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千秋》谁与千秋

18、第十八章 花飞减却春

　　无论外面是刮风下雨还是晴和日丽，苻千慕一连数日被关在书房里抄书背书，抄得神容枯槁双眸涣散，心里不知把那严苛古板的大王兄骂了多少遍。每每动起想溜的念头，都在菱姬一双温婉带有歉意的眼眸注视下，垂头丧气的自己打消。
　　关在书房里唯一的乐趣，就是那只跟他同名的雪狐天天来报到。
　　苻千慕经常抄着抄着，就觉得后背一麻，扭头就看见一个毛茸茸雪白雪白的物体自他背后熟门熟路的蹿上他肩膀，骨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你每天风雨无阻来看我，感情进展这么快，我几乎要以为一直在和你相依为命了。”拎着白狐领子，从自己肩膀放到黄花梨木书桌上，“今天王叔又去游湖了？要么是赏花？或者，该不会和王兄跑去重芳楼听曲儿罢？”
　　菱姬掩唇轻笑：“七殿下，王太子为人肃穆严谨，王爷不会带他去风尘之地的。”
　　“是啦，他要真想动这个念头，王兄会被他吓得甩手直接回王都的，再给他报一个‘为老不尊’的帽子。”哼了声，笔杆忧郁的戳着下巴，“就我那么好骗，总陪着他疯。”
　　白狐蹲在文房四宝中歪头与他对视，苻千慕把笔伸过去，坏心眼的想在它那张尖尖的嘴巴上画圈，白狐一偏头，矜持的躲开了。苻千慕揪住它尾巴想将它拉回来，白狐比他还灵巧，他手伸过去的瞬间就连蹦三两下，再度沿着他手臂蹿上他肩膀，尾巴一绕盘成被褥，舒服的趴在他肩膀睡觉。
　　“……这家伙狡猾得跟他主人如出一辙。”
　　女子吃吃的笑：“只剩七八本，殿下很快就熬到头了。”

