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bibiworm

7、老友记

　　红油抄手是医生，红油抄手即使不是医生，也是比我爱干净和有品位的人。幸好是朋友，就接受了我的爱吃贪吃，也肯带着我去吃了。

　　很多年前，和她一起在江汉路附近那个工艺美术品大楼走，路过卖烧烤的摊子。武汉的大夏天，烟熏火燎的烧烤摊，肉串什么的在炉子上滋滋啦啦，散发出来的香味缠住了人的脚。

　　闻到烧烤，她没停脚步，一边走一边转过头来看我。

　　我知道她说那个脏，不肯让我吃，我争不过她，却不舍得不看。吃不到，看一眼也好。我走外侧，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脸，死死盯肉串。

　　很多年后，说起来，我们都记得那个她盯着我，我越过她盯肉串的细节。

　　每次回家，红油抄手都带我吃东西。这次，是她自己家里的现磨咖啡和阿姨亲手做的南瓜饼。亲手两个字的意思，就是南瓜饼里的豆沙馅，都不是买来的，是真的用红豆处理出来的。原谅我用了处理这个词，大概想一想，应该是放少量的水熬红豆汤一样熬，然后可能要调猪油和白糖，总之是复杂的过程吧。

　　现磨咖啡。红油抄手拿咖啡豆出来的时候跟我说，这个可以直接吃，很好吃的。我撇她一眼，懒得搭腔。我的朋友，怎么就一定都是这么傻白无聊，挥洒来去间要骗人玩的？

　　看她舀两勺咖啡豆来磨，我坐一旁期待，好像看人表演魔法一般有趣。

　　磨好的咖啡粉倒入虹吸壶，加水，又拿出一个电磁炉来加热。谁家里会有电磁炉？我忍不住想，抄手家为了喝上现磨的咖啡，到底购置了多少东西。

　　大约一杯半咖啡倒出来。我指着不见减少的咖啡粉问，这个，不要了么？

　　可以放在冰箱里去除异味，一般咖啡厅也放在烟灰缸里去味道。抄手耐心答我。

　　所以，就真的是不要了？我想当然的以为我们喝的咖啡即便不是咖啡豆的全部，至少也是部分。可是从视觉上辨别，咖啡倒出来前后，粉末没有明显的减少痕迹呢。所以，咖啡豆贡献在一杯咖啡里的，只有精髓精髓的香味，浓黑的颜色和口感罗？那么，我们平时喝的速溶咖啡到底是什么成分？既然全部溶解了，那就不会是这种残渣的咖啡粉罗？

　　抄手说，一般方家是喝单品的，不过为了好玩，做卡布奇诺来给我尝吧。

　　在咖啡中放入冰块冷却的时候，抄手又去冰箱里拿出一个简易的牛奶打泡器。外表看起来象一个普通有盖的不锈钢杯子。杯盖的中央有一个小的纵向推拉手柄，玄机就在这里了。杯子内侧推拉手柄上固定了一个比杯子直径略小的网状金属片。这个金属片被反复推拉的过程中，牛奶就被网上细密的空隙打成泡沫了。

　　一只漂亮的倒三角玻璃高脚杯，大半杯冰咖啡下去，然后鲜奶至八成满，打泡牛奶一层，最后好时液体巧克力画心不成画了个不规则圆。三层的卡布奇诺放在面前，抄手拿一把吸管让我挑喜欢的颜色。

　　我抽出一只红色吸管，小心奕奕的放下去，喝一口。阿姨在一旁大笑，搅拌了才喝呀，分层是为了好看，不是让你一层一层喝的。

　　厄？哦，这样啊。

　　几年前，抄手说喝花茶，她家就有一套喝花茶的家伙。

　　几年前，我上抄手家蹭饭，中意了她们家自己泡的辣椒，我家只泡过大白菜而已。她见我爱吃，就干脆打包一些给我。我拿回家去，跟我妈说，人家家里自己做的。跟我爸说，人家家里自己做的。我爸妈毫无羞愧的说，嗯，做的挺好的，然后全家一起吃掉。然后我想，哦，可能就是这样吧。

　　我光这样描述一番现磨咖啡的制作过程已经觉得复杂，我分别买了速溶咖啡，伴侣和糖，自己调一杯就自觉勤勉的忍不住去照镜子。象这种买下成套家伙，自己品，或者朋友来了，招待一杯现磨咖啡，仔细分那种只持续几秒钟单纯为了好看的层，这样的生活品位和态度，我没有啊。

　　这次回家，特意问小戴和抄手要了她们的婚纱照和婚宴光盘。看抄手肥嘟嘟神采飞扬的穿着婚纱嫁人，抄手说，快把自己嫁掉，我说，好，看你们幸福嫁掉，觉得嫁人真是好。

　　到了下班时分，小戴也过来，抄手再次表演卡布奇诺，我装成很懂的样子在一旁解说。

　　抄手自称从良了，外面流行吃什么已经不熟，小孙同学是新近的腐败份子，指了武重附近一家吃东西。

　　在武汉，流行就是流行，忘记卫生，忘记环境，只管味觉。味蕾告诉你好吃，那就对了，再多，什么都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今年依旧流行香辣虾。毛豆怎么能少？干锅带皮牛肉，烧烤呀。旁边一桌有人点兔子，老板直接拎了一只过来给他们看。残忍呀，残忍，我们这边摇着头，单纯因为不爱吃，不是怕吃或善心的。

　　小孙问我，要不咱喝点啤酒？

　　十多年的老朋友，实在不用装什么大尾巴狼，爽快答，好啊。

　　他的表情明显是噎了一下。

　　我说，怎么了？

　　他无奈看我，你也不用答的这么爽快吧，给人好大压力。

　　因为没有藏尾巴，就没有喝成啤酒。

　　吃完饭，抄手家老公又开车把我们运去她们家。从双湖桥穿出来，经水院，风光村，桌刀泉北路，一路的水色，我最爱的。夜风吹得人也要醉了，在武汉，我有满满当当的生活。

　　回到抄手家，这一次，是单品。

　　抄手做单品的时候，我捧着咖啡豆跟小孙说，咖啡豆可以生吃的，可好吃的，真的。

　　我们这一伙里，可能上这种当的也只有小戴和小孙了。小戴应该高兴，有小孙在，我就不骗她。

　　小孙半信半疑的审视了我好久，才慢慢挑了一颗丢到嘴里。虽然苦的皱了眉，还是坚持不吐出来，最后说，还好。

　　骗人者人恒骗之，这个道理我也明白。我一边说“你是不是在骗我”，一边无法抑制好奇的也去嚼了一颗咖啡豆才甘心。

　　我反倒觉得，咖啡豆没有不放糖的单品苦。

　　我是喝了速溶咖啡能马上睡觉的人。那天，在一杯速溶，一杯卡布奇诺加一杯单品的夜里，我失眠了。

　　那么多年的朋友，不用再去谈人生理想和世界观了，彼此的认同和喜爱在潺潺岁月里。见面吃饭胡乱聊，互相骗，同一个时空，一起吹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