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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卸剑 ...

  •   叶孤鸿踏着木叶穿行林中。
      树林的另一边有一处空谷,空谷中有一处幽泉。
      他的师父石雁,就在那里弹琴。
      风吹过,木叶簌簌,琴音愈来愈近,也愈来愈清晰,他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循着这声音走去,直到它充满了整个听觉,充满了整个树林。
      琴音幽咽而绮丽多变,初时听来明媚而温暖,林中那初春般娇艳妩媚的花朵,便似盛开在初升的朝阳之下,就连吹过耳边的风,也显得分外温暖和煦。
      春|色渐浓,暮春未至,却已转入盛夏,越过一丛翠竹,眼前林木苍翠,每一片树叶都恍似充满了碧绿的生机。
      叶孤鸿默然前行,风声细响,琴音忽然低转,带起了满目秋色,漫山枫红刚刚落下,空谷中又已仿佛飘下初雪。
      茫茫一片,洁白,纯粹,却又虚空,淡然。
      笼罩着天地,笼罩着天地之外。
      这高旷而空灵的琴音,如丝如缕,徘徊在空谷,徘徊在树林,亦徘徊在心灵深处。
      一曲既了,叶孤鸿已立于琴前,潸然泪下。
      在这短短的一曲中,他仿佛已经历了春秋代序,四季更替,岁月流转,甚至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琴声,但他从前根本不懂。
      他忽然懂得,是因为他已经历了一次生死。
      石雁袖袍轻轻一挥,拂去琴上一片落叶。
      他的年纪其实不老,但眉鬓已带着霜雪。
      “孤鸿,你为何落泪?”
      叶孤鸿垂首,脸上尤带泪痕:“师父琴音感人至深,落入肺腑,使我想起从前种种愚昧无知,不由得惭愧落泪。”
      石雁抬起头看他,看了很久,温厚的脸上才露出一个微笑:“你三个月前离山,回来便昏睡了三天,我检查了你的身体并无恙疾,脉象却显示心有淤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父,我……”,叶孤鸿嗫嚅了一下,却又闭上了嘴巴。
      他不是不愿说,而是无法说。
      因为那种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石雁居然也没有勉强他,他十指扶在琴弦,看着林中飞舞的落叶,目光幽深。
      其实叶孤鸿心中的结,就算不说,他也知道几分。
      “你的天资本来很不错,可惜为师却剑法平庸,木师叔又常年云游四方,没有时间指点于你,不然……”他叹了一口气,忽然转过头来,道,“孤鸿,你可愿意听师父唠叨几句?”
      叶孤鸿垂首:“师父请讲。”
      “我师父梅真人善琴,当年与木师叔并称琴棋双绝,但木师叔不但棋好,剑法亦极好,而且他的弟子个个出色,像你父亲叶凌风,还有你师伯石鹤,都是当时风头无两的年青剑客。”石雁回忆往事,唏嘘中带着叹息,“而我自幼喜爱音乐,虽然琴艺得师父悉心相传,但于剑法一道上,却实在不能和他们相比。”
      若非当年木道人与石鹤都先后出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武当的掌门,委实轮不到也用不着他来当。
      但那些事情,叶孤鸿当然不会知道。
      叶孤鸿沉默了一阵,却忽然抬头道:“道家说大道至简,万物归一,剑法和琴音又岂无共通之处,师父为何菲薄自己?”
      “大道至简,万物归一……”,石雁不禁微笑叹息,“孤鸿,你今日有如此见地,又何愁他日没有大成?从前种种,确实是因为你的师父太过平庸,未能真正点拔于你,亦因为你确实年少轻妄,早早闭塞了自己的灵窍与心智。但如今放开心胸,你就不再是昨日的你。”他的眼中露出一种慈祥,还有一种叶孤鸿看不到的歉疚,“昨日种种,譬如昨日去,那就让它都过去吧!”