　　本以为今天也是无人问津，寂寞潦倒一直抄到晚膳才会结束，谁知午时刚过，书房门口就响起一阵极轻脚步声。若不是来人故意放轻脚步，就是他走路本来就这样轻忽忽的不着力道。
　　苻千慕耳力极好，练武多年对外界环境变化感知亦是一清二楚，听到脚步声，在纸上胡乱描画的笔就略停了停。抬眼向正对着书桌的房门望去，那脚步声果然是停在了门口，然后轻轻推门而入。
　　苻燕景穿着一身雪白大氅，领口系得严严实实，乌黑发上束着赤金镶钻的梅花发链，一看就是刚刚自外面游玩归来。他探头进来，目光一扫就看见窝在苻千慕肩头的白狐，勾唇吟吟一笑：“果然是跑到这里来了呢，小千慕。”
　　他王侄翻了个白眼，苻燕景不以为意的踏入房来，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煨着炭火的小手炉。菱姬迎上前，替他将身后房门阖上，避免门外过堂风吹着了王爷。
　　苻燕景对她轻轻点头致谢，再笑吟吟的望向赌气似的把目光调转开去的苻千慕：“见到王叔也不主动问候，小千慕啊，这些天的抄书温读，你竟是没有丝毫长进不成？”
　　苻千慕凉凉的道：“是啊，有些人游山玩水，其乐融融，哪里把别人死活放在心上呢。”
　　“嗳，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叔可是日日夜夜都惦记着小千慕你啊——”绕过一地废纸，苻燕景主动凑到苻千慕身边，去看他手头摊开的一张大大宣纸，“啧，这字……”声音里既有遗憾又有幸灾乐祸。
　　苻千慕攥着笔，磨牙：“你是专程来嘲讽我的吗王叔……！”
　　白狐听见主人的声音，从苻千慕肩头直起身来，正好苻燕景和苻千慕肩并肩靠站在一起，轻而易举就从这个肩头跨迈到那个肩头。苻燕景放下手炉，雪狐便趁机蹿进了他怀里，暖呼呼的继续睡大觉。
　　苻燕景手指轻轻梳理它白雪般的毛发，一双凤眸流光溢彩，似笑非笑：“千慕，王叔是心疼你苦学乏累，特意前来探望，你却如此误解王叔一片诚心。看来还是王叔多事，不该为你向王太子告饶，请他免了你剩下的功课——”转身作势欲走，“不然王叔这便去找王太子，说千慕你仍然心浮气躁，不能领会他人好意，尚需多多磨练、多多加强……”
　　苻千慕眼底大亮，一扔笔，紧紧攥住他王叔衣袖：“等等，王叔，好人做到底，你既然开了口就别半途而废嘛，来来，王叔，坐，这边坐。”殷勤备至的把他王叔半拉半扶到书房一角的湘竹榻上，又雀跃的到一边沏了杯茶，递到苻燕景手中，整个人都像终于摆脱阴晦雨云、重见天日的向日葵般朝气勃勃了起来。
　　苻燕景微笑着小口小口抿着茶，目光一直在英武的青年身上打转，正想要再调侃这个心性直率的王侄几句，忽然看到镶有金边的暗红袖口处有一条丝线垂落下来，像是大力挣坏了一般。
　　苻千慕注意到他的视线，跟着低头向自己袖口看去，啊了声：“大概是哪天在花园练刀，经过树丛被树枝挂到了。”不甚在意的随手扯了扯那线头，没想到反而将丝线拉长出来更长一截，咳咳两声，“这几日抄书抄得抓狂，也没来得及换……”
　　“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这就去拿剪子。”菱姬一福身，匆匆跑出去找剪子，苻千慕转头朝她背影道：“不用麻烦，一会我自己咬断——”
　　却觉得袖口被轻轻拉住了。
　　苻千慕回过身，倚坐在湘竹榻上的苻燕景一手拉着他袖口靠近自己，另一手灵巧捉住线头，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上袖边露出的丝线一角，几不可闻的轻然一响，就将那条长长红线从他衣袖上分离下来。
　　苻千慕只觉得手臂一轻，苻燕景已松开他衣袖，笑吟吟的抬眸看着他，凤眸里浅浅淡淡的满是温柔笑意。
　　七王子的心跳不明所以的骤然加快了几分，耳根居然隐隐发起热来，看着他王叔浑然不在意的把玩着那根长长红线，在白皙指尖来回绕了几个圈。
　　“咳……王叔，你……你……”
　　“嗯？”
　　苻千慕狼狈了一下，一时找不到究竟想说什么，半天挤出一句：“你的行李……细软，都收拾好了吗？”
　　苻燕景笑道：“差不多收拾妥全了。”
　　“……”
　　苻燕景看着他，忽然又喟叹一声，“只可惜，带不走的仍有很多……”
　　“王叔还想带走什么……？”苻千慕挣扎着，和自己心中叫嚣着想把王叔留下来的意愿做着艰难斗争，“若是侄儿能为，可以告诉我代为寻找。”
　　苻燕景仍然那样深深凝视着他，幽幽叹道：“譬如，这故国山水，可惜终是带不走啊。”
　　他的回复一说，苻千慕心底登时长出一口气，又恍然若有所失。
　　两人随意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正好菱姬找了剪子回来，苻燕景便说自己有些困倦了，抱着小白狐起身。
　　“对了，虽然不用再抄习温书，王太子那边，你终究还是要过去禀报一声。”苻燕景道，“莫以为仗着王叔给你讨了个人情，便不把王兄放在眼里，这些规矩千慕你还是要懂。”
　　“……好啦好啦，我一会就去。”

　　苻翀手里翻着一本乌覃风物录，大概是从苻燕景那里借来的，正聚精会神的翻看。听得苻千慕进房来的声响，只抬头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落回书册上。
　　“王兄。”苻千慕唤了声。然后踌躇着，要怎么跟苻翀开口——是要感谢他大慈大悲手下留情，饶过他剩下七八本书册不用抄写；还是抱怨这几日把他关在书房里不得外出，害他耽误了大好春光，连带练功身手也疏懒了很多？
　　“不必谢我，是王叔替你求情。”苻翀淡淡道，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父王虽一向不过问你平素喜好流连什么场所，但王族贵胄，立身处世当为百姓楷范，贪欢烟花柳巷并不是一个值得夸耀的癖好。”
　　谁流连烟花柳巷——
　　吞下心中哀嚎，苻千慕这才总算见识到何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他那一次分明就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招惹，一转头就被描绘得比黄连还苦。再说了，带他去的人根本就是苻燕景吧，王兄你真有胆子追究的话，就该把那个外表温文尔雅内则腹黑如墨的王叔一并惩戒了才是啊。
　　苻翀也不理会面前站着的七王弟一脸郁卒至死的表情，翻着书页，冷道：“你自己也抽空收拾收拾，后日由你送王叔启程，前往深檀成亲。”
　　“……我？”苻千慕一激灵，控制着自己没有一蹦三丈远，“为何是我？？为何是我送他？？？”
　　“王叔主动提议的，你不愿？”那双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终于是从书面上抬了起来，内中隐含了微微的情绪，但苻千慕看不分明。他道：“你若是不愿，换我送他，我很乐意。”

作者有话说

什么都要审核，真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