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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钟摆的第一声鸣响(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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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山蹲在墙根底下抽烟。木连过去了他也没有抬头,所幸木连也没有说话,而只是靠在了墙上,远远地望着浮动着几片白云的天际。
已经是六月底了,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尤其在这座风景名胜比较少的城市里,满眼都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就愈让人觉得焦躁难忍。
木连的手机震了起来。
“喂?”
“喂,木队,我,石宕。木队,那案子……”石宕的声音流露出一丝犹疑。
木连道:“怎么了?”
石宕连忙镇静了一下道:“是这样,木队,我把那三个嫌疑人带到队里盘问了一下,果然问出了一点线索。郑冉的舍友和她的导师都老实交代了他们和郑冉的恩怨,只有他的男朋友贾磊说话的时候躲躲闪闪,问他昨天去了那天也吞吞吐吐说不出来。我炸了他一下,他果然惊魂不定,满脸害怕。眼看着他就要交代,案子就要结了。刚刚突然来了几个奇怪的人,对我说案子他们要接手,叫我们别管了。看那态度,跟我们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木连沉吟了一下,道:“你别跟他们发生冲突,把他们带到陶臣那儿去,让他解决。”
石宕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洪山眯着眼睛侧头看他,问道:“是那帮人?什么案子又让他们像嗅了腥的猫,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木连在他身边蹲下来,道:“反正不是正常人能办的案子。你这么多年了又不是不知道,没有特殊情况,他们这群人请都请不来。”
洪山啧啧地吸了两口烟,沉默了一会儿道:“卤子呢?”
“我让他回去了。”木连道。
洪山点点头,嘴里吐出一口烟气,缓缓道:“他年纪还小,我这一路没给好脸,怕是他自尊心过不去。实际上也不怪他,就是我这猛一松了劲儿,就觉得特别累,不想说话。这五年也不知道执着于什么,要是知道会是现在这么个结果,当初我早一枪毙了他,还用等到今天?还白白又搭上一条人命!”
短暂的沉默后,木连平静地劝道:“洪哥,歇歇吧。我给你申请长假,你待在家里陪陪老婆孩子也好,出去旅游散散心也好,总之让自己神经休息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
洪山无声地抽着烟,目光停留在脚边的一块小石子上。许久,他捻熄了烟,站起身来,咧开嘴对木连笑道:“那行,咱的请假条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家看看你嫂子去,有一阵儿没见了,还怪想的,你说这老夫老妻的,越过越有滋味了。哈哈哈……好吧,你忙着,我回了。啊。”
木连点头,洪山就大跨步走了。
洪山走路的时候时刻都有着一种老兵的劲头,步履生风,腰杆挺拔几乎是刻进了骨子里的。可这一次,尽管他脸上依旧露出爽朗的笑容,木连依旧能看出那挺直的腰杆不易察觉地弯了几分。
也许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种目标,还有一种信仰。
“来的是异调科的,手里有特批手续。既然凶手基本锁定,我们对公众有了交代,跟他们也没必要发生冲突。”陶臣坐在木连的桌上,脸上难得露出一分严肃。
“异调科”,超能力者中心下辖的唯一跟警方有直接接触的部门,全称“异现场调查科”,反正每次递过来的文件上都是这么写的。
一旦案情中出现难以用科学解释的现象,这群人就会立刻接手案件。而一旦被他们接手了案子,那意味着谁也不能再继续追查这个案子。有关案情的一切案档会被盖上绝密的大红章,从此锁进无人知道的地方,再不见天日。
某种程度上,异现场调查科与国安局有着同样的性质。
从明天开始,外界只会知道零二大学有一个女生在图书馆里死于情杀,嫌疑人即其男友已落网,社会又恢复了安定。
