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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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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自从那日一个惊天旱雷劈醒浑噩的长生帝君后,他在唐朝的苦难日子便开始了。
蜷在锦塌上的白狐皮里,烧得通红的火盆也没法缓解宛如置身冰窖的寒冷。蓬莱仙殿的飞檐上竟然挂了一尺长的冰柱,简直叫人匪夷所思。长生帝君嘴唇泛白,心中不断咒骂紫微帝君。
蓬莱仙岛与太液池边岸依靠深入湖心的长廊相连,夜里殿阁内并无轮值的宫婢,只有定时定点前来巡逻的宦官。由于今夜得了太子的命令,连宦官也不会靠近这蓬莱仙殿了。
天冷,长生帝君倚在正殿背后的塌上昏昏欲睡,两边是铜铸佛塔形大烛台。锦塌位于吉位,又有佛塔镇守,可能是蓬莱仙岛上最安全的地方。睡了半个时辰,肚子忽然咕噜噜叫起来,长生帝君睁开眼睛,陡然想起自己还没吃饭。
“……老子的命真苦啊。”他恨不得替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叮……”那挂在殿外廊前的镇妖铃突然响了。
长生帝君裹着狐皮斗篷,散乱的青丝披在身后,提着宫灯,这一路走去,见到的人还以为他才是艳鬼。
“谁?”长生帝君仔细看去,镇妖铃下有人影,背后雕花栏杆外树木成林,黑影幢幢。
“别装神弄鬼,快给老子滚出来!”
“帝君中气十足,想必还没饿吧。”紫微帝君一袭金丝紫袍,嘴角挂着挪揄的笑容,由镇妖铃下缓缓走来。
见是他,长生帝君哼了句,“有病啊,玩什么仙装鬼,好好出来不行吗?”
紫微帝君手里提着内壁髹红外表漆黑的三层方形食盒,披着黑貂斗篷,携一身寒气走到火盆前,将食盒放到榻前的案几上。
长生帝君饿坏了,扑过去,不顾形象狼吞虎咽。太子的厨子手艺不错,这寒冬腊月,有酒有肉,梨花春下肚,寒意去了一半,身子也暖和起来。
紫微帝君坐在榻上,好笑地看着长生帝君。
长生帝君感觉有人看他,抬起头,鼓着腮帮边嚼边说:“算你有良心,亲自给老子送饭。来就来吧,动那镇妖铃做什么?”
“投食前岂能不摇铃?”紫微帝君反问。
长生帝君一杯梨花春泼向紫微帝君,紫微帝君凭空变出把描金扇挡了挡,四溅的水滴在空中汇聚,重新落进长生帝君的酒杯里。
“你……”长生帝君气坏了,“老子是你养的猫还是狗?”
“呵。”紫微帝君笑而不语。
饭吃了一半,索然无味,长生帝君裹着斗篷躺回锦塌,背过身不搭理紫微帝君。倒是紫微帝君在后面说:“本君夜观星象,今夜恐有变数,帝君小心。”
“你在这,老子怕什么?方圆百里的妖魔鬼怪都能感觉到你的仙气,哪个不怕死的敢过来?”长生帝君冷冰冰地嘲讽道。
紫微帝君应声,“说的也是。”便从袖中拿出一八面玲珑盒,打开盖子挑出一颗奇香四溢的仙丹就要吞下。
“等等!”长生帝君闻到香气回头,“你疯了?这玩意是可以暂时帮你变成凡人,可是失去仙术,你跟老子有什么区别?”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紫微帝君的眼睛比那九宵夜空还要漆黑。
“……随便你。”长生帝君扭头,“到时老子可不救你。”
夜深,寒气袭人。
紫微帝君靠在榻上,借着烛火翻阅大理寺卿上呈的表章。连翠的案子已被定为悬案,非常理可破,李旦下旨封存卷宗,无敕旨不可随意查阅。
之前长生帝君说刘皇后与德妃的尸体会不会也像连翠一样被人刻意毁坏,而凶手是则天皇帝,想来后者不太可能。或许尸体消失确是不存于世,但凶手绝对是活在睿宗这朝的人。再想远些,由则天皇帝时期到睿宗朝也不过二十余年,若那时的人活到现在……紫微帝君正想着,忽然发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正不停的蹭自己。他回头一看,原来长生帝君因为寒冷主动投怀送抱,头埋在狐狸毛中睡得正香。
“你可知道再挤挤,本君就要掉下去了。”紫微帝君自言自语。
烛下美人夜会周公,不傅脂粉而颜如朝霞映雪,实在让人不忍移开视线。紫微帝君思索一阵,自己挪了位置,片刻后得了空位的长生帝君又靠过来,紫微帝君怔了一怔,面无表情的将他圈进怀中,一边阅读表章,一边赏玩他的头发。
夜深如水,佛塔形烛台里,蜡烛偶尔发出噼啪爆响。
长生帝君睡了一觉悠悠转醒,脸缩在狐狸毛中,刚刚探出又蜷回去,动了动胳膊,忽然发现身上还盖了层厚的黑貂斗篷。
“咦?”他总算完全清醒过来。
有人鼻息轻缓,呼吸拂过他的头发,一手搂着他的腰,让他贴着那个宽厚的胸膛。再往上看去,抱着他的人额前金莲仙印光华流转,脸被烛光映得通透,好像昔年他刚由星辰化出形体,懵懂纯真,欣喜奔跑于第一眼看到的松树林里,在树下捡到的那块万年琥珀。
长生帝君整个人都傻了,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脸红得能滴出血。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帝君脸颊通红,何故?”被死死盯着的人终于睁开眼睛,眸色深沉。
“……你把黑貂斗篷搭在老子身上,老子热死了,老子还想这种环境你怎么睡得着?”长生帝君为自己的急才狠狠骄傲了一把,同时也在心里暗暗骂道,“脸红个屁啊。”
紫微帝君勾起嘴角,戏谑地看着长生帝君,“是谁先睡着的?”
