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尔来兮》秦八妹

1、下堂妻（一）

　　上山採蘼蕪，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如何？”“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缣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婆婆，这是媳妇今早採的野菜。”秦桑低头说。
　　“放着吧，出去帮忙生火准备早食。”王家老太挥挥手，不看秦桑一眼，撇撇嘴角打发她出去了。
　　其实，全府上下都知道王家老太向来不喜欢这秦家女儿。听说在秦家女儿过门前，王家老太就嫌弃秦桑出身寒门，家中无良田，而且其父早年丧妻无再娶，家中人丁单薄，只得她一独女。故娶她进门实在不能为夫家带来些什么，说不准还要倒贴她家，养她父亲终老。
　　但迫于王家也是九代单传王胜业这一子，王家老先生也在十年前去世，这四十得来的儿子便是最是疼爱了。眼看儿子年近二十也无钟意的女子，王老太是着急了。现在看儿子情钟秦桑。故允王胜业娶其进门，想其为王家添子添孙，况且其父为私塾先生，想其教养还是可以的。
　　谁想到这秦家女儿进门三年也无所出，王家老太心中郁闷啊，怎么能对她好呢？不能下蛋的母鸡，不是等着被宰吗？所以，全府上下的人啊，都知道王老太是故意刁难这少夫人，怕是想其能够知难而退吧。王府里头的下人们即使觉得这少夫人为人和善，也不能帮她些什么。毕竟他们只是打工的，主人家的家事他们也不能多管，免得没了那口饭吃。
　　王家老太看下日头，这个时辰该是儿子前来请安了吧，想着想着，果真王胜业便来了前堂了。
　　“阿娘，儿向您请安来了。”王胜业拘礼一恭，然后向母亲奉上一杯热茶。
　　“儿啊，你看这媳妇进门也有三年多了，还未出子嗣，你看看这李家的女儿啊，是螓首蛾眉，肤如凝脂的，你娶回来做妾如何？”王家老太拿着画像向王胜业比划着，和气说道，她知道现在还不能来强的。
　　“阿娘，我不想纳妾，我答应过小桑一生一世一双人，孩子的话，我们再努力便好。”
　　对于母亲这样的劝说王胜业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他也不是第一次推脱了。早在两年前就暗示自己了，只是现在是直接拿来画像劝说。
　　“你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谁允许你答应此事的！你是我们王家九代单传，也是我老爷老来得到的子嗣。王家是否能够开枝散叶都得靠你！现在你妻子不能怀孕，你还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在许诺时有顾及过你身为王家唯一男丁的责任吗？你爹已经不能看你成婚了，你这是不是也要你阿娘也不看她的孙子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自己掂量一下！”
　　“阿娘，我……”
　　王胜业被母亲这么一说，也着实惭愧与无奈，他也深知自己的责任，但是，对于小桑……当初的承诺，他，又该怎么办呢？
　　“阿母今天不想再与你争辩，你下去吧……我累了。”王老太挥手作罢，遣去王胜业。其实是不想再与他硬碰，想让他自己反思有愧与列祖列宗，而与秦桑说去。

