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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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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秋天短暂而迷人,那些天没有雾霾也没有沙尘,只有暖而不烈的阳光和碧蓝无云的天。周末午后,校园里的梧桐随风落叶,树下五彩斑斓的雏菊开得正好。小文艺们有的拿单反,有的拿手机,各个角落拍个不停,不知道有没有对准卿卿我我的小情侣们。至于我,教室、排练厅、寝室,生活不过是从高中的两点一线变成了三点一线,实在是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嘿,怎么每次在路上碰到你都被你无视啊。”一个人挡在我面前,一抬头就看到董朝嘟着嘴。我把听力暂停,摘下耳机,应付一声“Hi”继续往排练厅走。每周见三次难道每次都要来个热情的拥抱?他跟在我旁边左顾右看,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前面是运动场,我像往常一样放慢了脚步。不同于跑道上散落着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哪怕是在这个雄性气息如此微弱的学校,篮球场也相对热闹些。我知道自己有多傻,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唉,习惯不就是那些改不掉的东西吗?
扫过一群群陌生的面孔,一个背影突然抓住了我的视线,等等,那个,是他,是他没错!虽然离得很远,虽然他被围在几个人中间,不过我相信自己不会认错那个盯了三年的背影。没缘由地慌张起来,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手心止不住地冒汗。我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自己,他在干什么与我无关,他好不好轮不着我问,可眼睛始终倔强地不肯离开,好像一眨眼他就会消失,再也找不回来。他运球到另一个半场,晃过几个人之后在罚球线附近后仰跳投……
“你没事吧?”一只晃来晃去的手打断了我的视线。
“别烦。”我一巴掌打开董朝的手,瞪了他一眼。短短几秒,再看向篮球场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都怪你,每次碰到你都没好事!”心里的委屈无处发泄,我狠狠地推了董朝一下,他没防备,瘦弱的小身板前摇后晃,差点摔了个屁股墩儿。
“太暴力了吧,我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董朝捂着被我推到的胸口,还咳了两下。
“少装可怜,我很不爽,别惹我。”我索性不看他,其实是觉得自己下手重了点。
“又欺负别人。”
一股凉气从后背直冲后脑,我机械地自转180度,果然看到了那个从篮球场消失的身影,大红的短裤T恤近在咫尺,棱角分明的脸需要我仰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垂在额前,深不见底的眼眸和高挺如山的鼻梁,以及小麦色的脖子和结实的胳膊上挂着汗滴,还原了无数个夜里的梦境。
“呃,好久不见。”短路的大脑真想不出什么词儿。
“其实也不是很久吧。”他不常笑,两眼微眯嘴唇抿着就算是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一看到他笑的样子,我也会跟着笑得像个傻子。结果条件反射,我又“呵呵呵”地笑了。
“不去跟人家道歉还在这儿乐。”他冲着董朝的方向努嘴,目光却直直地放在我身上。我迅速把头别开,为了尽快摆脱不得不对着董朝小声敷衍了一句“对不起”。
“我保证席夕没恶意,不然你现在就得进医院。”他过来拍了拍董朝的肩,董朝一脸莫名其妙。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黎磊,席夕的高中同学,当初挨过她不少拳脚呢。”呵呵,高中同学,我的嘴角下意识地勾了勾。
“行了,黑我黑得还不够是不是?我赶着训练,没工夫在这儿耗着。你随意逛吧。”我拉起董朝的一只胳膊,强行把他拽到我这边。
“刚才打球瞟了一眼,一身黑,盘个髻,觉得像你,一出来正瞧见你推人,这可绝对错不了了。本来也就想打个招呼,正好你也忙,那改天再聊吧。”他摆摆手,不等我有所反应就跑开了。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一个精美的粉色礼品袋。
我始终戳在原地,直到董朝弱弱地问:“能松手了吗?疼。”
我甩开手,头也不回地向着排练厅一路狂奔,到了门前弯腰大喘气。
“你,你疯了么?”董朝跟在后面喘气。
我什么都不想说,直接推门进了排练厅。离开始训练还有半个小时,排练厅里只有我和四面的镜子。和镜子里的自己面对面总是失望,没有刘海,一丝不乱的发髻将宽额头暴露无遗,一张脸上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能被他认出已是不易。觉得烦闷,索性脱了鞋躺在地板上,试着把脑袋放空。
“这样容易着凉。”董朝叹了口气,把他的卫衣外套脱下来盖在我身上。
