司其职罢了。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说完,盖聂不再理会姚贾,转身离开了。
“哎——等——”一个等字上不曾说完,盖聂已经去的远了。
李斯亲自引领着盖聂来到关押韩非的牢房,一路之上,李斯亦是颇为惋惜不断慨叹。若不是韩非性子太过耿直,迂腐,恐怕早已同殿为臣了,何至于还有此一难。若是盖聂此刻能够说服韩非侍秦,李斯亦感激不尽。
盖聂一语不发,心思沉重,他顺着黑暗潮湿的巷道向下望去,一颗炙热的心瞬间沉入谷底。韩子啊,在下有愧于你,若非当初在下将你引入秦国,你又何至于此。盖聂加紧了脚步,若是真要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手中的剑,亦不会沉寂。
对于关押这样一个普通的书生,钢铁编制的牢笼足够了。牢笼之内,一个精瘦却挺直的脊背孤傲的背对着牢门,一动不动的坐在枯草垫上,似乎对来人丝毫不敢兴趣。囚衣是新的,上面并没有任何血迹,束发整齐,也不带一丝凌乱,只是鬓角处多了许多青丝。看到这里,盖聂悬着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至少,韩子在这里并没有遭到非人的待遇。
李斯轻轻的敲了敲牢门,故意的提高声音唤道“韩非师兄,有人来看你了……”
牢内没有任何动静,韩非也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李斯的苦笑着看向盖聂。“盖先生,你看到了吧,韩非师兄根本不想见到我,还是你陪他聊聊吧,李斯先回避了。”说完,李斯无奈的摇了摇头,回身离开了。
盖聂对着牢内的背影深施一礼“韩非先生,盖聂有愧于你。”
韩非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对于盖聂的歉意仿佛不曾听到。
“先生忠义高洁,不肯趋炎附势,盖聂钦佩之至,但此情此景,请先生务必以大局为念,忍辱负重,保全自身。”
韩非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甚至几乎察觉不出他的情绪。
盖聂心中焦虑,仿佛置身于烈焰之上炙烤,把抓柔肠,却无力为继。“韩非先生若对盖某心存怨恨,在下无话可说,若先生心中仍有他念,不肯失信于秦韩两国,盖聂愿以一己之力承担,仗剑履约,护先生周全。”
韩非还是没有动静。
盖聂开始感觉有些不安,他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韩非先生——韩非先生!”
连唤数声,皆无人应答。盖聂如坠冰窟,抬起手,一掌劈开了牢门上的锁链,径直闯入,来到韩非近前。韩非双眼紧闭,牙关紧咬,脸色灰败,全身僵直,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
“韩非先生!”盖聂嘶声高喊,心如刀割,痛到无以复加。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力,这样愤怒。
听到了盖聂的声音,李斯率领一群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盖聂摇摇头,无言以对。他现在只有满腔的悔恨。
李斯蹲下身来,抬手探向韩非的鼻息,惊诧不已,又看向韩非面前的血书。‘生是韩国人,死是韩国鬼!’随即痛哭失声。“韩非师兄啊,秦王待你不薄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自杀了呢?”
盖聂素来柔和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一种几乎要将别人刺穿的锐利直逼李斯。“李大人,真的是自杀吗?”
李斯双手颤抖的捧着血书,一脸费解。“盖先生,何出此言啊?这不是你亲眼所见吗?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不是自杀,盖先生要如何排除自己的嫌疑?”
盖聂心乱如麻,悔恨不已。原来王翦老将军是对的,自己非但没能救了韩非,反倒害了他,还让自己陷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成为了真正凶手的帮凶。果然,人心险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