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成眷属》孔成玉

1、出嫁

　　深冬季节，尤其是在这靠北依山的小村庄里，随处可见的都是土地屋舍银装素裹。一阵冷风袭来，雪压得枝叶都吹不动。
　　所幸，我还有一间小小的被废弃了的庙宇可以用来挡风遮雪。
　　可是冷风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拼命的从可以钻进的缝隙里挤进来。无奈之下，我也只能靠搓搓胳膊的小小摩擦力来取暖。
　　这只是一间被遗弃在山脚下的山神庙，周围无人家田地，有得只是一片荒芜森林。庙宇里四周的墙壁渐渐都被岁月剥落，就连正中央供奉的山神泥塑也渐渐被时间磨得乌黑发亮。这都是由于前几年，村子里来了一拨自称是山神的使者。他们以这儿风水不好，抑制住了山神神力的发挥从而建议村民在村口重新聚集财力又打造了一间山神庙，与这间神庙大相径庭的是那边的山神庙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我一直都不能明白的是，明明都是祭祀山神的，为何两者差距这么明显。
　　不过，也多亏这座寺庙被村民遗弃，我才能定居在此。
　　这间破庙的主人，在我有记忆之处就不属于山神了，而是属于村里一个老乞丐。村里唯一的老乞丐。特别老，老到已经没有人能记得清他有多少岁，老到我记忆中只剩下他那如枯树皮一般的皮肤，以及他的满头银发。
　　整个村庄靠北，是个没有春天的村庄，但每年的庄稼收成还是可观。人口不多，不过几十来户，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能传遍整个村庄。
　　我伸出双手，在掌心哈出一口热气，然后双手交叉在胳膊上搓来挫去以此来驱赶寒冷，忽然之间，背部一疼，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中似的，我低头一看，发现一块路边随处可见的小石子掉落在我的脚边。
　　回头能看到门口站着三个小孩子，寒风时不时透过没有门的房屋的正中间吹进来，直直吹到我身上，将我冻得直抖擞。
　　“咦，真丑！”说这话的是站在最右边有点胖胖的小孩说的。他神情之间充满了鄙夷，穿的倒是不错，是难得普通人家穿不上的大且厚实的大红色棉袄，还戴了一顶兔毛帽子。面对吃穿用都比我好的人，我同样也不屑的把头扭了回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附和着：“是吧。”
　　我扭过头去看，果不其然站在当中的是邱泽怡。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就是因为这次他的“看访”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三次了，他来这里的频率简直数不胜数。而且他每次过来都能带来我不认识的伙伴。我想大概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这里最大的财主，大家都不怎么敢得罪他。更何况只是陪一位娇滴滴的小少爷来看望一下远住山上的小乞丐不算什么太大的事儿。今天，他又换了一套新衣裳穿，明显的比上次的更华丽唯美而且还很保暖。估计是他那当土财主的老婆的娘做出来给他御寒的。
　　站在最左边的，我认识，好像是秀才家的少儿郎，我偶尔乞讨路过他们家的时候见过他几面，是三个中穿的最单薄的一位，一阵风刮过去他略显单薄的身体抖了抖说：“喂，见也见识过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这样回去怎么好玩？”最胖的那个，也是唯一戴帽子的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他，然后俯下身，捡起了什么东西朝我丢来，“至少要这样才行嘛！”
　　我的腰部突然遭受猛击，身体不住的向一边倾倒，脑袋重重的磕在灰黑色的地上，全身的感应全都集中在了被砸中的部位，以前邱泽怡来，顶多就恶言相向不曾动过手，我自然而然卸下了戒心，没想到这次这个小胖子这么狠，估计有得有几日我得好好躺在杂草上养伤了。
　　我努力站起来，身体虽然摇摇晃晃的，但我勉强还能控制。偏头一瞥，在我的不远处有一块青瓦砖。我单手举起来来都感觉沉沉的，那个小胖子一下丢那么远想必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吧。
