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卷：月落上海》悲情秋水

162、第一百六十一节

　　晴朵和晋生脸依偎着脸，在相亲相爱中享受着夜的静，但睡得并不很沉，因为不时地依稀有一种预感使晋生轻颤，并且传遍他全身。
　　晴朵的嘴唇好像溪水在低语，唱着无字的乐曲，她的脸被梦熏得像被风吹乱的玫瑰那样红，像在山麓中，一湾清澈的水面被风吹起涟漪，她就如此被那神秘地侵到头脑中的篡者搅扰，这梦它让人对心灵失去了控制，无论思绪如何飘游，人们都得唯命是从。
　　她梦见自己一个人在海边不知因为何故，被拴在巨岩上，她动转不得，只听见海的呼啸越来越响地掀起高高的海浪朝她打来，好像直扑向她的嘴唇，使她喘不过气；一会儿更加猖狂，竟向她头上泼来，又高又凶猛简直就要淹没她，而她却又死不了。
　　不久她脱了身，在沙滩上行走着，尖石子把她的脚刺得流出了血，几乎每走一步她都会跌倒。
　　这时候，就在她的前面，影影绰绰有一个裹白布的影子正在滚动，她又追又怕，然而它却总是不停歇，她看不清楚是什么，只跟踪去捉，只是尽管被捉住了，它又滑掉。
　　梦境变了:她站在一个石洞中，在岩壁上倒挂着由许多年的水滴形成的石钟乳，洞中海水正在拍打，也许在哪一角还有海豹在隐蔽。她的头发滴着水，就连她的眼珠仿佛也化为泪水从眼里往下滚落，直落到地面黝黑的尖石头上，而且一旦低落就凝结成了云石......她想。
　　就在她脚边，又湿又冷，死沉沉地躺着晋生，他的鬓角沾着海的泡沫，人已经死了。她给擦也没有擦干，他那颗熄灭的心再也不能跳动了！大海的哀歌尽在她悲哀的耳边低低吟唱。
　　啊，这短短一梦比起一生还要漫长！
　　望着死去的人，她觉得他的脸模糊，或是变成了另一副模样，眉目有点儿像上官展鹏，越看越清楚，终于它显现为顾晓飞的脸庞，精明、憔悴，又带着军人的肃穆。
　　她猛然间惊醒：呀，苍天在上！她看见了什么？那是谁的黑眼睛？那与她面面相觑的正是顾晓飞！
　　“夫人——”
　　顾晓飞轻唤。
　　晴朵发现晋生已不在身边，晨光微露，这瞬间她一声惊叫，把残余的梦境都赶走了。她来不及踏上鞋，光脚奔向楼下，一边不停的喊道：“晋生，晋生......”
　　顾晓飞追上去，她却视而不见，冲到屋外，踩空台阶，跌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仍旧哭喊不止。
　　顾晓飞紧紧抱住她。
　　“夫人，司令已走远了......您是追不上他了......司令害怕看见您痛苦的样子，才趁您熟睡时离开......”
　　晴朵仿佛听不到他的话，无望的呆靠在他臂弯，自语道：“让死亡来找我吧！......是我的错......我选择留在他身边，我太爱他......如果他死了，我就像我的母亲一样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根本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我跟母亲一样不敢独自面对这可怕的世界......”
　　“夫人，司令会回来的。”
　　顾晓飞凝视着远方，瞬息间变成了人间弱者的护卫。
　　雨不知不觉中飘落在她的乱发上，她不由得伸出手感觉这一份透骨的凉，苍白的手指抖动着，泪眼前好似满山云雾，阴晦的想法令她再次刺痛了身旁人，那如刀扎般的悲哀蔓延开来，她茫然地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唇蠕动了一下。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为什么总是出现这样不详的预感？”
　　“您太累了。”
　　他抱起她，眼光却移向别处，似乎触到她的目光令他更不安，只低声说：“先上楼歇息一会儿，下午医生会来给您检查身体。”
　　他有意避开那敏感的字眼。
　　晴朵小声的喃喃说，“好像我很早就认识你，真奇怪。”
　　最后，他眼里透出了可怕的含义，唉，为什么她要引起他的回忆！
　　战争愈演愈烈，傅宇晟拼死保卫长沙，可最后仍失守了。他的伤痕累累以及过度自责使他暂时远离了坚守的阵地，回到重庆休养。
　　在这期间孔家小姐日夜照顾着他，她品尝到了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她对宇晟的爱已不再使她感到折磨和焦躁不安。这种爱情充满了她整个灵魂，已构成她本人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再也不去抗拒它。
　　不过，傅宇晟对她的态度从没因此改变过，只是表现出简单的友情。他知道，这位已陷入情网的阿娅小姐不应面对更多的痛苦与绝望，他给不了她爱情，仅可能小心翼翼的维系这份平静。
　　晴朵本不想去打扰他，但一切有可能得知晋生消息的方法她都尽力去尝试，即便会带来不必要的尴尬，她也在尽力克服。
　　当仆人向孔小姐通禀，‘陆夫人来拜访’时，她脸上露出矛盾的表情，她没有理由拒绝傅宇晟的客人，对，仅仅是客人而已，她暗自默念。
　　“孔小姐。”晴朵先伸出手以显自己的友好态度。
　　阿娅向她转过身来，并压下心头对她的敌意，轻握了一下手。
　　但围住晴朵的这些仆人的情绪，与她所想的事情相去甚远，她看不出阿娅小姐沉重的心情，她不知道自己闯进了怎样的领域。
　　“叫我妮娅就好，你是来看望宇晟的吧，他大概已经醒了。”阿娅保持着微笑，拉着她走进一间宽敞的房间。
　　晴朵走近房门时，便已在想象中看到傅宇晟那张脸，那张她见到过的柔和的脸，他的脸不常这样，所以总是给她以强烈的影响。她也知道，他会对她说一些轻轻的温情的话，像母亲临终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并且，她会忍受不了，而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但迟早总会这样，免不了的。
　　于是，她跨进了房间，在喉咙里忍也忍不住愈来愈要哭出来的一刹那，她用近视的眼睛渐渐分辨出他的体形，找到了他的脸。她终于看到他的脸，瘦削的朴实的脸，并和他的目光相遇。
　　她突然放慢了脚步，并且感觉到眼泪一下子干了，哭泣也止住了，捕捉到他的脸上和眼里的表情，她突然胆怯起来，觉得喉间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半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