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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温泉水滑洗凝脂，病来山倒去抽丝（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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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则换好浴袍，将脱下的外衣叠整齐堆放在岸边的石凳上，把长剑放在衣服的最上面，带着香料下了水。洒过香料，水面腾起的蒸汽中渐渐绽出沁人心脾的香气来。他蹚着水走到对岸，找了个靠岸边的位置坐下。微灼的水汽扑到他脸上，湿润温暖的感觉仿佛透过毛孔渗入到身体里，泡在水下的关节就像被上了层油，说不出的畅快。他展开手臂垂在身侧，将脊背轻轻贴靠在岸壁上，不再细究那些郁结心头的愁绪。
身体一旦处于极度放松的状态，精神很容易就跟着一块儿懈怠下来，不大一会儿，他在舒适的水温和馥郁的清香中慢慢合上了眼睛。
袅袅的蒸汽裹挟着绵绵的困意一波一波向他袭来，昨晚他睡得极不踏实，又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此时不免眼皮发沉。但温泉并不是休息的地方，他捧了把水打在脸上，甩甩头，打算泡完澡回屋补眠，却猛听得一阵轻快的跫音自岩洞那边由远及近，间或夹杂着金属木料的碰撞声——是挂着偃甲盒和工具包的乐无异来了！夏夷则第一反应就是去寻宝剑，用传送阵逃走。他站起身，忽然想起宝剑和衣服都放在对岸。
现在跑过去根本来不及了，乐无异的气息已经出现在三丈之内，所幸水面雾气弥漫，他们都无法看清彼此。他手忙脚乱地爬上岸，因为担心脚在雪地上踩出印迹，不敢轻易乱跑。对岸隐约传来乐无异哼着小曲的声音，偃甲盒和工具包被解下时稀里哗啦的响声，还有衣料渐次剥落的声音……隔着雾气已能看见岸边立着的黑影，再不走就真要来不及了！粗略地扫一眼周遭情况，夏夷则提了口气，飞身踏过几株艳丽的红梅，躲到一块堆了半尺积雪的巨岩后面。他刚在岩石后面站稳了身形，就听见温泉里“扑通”一声水花迸溅，不用看也知道，那人肯定又是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夏夷则贴着岩石细听了会儿动静，谨慎地探出半张脸。这块岩石处在高出温泉水平面四五米的位置，这里刚好是个绝妙的俯角。一眼望过去，就看见一朵巨大的浪花从水中央向四周散开，裸着身子的乐无异从浪眼儿里钻出来，微微泛着粉红的白皙皮肤活像只去了皮的藕，看得人食指大动。
那人单独过来泡澡时似乎不喜欢围浴巾，昨天和今天，夏夷则都没看见那个绣着金刚力士图案的浴巾。
“啊……真舒服！”水里的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甩了甩头发上的水，伸手拽下绑着马尾辫的带子，“果然忙了一上午来泡泡澡才是正道啊！”
卷曲的湿发暧昧地垂在那人窄紧的腰线上，打着卷儿的发梢蹭上露了一半的臀，水面刚好卡在他两道极为明显的腹股沟上，掩住了令人遐思的下半部分。
“……”夏夷则闭上眼，强迫自己把头移回岩石后面，就听那人一边把水花撩得哗啦哗啦直响，一边自言自语道——
“哎？这个味道——这不是夷则最喜欢用的香料吗……”
虽然夏夷则一直在心中默默把乐无异定位成傻瓜，但他知道乐无异并不是真傻，一个修习偃术的人能傻到哪去？偃师历来擅长从细节发现问题，进而顺藤摸瓜的，这不，乐无异立马来摸他这颗瓜了——
“夷则——你在吗——？”那人把手拢在嘴边，扬起声音喊他，“夷则——”
温泉上空回响不绝，乐无异手搭凉棚四下张望，果然注意到他堆放在石凳上的衣物和佩剑。
“夷则的东西？原来被石桌给挡住了，下来时都没注意……看来他早就来了……不对啊，衣服和剑还在，他人呢？”
水声翻动，乐无异蹚着水沿着温泉的岸壁四处寻看，却不见人影，仔细巡查了一下岸边足迹，只发现来路上的几个稀疏的鞋印，并无返回的踪迹。
“哎？这人到底是去哪儿了呢？”乐无异盯着石凳上的东西，闷声低语道，“看足迹有来无返，他应该没走出温泉啊，可这附近根本没有他的气息……夷则——夷则？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在不在呀？夷则——？夷则——”
“……”夏夷则听见一大波自己的名字正在接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他刚爬上来时，身上还带着温泉的热气，不觉得有多冷，现在热气几乎散了个干净，而这桃源仙居的气候如实地反映着画卷中的情景，桃花开的地方就是春风和煦，积雪不化的地方就是数九寒天。只要穿过岩洞，气温就会骤降到滴水成冰的程度，岩洞两端可谓冰火两重天。眼下他赤着双足，仅着一身被水打透的浴袍站在冰天雪地里，又不敢运功驱寒，一旦体内灵力流转，乐无异马上就会感知到，躲藏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只能咬着打颤的牙齿，忍受着针刺刀割似的酷寒从脚底板儿一路延伸到顶梁。不多时，两只脚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奇哉怪也……”乐无异终止了丧心病狂的夷则N连发刷屏，纳闷地念叨起来，“他这两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正常？早晨起来也是，说话欲言又止，问他什么都不肯说，动不动就脸红发呆……”
