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十千十花

9、泪洒胭脂雨

　　卢生没有说话，毕竟对方认认真真的说出“我不是凡人”之后，能够坦然自若的回答“我不在乎”的人还是少数，而卢生，尽管所有的方面都非常优秀，可在这种事情上，他毕竟是一个凡人。

　　而对于月因“我会送你离开”的表示，卢生既没有反对，更没有赞成，面色依旧如往常般平静，甚至眼中也是波澜不惊，然而攥着筷子的手却已经捏的泛白。

　　“我……送你离开。”花月因的眼睛紧紧盯着卢生夹紧筷子的手，他心中的犹豫与纠结从不轻易表现，却不知根本瞒不过别人。

　　“我不走。”像是怕反悔一般脱口而出。卢生笑着摇了摇头，身体总是比理智诚实，纵然心中有千万种思量，终究是抵不过那放出去的心。

　　不走又如何？无论你如何选择，我们都无法在一起。花月因低下眉睫，眼神闪烁着说不清的忧郁。不过，听到这句“我不走”还是让人很高兴，至少，我不会后悔。

　　花月因微微一笑，虽然苦涩却也幸福，“我吃好了，出去一下。”

　　卢生看着饭桌上根本没有动的饭菜，没有说话，看着月因出去的背影，轻轻皱起眉头。“月因，你有难言之隐，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语气很轻柔，散在飘着饭香的空气中。

　　此时的信誓旦旦的宣言，像是证明着什么。

　　那些不离不弃，在彼时的命运之下，是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窗外的杜鹃叫的凄切，传说杜鹃鸟那“惯作悲啼”的鸣叫，能使许多愁肠百结的人心酸肠断。吐出一口鲜血，红色的血液滴落到了红色衣裳上，瞬间变成了暗红。

　　离开的花月因出了房间，右手举起，轻轻一弹，一股气流流出，射落了某一只杜鹃。

　　瞬间，杜鹃谷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眼前是张大人的府邸。花红柳绿，入眼尽是凡尘之景，与杜鹃谷那脱俗的景致无法相比。

　　花月因走进张府，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张大人的书房，此刻，张大人正在书房看书。张大人已经四十多岁，鬓角已有些发白，怎么看都是一个世俗老者，当初也正是他把卢生引荐给储英，卑微之态尽显。然而看到花月因进来，张大人却只是瞟了她一眼，右手一挥。

　　屋内没有任何变化，然而花月因却知道他已经给这间书房上了结界，轻轻抬眸，眼前的张大人也已经回复了原来的相貌。一身淡然出尘的白衣，上面绣着锦绣的花纹，眼角淡淡的青色花纹，给整个人增添了一副出奇的神秘。

　　“师父。”花月因恭恭敬敬的像眼前的人行了一礼。

　　“张大人”沉默了一下，转过身去，背对着花月因，眼神似有似无的飘向远方。缓缓的从口出吐出几个字，“那个赌，你赢了。”

　　花月因轻轻一笑，笑容里仍是掺杂着幸福和苦涩，曾经的她和师父打过一个赌。师父说世间的情爱只会让人头脑发昏，失去理智，然而花月因不信，认为那是愚人所为，感性和理性终有人会分清。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故事，师父幻化为凡人张大人，故意引得卢生和花月因相见，故意制造各种情景。

　　“是，我赢了。”卢生没有让花月因失望，即使是刻骨的感情，他依旧保持着那份清醒与理智，世间还是有那种理智的感情的。然而，赢了又怎样？

　　赢了赌，却输了心。

　　如今的自己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份修道的心，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山盟海誓，有的各种情节也并不算是浪漫，然而两个人十指相扣时的默契与信任，卢生说那句“我爱你”时内心狠狠的震动，一切的一切，都表示着自己情丝深种。

　　人生一世，与千年修道之比，须臾。

　　然而，花月因却已贪恋那份昙花一现。

　　“月因，还记得当初的赌注么？”师父终于说了句话，打破了书房中可怕的寂静。

　　“记得。若是我输了，则化去凡心，潜心修行。若是我赢了，那便……”说着花月因才反应过来，当时他和师父的赌注，根本就没有说明赢了要怎样！只是在师父的引导下说出了输了的惩罚，是了，输赢又如何？修仙之人本不应该在意这些，可这从开始，就不是一个公平的赌约。