　　嗯，这个重量足够了。
　　既然他这么看得起我不给他一点小小的回礼可真是说不过去啊。
　　可是，我还没等我反击，我就听见了从背后传来邱泽怡的声音。
　　“啊，喂••••••”邱泽怡似乎想阻止他，但慢了一步。
　　下一块石头直接朝我脸上飞来，我下意识的用右手去挡，结果石块砸到我的右手臂上坠落，随便还砸到了我的右腿上。
　　这次是比青瓦要小上一点的石头。在街边随处可见。
　　“啊哈哈，你们快看她那蠢样！”小胖子洋洋得意，似乎还想再来一次。
　　这次腰部总算没那么疼了，因为全部都转移到了我的右边身躯上，一种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外面的冰天雪地一股脑儿的袭击了我的知觉。即使知觉被剥夺了一瞬间，那一瞬间我还在想，一定要弄清这个小胖子是谁家的孩儿，然后上他们家讨要医药费去。
　　可是人家会理我吗？这样的劣童多半也是因为家里人的溺爱而造成的，我这么去，有谁会管呢？
　　我也没了先前的气势，原本想砸回去的石头也被我孤零零的遗弃在脚边。
　　“真的，差不多了吧。”邱泽怡没有了气势，他略带担心的朝我看来，又对小胖子说，“真的够了哦，在这样下去，我会叫我的父亲增加你们家的赋税的！”
　　小胖子像是得到了威胁，摆出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有些愤恨的看着我就走了。
　　秀才的儿子皱眉的看着我，然后也跟着走了。
　　邱泽怡看着我，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走了。
　　在山脚孤孤单单的寺庙里，又只剩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我想我终于明白这间山神庙这么孤寂的原因了。
　　大概就和我一样，是因为没有人喜欢吧。

　　我叫丑奴，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名字的，只是因为长得太丑了的缘故，至于我自己长得有多丑我是看不到的，因为没有可供反射之物。起初也不知道是村里的谁先起的头这么喊我，但跟着时间推移，我呆在村里的时间越长就有越多的人开始这么叫我。
　　这个村庄靠着山，过着与世隔绝的小日子。这里的村民不愁吃穿用，不担心赋税活生生的一个世外桃源。我没有来到这里的记忆，但我本能的感觉到我不属于这里。
　　那么我属于哪儿呢？
　　一旦思索到以前的回忆我的脑袋就特别的疼。就好像支撑脑内的一根根线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紧紧揪住一样。先前提到的那个老乞丐算是我的家人，在他的依靠下，我不至于挨冻受饿，也算过上了几年不愁吃穿的日子，可好景不长。在一个历史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季里，他死了。是因为把取暖用具都给了我而自己却冻死的。等到那年的初春来临之际，我用了一张夏天用的席子把他卷起来，埋在了山神庙的后面。
　　老乞丐死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乞讨日子是不好过的。整个世界都是残酷的，而之前我被保护在他的羽翼下被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我都快忘了问他每日的饭粮是怎么讨来的，他也从来没提过。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即使我再怎么装可怜博眼泪，收入仍是寥寥无几。除了在街对面的拐口有一家买馒头的大妈偶尔会给我一些过期的馒头来充饥外，以维持我这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生命还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
　　真正在我生命中出现转折的正是邱泽怡带着他的新伙伴来看望我不久后。
　　正当我走出破面在周围寻思着找一块更大的石头打算等下次那个小胖子来反击时。那个时常带馒头来看我的徐大娘突然就这么挨着一天匆匆忙忙的跑过来。
　　徐大娘双膝着地跪在我的面前，压着身子说：“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家娇娇吧。”