　　晌午时分，秦桑与佣人们准备着饭菜，开始午饭。王老太还未出厅堂，秦桑与佣人们都只能在立在一旁。已经派人通传了，但今天老夫人似乎准备的时间长了。等到午时过半，王胜业从田间佃户那收租回来时，看见秦桑立在一旁，饭菜未动。
　　“阿娘呢？怎么还没吃饭呢？饿了吧？你先吃，我去叫阿娘。”拍拍秦桑的背，走到内堂去了。
　　其实，秦桑何尝不知婆婆故意为难呢？但毕竟她是长辈，而且还一个女人独自照顾孩子这么年来，着实不容易。遵循爹爹的教诲，不能与人冲突，闹致家庭不和睦。况且，王生对自己甚好，爱护有加，自己也就无所求了，这也是受父母影响的吧。小时候看着父母琴瑟和鸣之景，甚是羡慕，梦想着自己也有这样一天。只是自己阿母福分浅薄，早在自己六岁时便因病香消魂断。
　　当秦桑在位上为自己阿母的事情伤感时，王胜业变扶着王老太出来了。秦桑立即起身等候婆婆入座。
　　“婆婆，请用膳。”秦桑拘礼一恭，敌低首道，还立在一旁。
　　王老太入席坐下，王胜业也随之坐下，看妻子还站在那，便道“夫人，也坐下吧。”
　　秦桑看婆婆无异话，便也入座了。王老太看着桌上的蒜炒野菜，白斩鸡，清蒸河鱼，蛋炒青豆等等菜色时，动了动筷子，挑挑拣拣，拨弄了一下便厉声对秦桑说。
　　“你就是这样准备午食的！残羹冷饭！我王家待你不薄吧？你做这些？”
　　秦桑知道婆婆估计还是故意为难，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王胜业当然也了解母亲的心思。
　　“婆婆，这……”
　　“阿娘，这怎么会是冷饭残羹呢？”
　　“怎么不是冷饭残羹呢？长辈还未入席，她就已经吃起来了。都不知道你父母是如何教你礼仪知识的。我不想吃了。”说完直接甩头离去。
　　“阿娘……”王胜业叫了一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颓然的坐下，然后吩咐道。
　　“王嫂，你去厨房下碗面给老夫人，送到内堂里去吧。小桑，坐下继续吃饭吧。”
　　坐在位子上的秦桑在听到王老太那句“都不知道你父母是如何教你礼仪知识的”时就已经愣了。一直忍耐婆婆的故意刁难，一直都是微笑而过，也不去与丈夫说些婆婆的不是，认为那毕竟是丈夫的母亲，自己不好去说太多，怕是他们两母子会有隔阂。秦桑也知道自己进门三年而无所出是没有尽到做媳妇的责任，所以她可以忍受婆婆对她的冷嘲热讽。但是惊天婆婆竟说到自己父母的不是，这就实在难忍了。也是因此有了与丈夫的第一次不和。
　　“小桑，干嘛还不吃饭？”
　　秦桑不作声，盯着饭碗。突然，抬起头看着丈夫，目光少有的坚决。对此，王胜业感到这样的妻子很是陌生。想到或是阿娘的话语让妻子不舒服了，便安慰道。
　　“小桑……阿娘不是故意的，她可能是今天心情不好罢了，你也不必太过计较。”
　　“我想她不是心情不好，只是觉得我不好罢了。”与其何其冷淡与不屑。可以说，那是秦桑对王胜业从来不曾有过的语气。一直唯唯诺诺、温婉可人的秦桑，此刻王胜业觉得眼前之人很陌生。
　　“小桑，阿娘并无恶意。”王胜业感觉到秦桑的不善，对此再次强调，语气也不复之前的委婉。
　　这次秦桑并没有低头算数，而是继续说道“平时她已对我这三年来未有所出而诸多刁难了，不是说这个做不好就是那个菜难吃。对此我也从来没有向你说过，觉得她是你娘，我也不好在你面前说她的不是。但是今天她竟说我没教养，是我父母没教育好我！你说我该如何反应才好呢！”
　　一口气说完，看着对座的王胜业默不作声，秦桑起身离座，走出厅堂，也不想再听王胜业之后是否要怎样解释。一桌饭菜，到头来也只剩王胜业一人了。
　　在内堂里的王老太听着秦桑离去的脚步声，才又缓步走出来，想着要对儿子的思想来个乘胜追击。
　　“儿啊，你这媳妇这么大声的告状，她是这么不能忍受被人说教吗？阿娘是对她无所出而有所郁结，但平时也没有故意刁难啊！若是有，她平时又为何不说呢？现在才来说！”
　　“阿娘，小桑她……”王胜业也不知如何解释，今天的秦桑是他所陌生的。
　　“现在，她不仅是无所出啊，阿娘是发现她是如何心胸狭隘啊。这样的女子又如何与你相守一生呢？”
　　“唉……娘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王老太当然知道见好就收，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儿子耳根软，今天的话他肯定听进去了。说太多也怕他厌烦，再等等看吧。

　　王老太话是说完了，但是这件事却没有结束。一连几天，秦桑都是一声不吭的。无论王胜业如何哄她，她都不为所动。不知怎地，对于这样的秦桑他也觉得甚是无奈，无意间也生出一丝厌烦。加之，阿娘这几天也是更加落力地劝说自己纳妾，面对不理睬自己的妻子，王胜业是动摇了，所以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小桑，阿娘叫我立妾了。”王胜业本是打算以此来撬开秦桑几天不曾说话的嘴的，但看见秦桑似乎还是不为所动，他便气愤地继续说下去。
　　“阿娘说那是李家的女儿，为人温婉动人，家中又是给她十亩良田做嫁妆……”没看见秦桑不对劲，王胜业认为妻子如此无所谓，一气之下终是甩袖离去的场面。
　　殊不知，秦桑却是在心中自嘲，竟想不到真的有这么一朝他来跟自己说纳妾的事。当下自己也不知该回他一句怎样的答复。她不是不知道婆婆一直要王生立妾的事，只是她以为她的王生既然答应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就不会跟自己说立妾的事，即使婆婆给他再大的压力。
　　王府佣人们发现，最近几天王家老太总是嘴角带笑，对少夫人也不复从前，而是少有的和颜悦色。相反的，少夫人是越发的沉默。后来，听说有人向王老太的近身侍婢翠玲姐八卦才得知，原来是少爷答应立妾了。
　　王胜业看见阿娘如此开心，自己当然也觉得心中的担子轻松了不少，但是秦桑这样的态度却让他非常的不爽。所以一进房门，他就对着正在叠衣服的秦桑说。
　　“夫人对我立妾的事难道就真的没有话说吗？下个月二十李家的女儿就要过门了。”
　　“夫君想我说些什么呢？”秦桑回过身来，木然说道。
　　“要我请求你不要吗？跟你说，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听到秦桑提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王胜业眼前一亮，无视秦桑眼中的戚然，但也随着秦桑接下来的这一句而语噎。
　　“如果你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你当初就不会立妾，更是连提都不会提！”
　　“我……我只是想让你有所反应！至从上次午饭的事之后你就对我不理不睬的。”
　　“我承认，我的冷淡有损我们的夫妻情份，是我不对。但同样的，王生，你可知道婚姻从来都经不起某些话语的试探！”
　　“小桑，对不起，我现在就去跟阿娘说我不纳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