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魂师》甘蔗羽荒

1、上篇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白纹饰边的浅紫色衣衫，神秘却温暖，和他说的他正要做的那件事，仿佛八杆子打不着一般。他说，他是易魂师，要带走我的魂魄。轻松温润的语气。我想很多人都和我一样，被蛊惑一般轻易就点了头。

　　#你的心真黑。我开着玩笑对他说。熟料他收起微笑，开始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盯着前方。我开玩笑的。我连忙解释。然而他认真地说，我正在回忆我的心是什么颜色的。挖出来看看不就知道。我又气又笑。他摇头。不行了，已经烂透，早看不出来了。我沉默，他淡定的神色第一次让我不觉得平静。

　　#文苍说，我很特别。对他的话，我只是笑笑——被他换出来的魂，都喜欢跟着他去看看下一个即将失魂的躯体，只有我，总是在他去易魂的时候，飘到别的地方去，一直到他带着新的魂魄回来。他问我，阿溋，为什么不跟去看看？也许会有喜欢的壳子。因为我不想再活啊——我说得云淡风轻。

　　#梓之生前，是个流莺——她后来告诉我的。我能理解她同意文苍把她带走，想不通为什么明貊愿意住进她的壳子。文苍则告诉我，不是所有人都等得起遇到最满意的壳子。

　　#我亲眼看着明貊以梓之的身份被送进莫如晦的府邸。我几乎能猜到结局。我早就知道，莫如晦就要对明貊的弟弟动手了。文苍握紧我的手，笑容依旧和煦。没有人会愿意代替明貊死去。明貊的魂会随着梓之壳子的死亡而消失。我知道，明貊要的就是同归于尽。

　　#很多问题，不出现不意味着不存在。许蔚被耽平从死牢里换出来的时候，我禁不住想抱怨文苍。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这件事只要双方愿意，他就不能拒绝。为什么。我问，他没回答。我很怕，许蔚如果获得重生，会搅得世界天翻地覆——我只是怕，报会应在文苍身上。

　　#文苍求着我和开阳换魂的时候，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疯长。开阳不愿意活，如果他死，林音会孤独终老。文苍看着日渐憔悴的林音时，眼里是那样浓重的哀伤。所以他不能让开阳死。正如，我不能让林音凋谢。

　　#我终究没有和开阳换魂。即便他精神近乎崩溃，他也死死地想守住自己的壳，不论文苍怎么蛊惑，他都不肯。他说，你看着，无论死生，她在乎的都是我，与你无关，我不会给你机会为她做什么。回忆起这一幕时，我意识里只剩下燃恨的黑瞳和萧索的紫色侧影。

　　#酒，一杯一杯地被灌进肚子，我就坐在旁边看。我说，若是想易魂的人看到你这邋遢样子，定然不愿意了。文苍笑笑，不愿便不愿，你当我乐于此事吗。我默然半晌，叹，不在同一个世界，何苦还要挂念？文苍氤氲了酒气的眼望不到底。若有一日，你对哪个女子爱而不得，便懂了。他笑得凄恻。

　　#苍，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事的。我浮在树上问树下看书的文苍。他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笑了笑，说，六七年前吧。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飘下来，跪在他面前，抬头，看着阳光映照下他苍白得几近无色的面孔。他揉揉我细碎的头发，温柔得像对邻家的弟弟，说得很平常，因为不得不。

　　#我看到了另一个文苍。一样的紫衫，一样的眉眼如画，一样的苍白如纸，一样的一样的飘若惊鸿。但就只是一眼，我便知他不是我所熟悉的文苍。他的笑，魅惑如火，仿佛来自地狱，隐藏人心最深的邪念。却出现在文苍的壳子上。

　　#他说他叫无扇。无扇看得到我。我猜不出原因。无扇轻笑，说，原来是在他身边最久的一个魂啊……只是不知能陪他到什么时候。对上他的目光时我突然觉得心慌，仿佛他眼里藏着不可言说不可接受的未来。我落荒而逃。

　　#苍，你不怕吗。我问他。他淡笑，反问，为什么要怕。我仔细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瞳，试图看到一点波动。可是，依旧，沉寂。我说，你在做的事情，打乱了天地秩序，不怕神责怪吗。文苍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出现一丝淡淡的凉意，他说，神，许是长眠了，否则，我早已消失。我似乎有话，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