　　“大娘你先起来吧，有什么事起来再说。”我过去拉拉她的胳膊，试图想把她从这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可是她却纹丝不动。
　　娇娇我是知道的，算的上是我们同龄中的美人，在我们这种年纪，还有稍微偏大一些年纪的男孩子里很受到欢迎。一般遇到危险，最会被男孩子们好好保护起来的就是娇娇了，我实在想不到娇娇到底有什么地方是能让我去拯救的。
　　“那就，请你代替娇娇嫁给山神吧！”
　　她充满闪光的双眼直直的盯着我，让我无处闪躲。
　　嫁••••••山神？
　　我突然想起来了，嫁山神这回事算是那堆道士倒腾最大时间也是最久的一件事情了，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村里挑选还未出阁的姑娘送去给山神，记得离他们上次送去的姑娘还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欸？”我惊讶的朝后退了一步。祭山神这个仪式我是知道的，每次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去要嫁姑娘家门口蹲点，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会转到我自己身上来了。整个仪式大概规矩不多，道士们的主旨主要还是在于要按照山神的旨意去给山神找适龄的女子做小妾。以祈求我们这个靠山的小村庄能年年风顺。
　　如果真的能嫁给山神，也是我对这个民风淳朴的村庄唯一能做的报答了吧。
　　只不过——
　　“大娘，我恐怕不能答应你。山神的迎亲是大事吧，再说我长得这副骇人模样，要是吓到山神了，山神发怒怎么办啊。”我垂着头，心里却在暗暗盘算要是真能吓到山神那才好玩呢。
　　这样一来能解救娇娇，二来也可以离开这个破庙到更远的地方去瞧瞧，前提是我能从迎亲途中或之后逃出来。
　　我一直渴望某一天能收获到一大笔的路费，这样我就能走出村庄到更远的地方去瞧瞧。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村庄叫什么名字，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我对这里没有归属感，更多的原因应该是我的记忆。
　　一方面我对我以前的生活极为好奇，可面对生活的打压，迫使我对恢复记忆产生了极大的失望。而另一方面，我很难相信一个被抛弃的小乞丐的从前会是多么好的时光。
　　可是我仍想长长见识。
　　“哎呀，这有什么。”她满不在意的样子，“嫁娶过程只是走走形式而已，又不会真的有人去看你。”
　　“可是吓到山神大人总是不好。”我想了想，认真的补充，“会影响来年村里人的收成的。”
　　徐大娘脸色突然变得极度不好看，她站起来，开始在我面前来回度步。
　　“丑奴，就算大娘求你了行不行？”她放软了语气，脸上的皮肤纠结成一团。我暗自思忖着差不多了，勉为其难的答道：“好吧。”
　　“真的？”她喜极而泣，高兴的表情难以形容，压不下去的喜悦心情中有参加了会担心我突然变卦的恐惧感，整个表情扭曲到了极点，于是她握住我的双手又问了一边，“真的？”
　　“真的真的。”我回答。
　　“太好了！明天，明天我就请人来把你打扮的漂亮些去见山神。”她站起来，摇头晃脑的离开了破庙。
　　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我发现我开始嫉妒起了娇娇。
　　若是我也有个娘亲，是否也会像大妈疼爱娇娇一样对我怜惜？
　　不对不对。我甩了甩脑袋，在最初的开始，爹爹和娘亲不就是因为我太丑了才会舍弃我的吗？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大概是在鸡鸣声刚刚过去之后，大妈就领着一大帮子的人拥进了原本就不太大的地方。当时我还正枕着一个山神泥塑某个部位，因为太久远的时间使它滚落在地做起了我的枕头，披着原本应该罩在石像上的黄布睡觉，迷迷茫茫之际就看到大片大片的火红色。
　　第一个反应就是火，心跳仿佛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止了，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待我反应到徐大妈那张欢快的脸上时，才重新恢复心跳。