      叶孤鸿很小的时候,已是个温雅文秀的孩子,颇有乃父之风,只是在遭受凌风山庄的变故后,才变得沉默寡言,不愿与别人沟通,长大一点后,就开始学西门吹雪。
      叶孤鸿当然不是西门吹雪,他只是一个想用冷酷和骄傲包裹自己的孩子。
      石雁不是不知道,但却没有办法。但现在想来,他也许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他和叶孤鸿一样,都选择了逃避,因为那件事,也是他心中再也不愿触及的伤痛。
      叶凌风的死,一直是他心里无法排解的痛!
      叶孤鸿细细地体味着这番话,沉默良久,却突然跪了下来,跪在他师父面前。
      “师父,我想离开武当!”
      石雁居然也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问道:“你想到哪里去?”
      叶孤鸿握了握手中的剑,抬起头,他本来就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被外表的故作冰冷遮掩得太久。
      此刻他的眸子虽仍带泪光,却是清澈澄明:“回白云城。”
      “很好。”石雁微笑着,慈祥的目光中露出一种欣然,“白云城主剑法天下无双,而且是你的兄长,确实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叶孤城眼中含泪,伏地便拜了三拜。
      石雁俯下身,便伸出手去扶他,叶孤鸿就着他的双臂挺了挺腰,想要屈膝而起,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在这样的相扶中,他只感觉对方臂上的内力,竟如泉水般源源不绝地输入自己的身体。
      叶孤鸿大惊,却又无法挣脱,只有大叫:“师父!你放开!”
      “我已是老朽之年,过两年便要退位让贤,平时只会弹弹琴,种种花,留着这些内力,也没有什么用。”过了半响,石雁才缓缓放开他双臂,盘坐纳息,将全身精气运转了两周天,才平复了喘息,微笑道:“我已将四成功力传给了你,你根基底子不错,消化了便可作为己用。”
      叶孤鸿又已哽咽:“师父……你……你这是为何?”
      要知道他只是武当的俗家弟子,既不能继承武当掌门之位,亦不会被武当重用,石雁如此待他,不仅恩重如山,亦实在难以解释。
      石雁微微一笑,却似已不想再作解释。
      叶孤鸿满目含泪,缓缓看向腰间的剑,突然将自己的剑解下来,双手奉到师父面前。
      “师父,我将此剑留在武当,往日徒儿种种不肖与轻狂无知,也请师父……一并包容了。”
      石雁看着这柄剑,已明白他的意思。
      这柄剑乌鞘斜柄,式样极古老,剑锋也异常尖锐而狭长,非绝顶高手不能应用自如。这种剑,本来并不适合叶孤鸿,他从前用这种剑,只不过因为西门吹雪也用这种剑。
      但叶孤鸿已不再是从前的叶孤鸿。
      此剑一卸,叶孤鸿的剑,亦不会再是从前的剑。
      石雁微笑,转而却又叹息,像是欣然,又像是凄伤:“既然如此,我还有另外一样东西要给你。”
      他竟像是早有准备般,从琴台下取出一个布包,缓缓解开,取出一柄长剑。
      叶孤鸿认得这柄剑。
      青锋闪烁,明如秋水,这是他父亲当年用的剑,剑身上刻有一个“风”字。
      叶孤鸿霍然瞪大眼睛:“师父,这剑从哪里来?”
      当年叶凌风突然发疯,杀了妻子沈三娘,屠戮了凌风山庄三十余人,这柄剑就随他一起掉下了悬崖。
      “我总不相信凌风师弟已死,所以曾经数次到崖下搜索,但我只在悬崖的石隙中找到这柄剑。”石雁凄然道,“先人已去,现在,他的剑,就交给你了。”
      叶孤鸿奉起剑,跪下又再拜了拜。
      石雁无言抚琴。

      琴音再起。
      落叶萧萧。
      叶孤鸿走了,带着他父亲叶凌风的遗剑。
      他还穿着那身白衣,却披了一件青袍,石雁看着这少年缓缓走过一丛翠竹,走入木叶深深的密林。
      风扬起这少年的青袍一角,恍惚之间,竟迷离了他的视线。
      当年,也曾有这么一个青衫少年,在他弹着这一曲的时候,从林中款款而来,手抚一管玉萧。
      他突然落下一滴泪水,浸染了琴弦。
      琴声幽咽,如风吹玉树,玉树凌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卸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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