郑冉那不同寻常的尸身谁也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而目睹这恐怖尸体的安红和宋之清,会被催眠忘记,还是被威|逼|封|口,又或者监|禁|自|由,也是谁都说不出答案的谜题。
知悉这些情况的警队队员,对于超能力者总是抱有一种厌恶的态度。一个自己能力触及不到的世界,总是令人恐慌的。
所以木连从看到案情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案子想得知真相很玄。
反而后来石宕说炸出了一个“男友”,倒是让他有些惊奇。
查出来的毒素足以让人致命,却远没有那样恐怖地使人枯干的能力。
如果是这个“男友”先下手毒死了郑冉,那么意味着之后或许还有“未知”对她的尸体下了手,吸干了她的精血,让她变成了一具实实在在的骷髅。
与此同时,图书馆那种冰凉的气息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这种未知,以人的精血为食,夜间出没却并不怕人。因为木连到图书馆时仍能感觉那冰凉的气息,这说明,当他和石宕置身那里的时候,这种“未知”仍旧没有离开。
木连嘴角染上一抹冷笑,它可真是肆无忌惮啊。
陶臣侧着身子几乎整个儿躺在木连的桌子上,凑近木连的耳边道:“木大队长,亲爱的,给人家笑一个呗。这好几天都没见你笑了,人家简直气血羸弱了。”
木连斜瞥他一眼道:“是弱了,但不是因为我。女朋友一个两个都分手了,你这满身的采阴补阳的功夫是不是找不着实施对象了?”
陶臣当即喷笑出来,哼哼道:“木头你这毒舌的功夫倒是因为我这个现成的实施对象越来越精进了!哎——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每次女孩儿跟我交往三个月不到,都会跟我说一句话……说什么你猜?猜对了有奖!”
木连无奈,随意道:“你满足不了她。”
话音一落,陶臣华丽躺倒,抱着胸口满脸惊悚地惊呼,“木头啊,你说你这满口的……哪里像是一个纯情的大龄处男了?!这世界……这世界还有正确的三观么?!”
木连笑,“你想太多了。”
陶臣见到他抿起的嘴角不由眼睛一亮,脸上的表情却更哀怨三分道:“算了,我告诉你她们说的什么好了。她们每次都做小花儿状捧着脸蛋久久地看着我,然后深情地说,跟你家木队长争上位,我实在太有负罪感了。我会退出的,我……我……我祝福你们。呜哇……”
陶臣嚎啕大哭,一手捂脸一边拽着裤腰当裙摆转身作女孩儿跑走状。
“神经病!”木连噗嗤笑了出来。
见木连奉送给他两个白眼后又低下头去神情专注地翻案档,陶臣身体往后一靠倚着门,眼睑微垂,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黄昏,逢魔时刻。
木连从一棵树的阴影里走出来,望着眼前在霞光中愈显厚重的图书馆,眉眼晦暗不明。
异现场调查科那拨人刚刚撤了回去,看样子没什么收获,但现场肯定还设有他们的禁制。
不过这种禁制对于木连来说熟悉的就像镌刻在灵魂里,只要几个巧妙的屏息侧步就能避开。更何况某种程度上,木连根本不在意他们是否知道他来过。
图书馆里很黑,黄昏的光线几乎只剩下微弱的一缕,却衬得一排排的铁架和陈旧的书本显出几分诡异的气息。
空气中闷热和灰尘的味道很重,隐隐还浮动着令人难以忽视的不安。
木连的目光穿过书本上方的空当,可以看到很深的地方,视线的尽头是幽深而又死寂的黑暗。
似乎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擦擦地不停。
声音很轻,却始终回响着,忽前忽后,忽远忽近。
黄中带着微红的光线终于从屋顶上消失殆尽,黑暗以及随之而来的森冷逐渐渗透了这馆内的每一寸空间。
温度像是瞬间降低了二十度。
巨大的寒气开始积聚,笼罩着整个图书馆。
木连顿住了脚步。
他的耳朵听不见声音,眼睛看不见物体,可是他感觉到有什么在蠕动着靠近,从屋顶上,从密匝匝的书本的缝隙间,从脚底,从四面八方——
像水那样涌聚过来。
之前的“未知”还藏在这里,并且避过了异调科的超能力调查员。
木连眼睛里泛起凌厉的光,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精神力高度集中。
那些森冷的寒气像是一条条黏腻的触手互相交织,在木连周围织起了一道巨大的蛛网。
木连挥手,便能感觉身体被牢牢地吸附住,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那种缠扯的力量。
他越挣扎,那种冰冷的清晰越会试探似的快速地舔过他的手背,手臂和脸颊。
木连眼睛一眯,浑身开始散发出浅浅的红色的光。