　　“哎呦喂，我们的小新娘怎么还没起来呀。”一个捏着嗓子说话，年纪与徐大妈相仿的人走在我的面前，掐着我的胳膊将我提起来。
　　手臂生疼生疼的，我嘴里喊着：“哎呀呀。”却没一个人注意到我，徐大妈捧着一堆火红色的伴着金闪闪的衣物过来。
　　“可得好好把我们的小新娘子打扮一番才行！”
　　“那是，在这么喜庆的日子里嫁给山神，小娘子你可真有福气。”
　　“是啊是啊，你看看，这红花多配小娘子的黑发啊。”
　　一群陌生女人带着火红般的热情进入了清冷的寺庙里，使得青瓦色的砖瓦也显得生动了起来。
　　我抬头望向窗外，外面还正下着绵绵细雨。
　　其中一个陌生女人的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我一惊后退了一小步，她笑眯眯的说：“哎呦，这小娘子还在害羞呢。”随后就往我脸上抹了一大堆带有刺鼻味的东西。
　　“咳咳。”我被这股味道呛着了鼻拼命咳嗽，伸出手想抹去一些，刚抬手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丑奴，你还是不要肆意乱动的好，这可是街坊里有名的胭脂坊老板娘亲自为你上的妆！”徐大妈制止了我。
　　我立刻安静本分了起来。
　　看到我这副乖顺模样，她们显得很心满意足，我头发所受的苦难就少了很多。
　　当唢呐欢快的声音在庙外响起。大娘们也都散开，徐大娘神情难辨的替我盖上红盖头后扶着我离开了小庙。肃穆的表情中带着不舍、难过、坚定还包含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怜惜的神情。
　　刚跨出去一步我就掀掉盖头重新返回庙内，朝着正中间的神明磕了三个头。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徐大娘瞬间放松了表情。
　　“走吧。”这次是我自己盖上盖头。
　　徐大娘依旧跟在我身边搀扶着我说：“唉，你这孩子啊••••••”
　　隐藏在红色盖头下的我听到这话儿笑了笑，早在老乞丐死去的那一年后我就不再是小孩子了，我懂得了这个世界很多的规矩。就例如这次，我只要乖乖的顺应他们的心愿，就可以获得美好的自由的生活。
　　庙外似乎聚集了不少人，我被大娘扶上花轿后偷偷掀开了红盖头的一角，发现没有人盯着后又偷偷掀开轿帘的一角。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本应该也站在人群中欢送着新娘子离开，顺便再在人群里讨点喜糖尝尝。
　　帘外的唢呐吹得固然起劲，可这次围观的人群却各个深锁眉头。仿佛我这不是去出嫁而是即将赶赴刑场一般。在人群中，我看见了秀才的儿子，他手里还攥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他看着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我偷偷放下帘子。身体随着花轿的颠簸而颠簸着。秀才儿子的心意我算是心领了，他们家比起我也好不到哪去，这年头，做文人并不吃香。随着轿子被颠簸时间越长，心里有点小兴奋起来。
　　我终于走到庙外了，而且还坐上了轿子，这恐怕是我永生之年最后一次乘坐轿子了吧。
　　我不知道给山神做老婆是什么意思，但今早大婶们在一起和我讲过，男人都不喜欢嫁过门了的妻子随随便便在外面抛头露面，所以等我进了山神门以后不用在顾及村里发生的事了，一心一意好好的用我的下半辈子侍奉山神就行。
　　而当她们与我说这番话时，我心里却在盘算着入门以后怎样偷溜出去而不被发现的神不知鬼不觉。
　　真不知道山神选媳妇是为什么，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挑一位美娇娘，而且时间还越隔越短。还有，为什么被山神迎娶的女子从此都不再村子里出现了呢？
　　伴随着村民们沉重的表情闪过我的脑中，我甩甩头心想，可能是因为山神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出门吧。山神也是一位普通的男人啊。
　　我就这样一路七想八想的被抬上了紧挨着村子的山头。

　　轿子外面的唢呐声停住，一个像是捏着嗓子说话的男声隔着门帘在外边讲到：“行了行了，就把轿子放在这里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我们要给山神举行仪式了。”