长生帝君镇定自若地坐起来,刚要离开锦塌,却迫不及防被紫微帝君拉进怀里,脸与脸近在咫尺,可以看见对方眼底的自己。
“帝君害臊了。”右手五指滑过对方泛着微光的墨发,紫微帝君用一种长生帝君从未听过的暧昧语气说道。
心跳得很快,噗通……噗通……
然而……
数百年前,长生帝君曾试图度化一只修炼千年的狐妖,未果,最后手持宝剑将狐头斩下。那时美丽的狐妖留恋人间,向人间男子大献殷勤,千娇百媚,他记得应该是这样的……
长生帝君忽然环住紫微帝君的脖子,眉眼含春,媚意天成,整个人倚到对方身上,在他颈窝里蹭蹭,胯间也蹭蹭,还不忘朝他的耳垂吹出一口气。
“帝君,我可美……”
“咚!”
长生帝君被紫微帝君推下锦塌,摔得屁股开花,可是长生帝君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开心地站起来揉屁股,哈哈大笑,“紫微,你灵台不清,凡心动矣。”
紫微帝君额前金莲闪过一丝绯红,但马上恢复了原状,然而这依然表明他曾有过欲望。天庭众仙清心寡欲,欲望是悬在头顶的巨斧,胆敢越雷池一步,必然万劫不复。
“跟老子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长生帝君笑意盈盈,瞧着那双几欲冒火的眼睛,比夜空还黑的俊脸,想了想,迅速提起灯笼,连自己的斗篷都不要了,风一般窜出蓬莱仙殿,直到临近太液池才敢停下来喘气。
“要老命了。”他蹲在岸边,捧起冰冷刺骨的湖水浇到脸上。
蓬莱仙殿里,紫微帝君双眼紧闭,盘腿打坐,强迫自己心宁忘我,进入空无境界。不过片刻后,他睁开眼睛,面有悔色……这个玩笑真的过头了。
今夜让长生帝君到蓬莱仙岛暂住,也是因为那日他说起仙岛有异状,其实白天已经派人查探过,没有任何发现。一个已经暴露的地方等于弃子,说要他来,十分中有八分是逗弄。
紫微帝君起身,站在廊下远眺太液池,天空乌云密布,转眼飘起鹅毛大雪。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捉弄这个家伙?对他的印象明明只应停留在千年前的蟠桃盛宴,瑶池碧波旁惊鸿一瞥。
那年,有绝色轻启朱唇,吐出一句,“有眼无珠!”
长生帝君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找了间能挡风的楼阁,灯笼搁在一边,手脚缩到一处。如果他知道此行注定毫无收获,所有一切都是紫微帝君故意捉弄他,罪全白受了,估计气死之后还要气活。然而,后来能让一向清明的紫微帝君推他下锦塌也算扳回一城,不至于真的一败涂地。
长生帝君痛并快乐着,好不容易捱到卯时,风雪中出现一个黑色人影。
“你来做什么,杀仙灭口?”长生帝君吓得蹦起来,后背紧贴冰冷的墙壁。
“本君来看看你冻死没有?”已经不再称他为“帝君”,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低头瞄了眼对方已经冻红的赤足,紫微帝君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凉凉的微笑,“你果真不怕冷。”
“老子都要冻成和路雪了,还不怕冷,胡说八道呢。”长生帝君叫道。
紫微帝君,“呵呵……”
这一夜,又过了。
回到太子府,紫微帝君“好心”对长生帝君说了一番话,总结之后就只有四个字——我耍你呢。长生帝君异常生气,当时裸足而逃,冻了整晚,现在双脚又红又肿,御医端了盆中药给他泡脚,难闻的药味在殿内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