围绕着他的身周,冰寒的气息逐渐被灼热排挤开,空气中传来嗤嗤的声音,仿佛水滴进了烧热的锅底,瞬间被蒸发掉。
灼热感开始扩散,身周缠绕着的冰冷如同蛇信的蛛网在退散。
灼热与冰寒终于退守一方,相互焦灼地吞吃着彼此。
这样的对峙大约是几秒,又或是几分钟,冰寒的力量忽然增强,逮住灼炎那一刹那的停顿大肆反扑,势不可挡地侵袭过来。滚滚的寒气瞬间冰冻了书架和书本,铁架上甚至出现薄薄的碎冰。
红色的光开始变得暗淡,汗水从木连的头上滑下来。他眼睛眯着,仔细地注意四面八方的气息,不敢有丝毫松懈。
冰寒再一次缠绕上来,这次几乎是密集地把木连困在中间,仿佛蚕茧似的一层层地把散发着微弱的红光的木连包裹住。
脑中一瞬间的恍惚,木连一凛。
有丝丝的寒气顺着他的指尖往他的身体里流窜,他能感觉那种被吞吃的痛感,就像是被啃食骨殖一般触痛到神经深处。
无数的冰冷的刀锋一拥而上,贴着他的表皮开始寸寸地切割。
木连身上的红光暗了又灭,意识开始涣散。
就在木连感觉自己沉沉坠入冰潭的那一刹那,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
木连强撑着眼皮去看,那只手像是长刀一般,瞬间在冰封面上砸出一个洞,在四周的寒气涌向那个洞企图快速闭合之前,那只手已经把他一把拽了出去。
这只手带着一种熟悉的寒气。
无数的刀锋开始碎裂,木连只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漆黑中,一声声可怕的凄厉的嘶叫,刺得他耳鼓疼痛,然后就是一片白茫茫的空无。
耳边似乎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并不真切,更像是睡梦时的自导自演。
“……去他身边……”
凉丝丝的雾气,黑色的身影,黑色的眼睛,盯住你的时候那种压迫感仿佛是被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了脑门。
死亡,就在眼前。
黑色的……眼睛。
木连猛地坐了起来,白色的墙壁,熟悉的家具。
床边地板上四仰八叉地抽搐着小短腿用触电氏的口吻拖长了声音叫“木……刺啦……头……起……床……刺……啦……”的某物件除了陶臣送他的青蛙闹钟实在不能再作它想。
头一阵眩晕。
窗帘飘荡着的阳台,嘶叫的闹钟,宁静地不真实。
可是身体残留着的那种被冰寒包裹着的疼痛,提醒他图书馆的一切不是梦。
木连左右看了一眼,然后眨了眨眼睛,望着自己枕头边的黑色团状物体。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
之前的那只黑色生物!
在他反应过来的一刹那,黑色生物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咧着嘴……不知道是不是在微笑。
木连觉得自己大概还需要再睡一会儿,可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
事实是下一秒他就开始穿衣服,然后刷牙漱口,淡定地把黑色生物无视掉了。
木连心无旁骛地吃了一顿愉快的早餐。
然后趁着黑色生物神游天外的时候突然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黑色生物瞳孔里幽光一闪,却舔着鼻子懒懒散散地爬了下来。
看这样子,这家伙是知情的,但是却不愿意说出来。偷偷摸摸地跟着他,却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还真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木连暗忖道。
不过木连倒也没想对他动手。
首先他不知道这只不明生物到底是什么,但从上次它的身手来看,也不是能轻易应付的。它在他睡着的时候出现在他家里,而他现在还好端端地坐在餐桌前,大体说明目前它还是无害的。
其次,木连一向认为,把危险生物留在眼前监视着,才是最安全最明智之举。
把碗筷放进水池里,木连的脑子飞快地思索着。
他独自去图书馆是因为之前感觉到血腥之气,然而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险险陷在那里。
最后出现的那只冰寒而有力的手,却一把将他拯救了出来。
尽管意识迷离,他依旧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只男人的手。并且,他相信自己听到了一句低沉的男声,现在想来似乎是——去他身边。
那是谁?为什么救他?又是让谁到谁身边?