　　轿子被平稳的搁置在地上，匆匆的脚步声从轿子两旁穿过。等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轿子门帘被拉开，透过红盖头，我能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
　　我本能的往轿后缩了缩，他出手拉住我，并在我的耳旁说：“别怕。”
　　他的气息透过盖头窜入我的鼻腔，淡淡的似乎是某种清淡的花香，他的嗓音很温和，不似之前听到的那个人的声音阴阳怪气。很温和，就想温水缓缓淌过心间，他递给我的手很大很温暖，当我把又黑又小的手搭上去时，因紧张而整颗上下跳动的心脏安稳了下来，可是屁股就是不愿挪动半分。
　　过了半晌，我还愣坐在轿上，我的耳边还能听到那男人的笑声：“有我呢，姑娘你还是先下来吧。”
　　他扶着我，被红盖头挡住的视线，我只能垂头从未被盖头遮住的地方盯着地上的杂物小心避过后着陆。
　　“啧啧啧，怎么这小妮子这么瘦弱啊。”先前隔着门帘捏着嗓子的人绕着我转了一圈，用像是在看牲畜的眼光上下打量我，“一看就是皮包骨头的，怎么供给山神享用啊。”
　　他的这一番话引来周围不少大汉爽朗的笑声。
　　粗矿豪迈的笑声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慌，就好像一直依靠的什么东西突然消失了一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害怕，大概是因为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位女子的缘故吧。这个时候，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我是真的离开了村庄，嫁到村外了。
　　我不由得捏紧了右手。
　　“呵呵，包叔你别这么说了，这里又没外人。”扶着我的男人笑道。
　　他的手还搀扶着我，他也随着那群大汉笑着，可是我却觉得很安心。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从未谋面的人群产生如此大的戒心与恐惧，我更不想明白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极大的信任和安全感。
　　“也是。”捏着嗓子被称叫做包叔的人说，“这小妮子可是要送到青楼去的，也不知道这瘦小的身躯能不能承受那么多男人。”
　　“哎呀，送到那地方去之前先给寨子里的兄弟尝尝吧！”有人突然提议道。
　　“就是！”附和的人说道，“哥几个平时装那狗屁道士都装傻掉了，每次还要费很大的力气那帮村民才会把女儿嫁给我们。”
　　装？那些道士，都是由这些人装出来的？这么说来，他们不是真的道士，那真的道士去哪儿了？
　　“尝什么尝？”包叔似乎很生气冲着那个提议的人喊道“去年那个丫头就是被你们给玩坏掉了，做事也不干净利落点差点就把那姑娘给放跑了！”
　　“哎呦喂，最后还不是被兄弟们给解决掉了啊。”我能透过盖头隐约的看到那个提议的人走到我面前说，“我老三做事一向最干净利落你们说是不是啊，兄弟们！”
　　“就是！包叔，这次就让三老大一个人玩玩好了。”
　　“就是就是。”
　　不知不觉中，我的身边围了一大群陌生男人，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来者不善，他们如饿狼般的目光使我感到浑身上下不舒服。苏槿无意识的侧过身，挡在我的面前，那些令人厌恶的目光顿时少了许多。
　　我松了口气，在我的印象里的那群道士是瘦弱娇小的，但很明显我遇见的这群人不是。他们那些不怀好意的笑时不时透过苏槿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想，我的逃跑计划大概要提前了。
　　这群人又说了一大堆没头没脑，不是什么发发善心颂诵经的话，我只能根据自己抓住的关键词来分析他们迎亲的目的，于是我小声的向苏槿提问问：“青楼是什么地方？”
　　一开始我只想听到苏槿的回答，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运气太坏的缘故，不仅被假道士抓住还在我说话的那一刹那，全场寂静了下来，而我的声音就像一顶洪钟，在间隔不断的地方来回碰撞。再我发问不久，苏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我也很明白其余的人也听清了我问的问题。突然之间整个山谷之间都充满了男子汉气概的笑声。
