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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梁上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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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有幸识君子,一朝相逢即是缘。
昌治十一年,奸佞当道,民生凋敝,皇权形同虚设,百姓叫苦连天。
似无烽火之兆,实已朝堂割据,兵权三分,静流之下暗潮汹涌,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天下,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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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微寒。
我施展轻功,跃上屋顶,躲过巡视的侍卫,脚下生风,沿着事先记好的路线向着叶家宅里的一处闲置之屋奔去。
耳边风声凌厉,足下屋瓦喑鸣。
虽说柳家武将辈出,轻功更是独树一帜,江湖上少有能及,但无奈鄙人不才,对武学一窍不通,更无笨鸟先飞的觉悟,再加上自幼时起便身体羸弱,不适学武,娘亲心软,便不再过多要求。因而眼下最拿得出手的轻功也自然是半生不熟,踏得屋瓦砰砰作响。
翻上屋梁,却隐隐望见一丝烛光,心叫不好,却已无路可退。屋外侍卫不到半柱香便是一批,只能等到三更之时会有一盏茶的空缺。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被不知哪里冒出的无聊之人打乱,我心有不甘,只得隐匿身形,调整呼吸。待到三更才能得以解脱,在此之前,姑且听天由命罢。
屋内布置雅致,琴棋书画一样不缺,南面墙上挂着几幅字帖,皆出自名家之手,我自幼读书赏字,也能说得上个大概,只是左边一幅字似曾相识,细想一番,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屋中之人静坐桌前,一袭白衣清华出尘,身形欣长儒雅,黑发垂腰,仅用一根素色发带松散挽起,显出几分慵懒。双手白皙,五指纤长,乍看之下像是个不会武功的读书人。
呵……如此甚好。
他手中把玩着黛青色玉杯,忽的停下,将杯子放在桌前,拿起酒壶,向其中缓缓注酒,中指提起壶柄,食指轻按壶盖,动作优雅闲适。清冽之酒撞于杯壁,如山涧泉水泠泠作响,酒香四溢,勾得我馋虫大动。
只见他轻笑一声,接着缓缓道:“月下疏影映夜阑,清风徐来三月寒。”
还是个挺有文采的读书人。
酒声不停,他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春来新酿桃花酒……梁上君子,可知否?”
倒酒声骤停。我被他吓得差点从梁上掉下来。
不是吧……这也行?!
微微晃动的清酒,倒映着梁上惊慌失措的我。
也罢。
我从梁上一跃而下,拍拍蹭到身上的灰尘。心中庆幸现下是蒙面之人,他无法目睹我的真实面容,大不了一会儿把他打晕再走,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奈我何?
四目对视,我不由微微一颤。
惊才风逸,眉目疏朗,好一个玉面书生郎。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仙君下凡,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
静视片刻,他朝我莞尔一笑,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然而,即便微笑,他的一双眼睛也依旧是一片古井无波的淡然。
与其说是淡然,不如说是死寂。似是暖炉中隐藏着坚冰,又似冰雪下埋藏着温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永远猜不透他下一刻的行动。
如此之人,最难对付。
我只是冷眼观之。
他见我心有敌意,便斟了另一杯酒推到我面前,示意我坐下同饮。我自然没有坐下,亦不会喝来历不明的东西。
他见我如此,便轻轻摇头,执起方才推到我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随即看向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他君子之怀大气坦荡,倒显得我像是个妄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只不过,何人能在发现家中“盗贼”之后还能安然坐下邀之同饮?不过是试探之下,必有后招。
我冷哼一声:“乡野莽夫,无名无姓。”
对于我明显找茬的行为,他依然是报之一笑,然后自顾自地坐到琴前,双手轻压琴弦,缓缓拨动。
弦动,音出。
这是……
似是流水潺潺,又似是秋风猎猎,无形之中孕育出自然万物,天下百态。伸出手,想要捕之,抚之,随之而去,却又无奈流水无形,秋风无心,唯有空余遗憾。
纤指玉手,七弦玲珑。
渐而琴声呜咽,伴着晚风悲鸣,竟让人无端心痛。
曾在秦家楼阁上听过此曲,一曲终了,心中恸然,手下棋子相继落败。好友秦迁大笑出声,问我何以伤神至此?
我苦笑:“此曲……”
“此曲乃叶丞相二公子叶忱所作《秋水赋》,叶丞相今日与家父宴饮,二公子便弹上一曲助兴。”秦迁解释道。
“素闻叶二公子通晓音律,今日闻之,果然名不虚传。”何止素闻,简直是如雷贯耳。想他叶忱三岁读书,五岁作诗,七岁其师便甘拜下风,及至志学之年便名冠京华,琴棋书画作诗题字无一不通,多少闺中女子芳心暗许,都不为所动。父母素来对我恨铁不成钢,每每提之,都赞不绝口:“叶丞相家二公子小小年纪便如此成就,将来必是栋梁之才。想你只小叶公子一年,怎的就不及人家一成?”我心中虽有不服,却只得低头连连称是。
“叶公子此曲清雅脱俗,捕获芳心无数,难不成实是男女通吃?”秦迁一双桃花眼邪里邪气,一脸贼笑地靠过来。
我只有低头轻摇:“非也。”
自那时起,便极少听曲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秦楼一别,俗世凡音便再难入耳。
水波绕指,秋意入弦。
此乃《秋水赋》。
一朝闻之,再难忘怀。
曲终,弦颤。
我抬头望向作曲之人,不由感慨万分:“枫落草衰秋水寒,流年易逝空悲欢。《秋水赋》,不如改作《叹流年》。”
他正离开琴弦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我,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再次趋于平淡。
他默默转过头,双手再次抚上琴弦:“公子说的不错,《秋水赋》,本不是感怀秋水之作,只叹时光如秋凋败,流年付水东去。曾无望世人明了,却不想,被公子一语道破。”
他抬头,眼中似有欣喜之色,随即长身而立,谦和一揖:“在下姓叶名忱,意与公子结交,还望公子坦诚相待。”
今日得见叶忱本人,心中虽激动难掩,却不想因此暴露身份,我只是拱了拱手,看到屋外三更已至,火光渐远,道:“今日多有不便,改日相见,定不负君意。后会有期。”
他望向窗外,了然一笑:“恕不远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