木连得不到答案。
但是那人身上的气息却是他熟悉的,仿佛铭刻在记忆的最深处。
究竟是谁?
是敌,还是……
木连把手中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橱柜里,擦干净手,整了整衣服,带上警帽,开门出去。
警局里。
木连推开门,不出所料,有人坐在他的桌子后面。不过他还是微微吃惊了一下,因为来的人,是夜莺。
夜莺在白日鸣叫是不合常理的。这就像公鸡突然下蛋了一样。
陶臣站在一边紧紧盯着夜莺的一举一动,见木连进来嘴唇动了动,木连点了下头,陶臣就安静下来,目光里也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
辨识夜莺靠得是他的一双眼睛,不过这双眼睛也是他变化的一部分。
他让你认出他来,只是因为他想。
否则即使他在你眼前走入人群,下一秒你也不知道哪个才是他。
“哟,又见面了,”此时的夜莺看面相已然四十上下,声音稳重成熟,他略带一丝重逢的欣喜地看着木连,“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小鬼头。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他看起来眉眼温顺,性格柔和,也就果真做出了这副好大叔的模样。
他眼眸里都是笑,甚至在推眼镜的时候似乎下意识地露出一抹赞赏。他右手中指第一指节的地方有厚厚的硬茧,捏着书页的时候指尖微微一捻,一页纸就翻了过来。
一切都毫无破绽。
“直说吧,我做了什么能把你给请来?”木连面色平淡地看着夜莺。
夜莺儒雅地笑了一下,道:“这性格还像以前一样,直率又坦白。”
手指轻轻一动,空间就仿佛被罩下来一层薄膜,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真正的强者从来不用墙壁和铁栅栏囚禁人。
他们用金钱、权力、情感,还有最好用的一种,超能力。随时随地。
“图书馆巨大的能量波动来源不明,但是图书馆的禁制还是很幸运地抓到了其中一股,我觉得那样的数据和你非常吻合。你调查的案子,你的能力爆发,不会没有联系的吧?”夜莺温文笑道,脸上露出几分男人经历沧桑后的慧黠。
陶臣冷哼了一声道:“我记得很久以前你们就承诺过销毁数据。”
夜莺微微一笑,道:“数据库里是没有的,可是人的记忆就不能随便销毁了,殿下。”
木连眸光深邃,“所以,你以为那股强大的能量波动里,我除了勉强保持不受腐蚀之外,还能替你查清楚能量来源?”
“不,我当然知道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侥幸,”夜莺指尖转动着一只钢笔,目光温和而坦诚,“与其在这种不可知的问题上纠结,不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去图书馆?”
木连心头一颤,一种奇异的排斥开始笼上心头。
他几乎是没有考虑就反问道:“不如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去?”
他声音冷硬,几乎带着一种质问的口气,不合作的态度相当明显。
他这样不寻常的举动不仅让夜莺顿了一下,连带着陶臣都有些莫名的感觉。
木连眼眸中墨色浓重。
夜莺忽然释然地一笑,道:“嗯,看来我找到了答案。”
“我不会逼你承认什么,可是你还记得规则吗?规则之外,即是毁灭。”夜莺手指一动,空间禁制撤去,他最后笑了一下道:“希望下一次来找你,你还活着。”
随即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一路上还跟好几个警员点头示意。
“你跟他很熟?”陶臣皱起了眉头,视线追随着那抹米色西装的背影。
木连看他一眼,声音平静无波,“很多年前,他是我爸的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