　　被称之为包叔的人过来自然而然的牵着我的另一只手说：“哈哈哈，我肚子都笑疼了，小丫头，你可真不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见我没反应，包叔又说，“其实啊，青楼就是山神老婆住的地方！”
　　这句话又引来周围笑声一片。
　　被称为三老大的壮汉说：“包叔你可别蒙骗别人小姑娘啊，若山神的夫人都住青楼了，那我们这些常去青楼的不就是山神了吗？啊哈哈••••••”
　　我心中冒出了强烈的不安感，将身体靠着扶着我的那个人更近了一些。
　　“苏槿，看来这丫头比起老三跟中意你一点啊。”包叔说，“那就换你负责好好调教这小丫头一下吧。”
　　“包叔！”三老大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被包叔打断阻止了：“好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吧！你没意见吧，苏槿？”
　　停顿了一会儿才听到来自右手边的回应。“谨遵包叔吩咐。”我这才晓得原来右手边的人叫苏槿啊。
　　“很好。既然新娘子迎进来了，大伙儿都散开吧！”包叔似乎是这儿的头，他一发话周围多多少少开始有人离开。
　　此刻，我的红盖头还没被摘下，似乎周围的男人都有些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感觉，三老大也是咂了好几声舌才走。
　　“好了，我们也走吧。”苏槿牵着我向前走，他的每一步都考虑到我的视线问题而走的极为缓慢，“盖头是不是挡着眼睛不方便？我来把它拿掉吧。”
　　“不要！”我连忙制止他，发现我的语气太强硬了，连苏槿也突然愣在原地，于是又温声重复了一遍。“不要。”
　　“好。”他拍了拍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抚我的情绪。
　　其实我是心里害怕，我很害怕苏槿会看见我的面容后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会不会像村民们那样开始嫌弃我了呢？我从未如此在意过自己的面貌，身为乞丐就该邋邋遢遢的，不顾形象的。
　　兜兜转转之后，环境似乎更为幽深寂静。终于，在一处院内，他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儿了，这附近人烟稀少，还请姑娘不要见外。”他彬彬有礼道。
　　我嘴上不说，心里在想：我才不在意呢，人越少，我更容易逃。
　　他带着我来到了一栋小楼面前，小楼由又粗又壮的竹子制成。夏天也许凉快些，可冬天只感到冷风萧索。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上了二楼的第一间房门口，推开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到了，你先坐在里边歇一歇，我出去给你拿些吃食过来。”
　　转身便下了楼梯，这时，我才感掀起盖头一半来仔细打量起这附近。
　　冬日的天总是暗的格外快，即使太阳出现才不久，一大片云朵就已遮住半边天空。外面的情况还是等明早视线明朗再说吧，现在还是看看屋内摆设。
　　小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靠墙小床，中间摆了一张圆桌上面摆有一套完整的茶具，周围有三张圆凳。关上门之后我揭掉红盖头开始环顾四周，之前盖着盖头所以没能看清。这栋小竹楼，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发亮似是峭壁，窗户是朝北的，我推开竹窗发现这扇窗可以看见谷内的情况。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远离世俗，只怕这谷内的人都聚集到某处了吧。
　　那苏槿为什么还不去呢？是了，他是包叔刚刚点名要看管我的人啊。
　　心里被一口气给堵着，十分不舒坦。也不清楚到底不舒坦在哪儿，我只想这是收了凉的症状吧。
　　这夹杂在两座大山峰之间的地方，占地面积不大却是个夏天避暑的圣地。这可惜现在的季节是冬天，窗外隐隐约约的飘着小雪，一股冷风吹进来，我连忙将窗户又合上，重新盖好盖头坐回原位。