“……”夏夷则抱着肩哆嗦了一下，仿佛裹了层冰碴的心脏忽然突突突地闹腾起来，他身上又开始有冒热气的趋势了……
“他该不会是……”乐无异猛地一巴掌拍在水里，水花炸开的声音惊得夏夷则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喜欢上——”
“……！”夏夷则已经泛了冰碴的头发丝在那个瞬间几乎要冒出滋啦滋啦的电火花来，温泉里的热度重新强势回归他的身体，连冻僵的脚底都开始往外冒白烟。然而，这来之不易的雀跃与澎湃却被乐无异的下一句话无情地浇灭了——
“——闻人或者阿阮妹妹了吧？”
“…………………………………………………………………………………………”
夏夷则发现，他和乐无异认识得越久，反而越看不透这个偃术宅的大脑回路。就比如说现在，他怎么也搞不懂，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让乐无异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闻人羽或者阿阮……
“对啊！我早该想到的！”乐无异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发而不可收拾，“夷则那家伙不是跟那个花心萝卜逸尘子关系很好吗？虽然我相信夷则那么正经的人肯定不像逸尘子那么风流多情，但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多多少少受点影响也是难免的！而且闻人和仙女妹妹——就算闻人没有女孩子的自觉，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女哎！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夷则要是喜欢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很有可能的啊！唉！我真是笨笨笨笨笨——怎么才想到！啊啊啊！真是笨死了！”
“…………………………………………………………………………………………”
这人真有自知之明——居然也知道确实是笨笨笨笨笨，真是笨死了。
夏夷则强忍着打喷嚏的感觉，僵着发白的嘴角无声苦笑，身上那点可怜的燥热像水一样流走了，寒意加倍反噬着他冻僵的身体。他将头抵在冷硬的岩石上，觉得自己好像从身到心都成了它的一部分，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温度了。
“嘿嘿嘿，一定是这样的！”自作聪明的家伙发出贼贼的坏笑，自认为终于抓到了关于他的把柄，“等回头看见他，我非要问个明白不可！要是他遇到困难，我还能帮他支招！唉，虽然我也没有经验，不过传奇和戏文倒也看过一些，到时候可以借鉴一下，我记得那次看到那本……”
偃师的思维果然就和他做出来的偃甲一样跳脱，乐无异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开始小声嘀咕着一些向女孩子示好的办法。
夏夷则已经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打算了，他只求尽快离开这个冷得让他心都凉透的鬼地方。可水里那人还在煞费苦心地回想着那些不入流的稗官野史，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不知乐无异在那儿念叨了多久，他连腿也开始失去知觉了，他不清楚脚掌是不是已经跟地面冻到了一起，他试着抬了抬脚，却有点分不清哪里是脚掌，哪里是地面了。
“……嗯，上次陪老爹看的那出戏也不错，叫什么来着——哎？等等，这么半天怎么还不见他人影？夷则到底去哪儿了？莫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停顿在这里，乐无异欢脱的语调急转直下——
“不行！果然还是得去找他！”
水花翻溅起来，水里的人收起了话匣子，飞身跳上岸，草草擦了把身子，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踏入石桌附近的传送台。
夏夷则待到感知不到他的气息了，运起内劲烘干结了一层冰碴的浴袍。身体有了内力的支撑，就像填满了柴火的壁炉，他提身纵了几纵，跳到石桌侧畔，从石凳上拾起自己的衣物，一一换到身上。更衣时，一道金光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定睛一看，竟是乐无异经常戴在额间的抹额，想是那人急着去寻他，一时匆忙遗落在此处的吧。
他弯腰捡起那条抹额，托在掌中注视良久，慢慢地闭上眼。
他想，不该奢望得太多……能继续做朋友，已经很好了。
“无异……”
他低声念着抹额主人的名字，蓦地攥紧了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