　　“你已是下仙之躯，度过天劫便可成为真仙，你可知道，这次是什么劫？”师父的话很平淡，当了这么多年的神仙，自然知道这一劫最不好过。曾经有多少精灵仙怪，为了一个情而不得善终，他不想自己的徒儿也是这样，所以才设了这样一个赌局，没想到……

　　听到这话，花月因狠狠的震了一下，心里隐约已经猜到，“情……劫？”

　　师父点了点头，“过不了情劫，你根本无法承受三天之后的天雷。”……到时候还没有个了结，你会天雷轰顶，灰飞烟灭。接下来的话师父并没有说，然而这件事情却是人尽皆知的。

　　花月因这次没有说话，书房中寂静的尴尬。

　　师父拿出一个小玉瓶，“凤凰泪。”

　　凤凰泪，又称作忘情水。

　　出了书房的结界，又进入了另一个结界，叫做杜鹃谷。一切如常，仿佛月因只是和卢生坦白，然后出去了一下。

　　然而一切，已经不同。

　　接下来的两天，杜鹃谷的一切依然如往常进行，卢生和月因都刻意的避开了那个让他们尴尬的问题。

　　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淡淡的笑，幸福且安然。

　　第三天，卢生被早晨突如其来的雷惊醒。看了看时辰，天还早，黎明而已。接二连三的惊雷，让卢生彻底失去了睡意，起身之间，却发现了桌上的一封信。

　　不好的预感顷刻袭来，窗外的闪电打在卢生的脸上，映刻出他因为不安而灰白的脸。手指哆哆嗦嗦的想去拿那封信，却无论如何无法做到这个简单的动作。

　　闭上了眼睛，本来想沉默一下，稳定一下心绪，然而再次睁开眼睛，眼中依旧是无法遏制的波涛汹涌。

　　“卢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人间。

　　出谷的方法是射掉一只杜鹃，那样，结界就可以破除。

　　花月因本是胭脂所化，月因为胭，我也没骗过你呵。

　　然而，月因的身份已是神仙，不可妄动凡情，否则天雷轰顶。

　　这次的劫数，是情劫，也是修仙历练的必须，所以你无须自责。

　　你是我的劫，可是，我却参不透。

　　也许注定是在劫难逃。

　　师父那里有凤凰泪，喝下去可以斩断情根，忘却凡情，然月因注定与仙道无缘。

　　我没有喝。

　　我爱你。”

　　随着最后一声雷鸣，卢生手中的信也随之滑落。接下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大雨。

　　卢生不顾一切的甩门出去，冲进雨中。此刻的天已经开始明亮，杜鹃谷中也出现了太阳，可始终挺不住那倾盆而下的大雨。

　　红色的雨，满目皆是触目的红。带着浓郁的胭脂香味。

　　因为跑的太快，卢生被花丛绊倒，跪在雨中。“月因为胭，我也没骗过你呵。”不要告诉我，这雨中的红色是胭脂本色。不要告诉我，这红色你是魂飞魄散的真身。

　　……

　　雨停的时候，天空放晴，杜鹃谷中的花因为刚才红色的胭脂雨后全部变成了红色。一个人缓缓从花丛中站起身来，身形如玉，水墨依然，原本乌黑的青丝却已成白色。

　　红花白发，刺眼的和谐。

　　人生弹指，卢生终其一生都没有射落杜鹃谷的任何一只杜鹃。看着花丛中不复纷繁的花朵，四季都是艳丽的红。

　　回忆着杜鹃谷时的嫣然一笑；

　　回忆着皇宫前的十指相扣；

　　回忆着半山腰的青丝交缠；

　　回忆着储英府内的装傻狡黠；

　　回忆着初见时雨中的那一抹艳色。

　　你不负责任的走了，徒留我在杜鹃谷内，守着你的回忆，地老天荒。

　　……

　　满眼韶华，东风惯是吹红去。几番烟雾，只有花难护。

　　梦里相思，故国王孙路。春无主，杜鹃啼处，泪洒胭脂雨。

　　——陈子龙《点绛唇·春日风雨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