　　苏槿很快就返回了。
　　他给我带了些热食，不多，只有两小盘素菜，不过是我长久以来吃过最好的东西了。
　　“慢点，慢点。”他抬手拎起桌子上放着的水壶为我斟满了一杯茶水再递到我更前，苦笑着说，“到这里就没别人了，你，还是不愿意把红盖头给放下吗？”
　　说罢，他伸手就要来掀。我连忙腾出两只手死命的按住口齿不清的说：“我，我娘说了，说是红盖头必须是得有，得有••••••咳咳咳咳。”
　　忙不及接过他递给我的杯子，喝下一口里面的温茶，继续道：“得，得有丈夫亲手揭开才算是真正过了门的••••••”
　　我不知道从那胡扯出的句子，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作用。苏槿终于不再有进一步的举动，依旧坐在我的旁边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正当我以为他放弃要拿走我的盖头，动作开始松懈下来时，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拿走了我眼前的红火。
　　抬起眼，却看到一张温笑看着我的脸：“小娘子竟是长得这副模样？”
　　人家都说音如貌，音如貌。此话倒是真真不错的，苏槿的面貌如同他的声音一般，就像山间溪流一般缓缓，冬日温泉一般柔暖。我还听闻女人是水做的，可面前的苏槿似水然而不似水。
　　苏槿是多么美好的存在啊，一想到自己的面容忍不禁潸然泪下。
　　“小妹妹，你怎么哭了呢？”苏槿微微蹙眉，从袖口掏出一块绣帕递给我，顺眼又瞧见被他搁置在桌上红盖头，轻笑说，“莫不是怕嫁不出去了吧，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被他惹得又羞又恼，扯过红布重新盖回头顶。
　　他溪水般的声音隔着布朦胧的传过来：“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中意这块盖头。”
　　他再次抬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我望着他，不语，也不再吃了。世界仿佛就这样安静了下来。我忽然想到，下一次，苏槿又会掀起谁的红盖头来呢？总归再不会是我的了吧，那么又有谁能配得上苏槿呢？
　　我想起我代嫁的徐娇娇来，就算是被称之为“十八里乡花”的她也攀比不上。
　　日后，能够嫁给苏槿的，一定是位花容月貌，学富五车的姑娘。
　　这样一想，心里就更加凄凄然。如果我的容貌不是这么般丑陋，如果我也能被家人送去学点知识，是不是就能稍微配得上苏槿一点呢？
　　我甩了甩头，眼前的菜肴已经冷却，我也毫无胃口，既然正好无事我便壮着胆开口问道：“苏槿••••••你倾慕什么样的女子呢？”
　　说着话时，心肝还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直跳。
　　可是苏槿没有立即回答，他正把玩着先前喝茶用的水杯。半晌，他放下水杯说：“五国之内，何人不倾慕宋国的鹤鸣公主。”他抚摸杯沿的手指顿了顿，继续，“传闻鹤鸣公主五岁半便能作诗，被盛传为宋国一段佳话，可不知为何之后这位公主竟没有好的诗篇再流露出来。可谓是一大叹事啊••••••”
　　“那你喜欢她吗？”别人倾慕不倾慕这位公主根本不干我的事，我只在意苏槿的观点。
　　苏槿他看着我，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对鹤鸣公主的看法呢？”
　　我被噎住。是啊，我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呢？我又不是什么鹤鸣公主。
　　“五年前，吴国曾进献两只仙鹤到宋国皇宫，这两只仙鹤乃吴国第一大师在云游时带回的，原本就被吴国国君当成国宝供养着，这次也是借花献佛而已。”我看着苏槿淡淡的样子，似是不上心。慵懒的握着茶杯的样子就很好看。
　　“为什么要说借花献佛呢？”我问。
　　他看着我笑了笑：“小妹妹你知道宋国最盛产什么吗？”
　　我仔细想了想：“馒头。”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看样子你还真是饿坏了。”
　　说罢，不语，只低头自顾品茶。
　　看样子，你还真是饿坏了。
　　这句话好耳熟啊。
　　我偏过头仔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