我闭上眼睛,努力地压住一阵阵涌上来的温热。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觉得自己可以用正常的语气说话了,才慢慢睁开双眼。董朝就在旁边盘腿坐着,一手托腮,手肘顶着膝盖,即使如此也挡不住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一下地往前栽。我忘了自己的烦心事,忍着笑观察他的脸,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回头率。睫毛在眼窝投下一片阴影,直挺的鼻子下面嘴唇翘翘的,短发和眉毛的颜色都像他的眼睛,比琥珀深一点,更趁得皮肤像大理石一样白而细腻。如果是一个女生长成这样,恐怕追求者连起来要绕地球一百圈;如果是男生,我实在是想不出有哪个女生能淡定地接受自己的男朋友比自己更吸引男人的目光。
诶,为什么会想到这儿?我稍稍回过神,只见董朝的手再也阻止不了他的脑袋,猛地一栽让他一下子甩起头,眼睛瞪得巨大。
“哈哈哈,”一下子笑出声,还好没忍出内伤。
董朝眨巴着眼:“你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说起来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动手的,晚上请你吃饭。”我站起身,拍了拍董朝的脑袋,蓬蓬的短发手感好极了。呃,都怪他表情太萌。
腾地一下他从地板上弹起来,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今天黄历上没写出门大吉啊。”
我没理他,到把杆上压腿去了。
“Hi,两个劳模。”声音一如既往地欢乐,不是我们的笑靥姐姐还能是谁。
“凤姐好。”我们俩异口同声,故意拖长音。
“小祖宗们,饶了姐姐吧,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啊。”笑靥姐姐大名李羽凤,进队的新成员集体称呼她“凤姐”,还不是是拜她的自我介绍所赐。自黑的人最可爱,她开得起玩笑,队里的新人都跟她格外亲近。她比我们高一届,是队里的“奶妈”副队长。那天面试我们的三个人里,记录员小萝莉是“名誉”副队长,全名丁萌,如果不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小萝莉”的称呼相当适合她,但偏偏她是我们队最“德高望重”的元老,唯一的研究生。至于冰山女,用脚趾头也该猜得出是队长了。“冰山女”真名华昕毓,虽然和“凤姐”一样刚大二,但是全队上下没人敢违逆她。所谓不怒自威,她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种让人敬而远之的气场。敢挑舞蹈队的大梁,手里必得有两把刷子,不过……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她的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几十里外都听得到。以她的身材去当平面模特绰绰有余,却还把用高跟鞋扰民当成癖好,我找不到她有什么地方讨人喜欢。镜子里出现了她的影子:紧身的七分裤配胖大的蝙蝠衫,锁骨毫无保留地露在外面,脚上的细高跟堪比足尖鞋的效果。看着镜子里的她我又愣住了,不是在意她的衣着,而是她手里的袋子,粉色的礼品袋。
头痛欲裂,我紧闭双眼,那个粉色的礼品袋依然在眼前,挥之不去。
“席夕你怎么了?”队长大人难得关心队员,可我蹲在地上抱着头,不想回答。
“队长,她确实不舒服,我送她去趟校医院吧。”董朝过来扶我。
“你照顾着她,今天你俩不用训练了。”高冷队长第一次准假,正好给我一个逃离这里的理由。我索性把全身的力量压在董朝身上,由着他把我架出去。出了排练厅的门,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像董朝每次及时的出手相助,然而我不能坐等它撕裂自己戴着的那张叫做理智的面具。急急地甩开董朝,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
“你这是干什么?”董朝有点怒了,拦住我的去路。
“让开!”吼出声的瞬间,两行热泪湿了脸颊。
“别,别哭啊,是我错了,我错了。”他慌慌张张地抽出纸巾递过来。
我没接,扬头想把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却适得其反。透过迷蒙的水雾,董朝的轮廓越来越近,很轻很轻地,我被包围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开心要哭出声,我的肩膀给你靠。”他的声音柔和中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瓦解了我最后的理智。
伏在他的胸前,我终于泣不成声。胸中压抑已久的委屈全部融化在决堤的泪水中,毁了董朝的格子衬衫。
我以为我忘了,我以为我放下了,我以为我的心早已成冰不会再起任何波澜,想不到如此稀松平常的见面就能轻易打碎我维持已久的平静。那些或美好或苦涩的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在记忆的最深处发酵,说来时日不长,却似陈年老酒散发着醉人的香气,也辣得人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我倦了,累了。揉揉肿成桃子的眼睛,发现董朝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眉头微蹙,琥珀色的眼蒙上了一层灰暗,原本飞扬的眼角堆满疑虑,牙齿咬着薄唇,一言不发。
“谢谢你,董朝,”我长舒一口气,望着那双美目,“我欠你一个解释。如果你愿意听,我愿意把所有的事告诉你,我和他的事。”
“你不欠我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说出来,”他的严肃换成了疼惜,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不用跟我道谢,知己难得,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