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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快乐如同私奔 ...

  •   夏天刚刚开始,张阿毛和巫凤凰就在书信里探讨,如何安排这学生时代最后一个完整的暑假。两人最后彼此同意:若不利用好这个假期一起出去玩,转瞬就是大学四年级,又是找工作又是毕业,上班之后的心情肯定该不一样了。张阿毛从大学二年级开始,课余就在外面找事情做,到此时已经攒了一小笔钱,估计痛快玩一个暑假没有问题。
      按照商量好的,他们各自先回家,呆上十多天,告诉家里说得返校参加暑期实习,然后离开。他只在回去的时候和蒲小明见了一面,在他那里停留了一个下午,后来路过县城,却没好意思去找这位哥们。
      约定的日子下着瓢泼大雨,从早上一直下到中午他在县城下车的时候,随即又变成淅沥的小雨。他找到离她家不太远的一处录相厅,在旁边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就买票进去,坐在最靠边的位置,等她过来。那地方到门口只有几米的距离。
      但是他几乎没认出她来。巫凤凰穿一件半旧的褐色雨披和一条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长筒水靴。她的头发全塞在雨披的帽子里,帽檐压得很低,又加上了一副□□镜。不留意根本就认不出她是谁。她看上去就像一个行踪诡秘的女特务。
      她把一张车票塞到他手里,匆匆交待几句话,立刻走了,就像所有完成接头任务的线人那样。
      张阿毛估计她已到家,才从录相厅里出来,找个地方吃午饭,然后就慢悠悠走到河边,坐上渡船,到河对岸的火车站去。开车的时候是晚上,时间还早。下午他就在车站找了一间破败却收费昂贵的茶馆,坐在那里听几个老头子闲谈。
      那是一个感觉复杂的下午。骤雨初歇,天气清朗,街上的人声、树上的蝉声和茶馆里的麻将声彼此唱和。在旁边闲聊的几个老头子神情疏懒,他也有一搭没一搭和他们说话。周围的平静让他没来由地惊心动魄,印象中飞速流淌的时间变得如同屋檐上的水滴。在那个下午,张阿毛第一次细致品尝了等待的滋味,也在老头子们的教导下抽了几口旱烟,更学会了抽纸烟。他尚未真正懂得品尝烟草的味道,却因身边高人指点,很快掌握了吐烟圈的微妙技艺。香烟一支接一支在他指缝间化作灰烬,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两根手指一点一点缓缓改变颜色。五个小时之后,他拎起行李直奔候车室,手指已变得焦黄。
      还有二十分钟开车的时候,他上了火车,进了邻近一节车厢,从车窗里观察站台上的动静。在候车室里,他没有发现巫凤凰的影子。他决定,如果开车前两分钟她还不出现,他就下车回家,去陪伴父母。
      开车前十分钟,他终于看见了她。一辆小车无声无息停在站台上,里面的人陆续下来,巫凤凰最后出现。司机拎着她的行李上了火车,她和她妈彼此挽着胳膊,也上去了,然后是她爸。
      张阿毛低头看手表,秒针懒懒散散地跑,数六十下才算一分钟。他数了好几个六十下,才看到巫凤凰的父母又下了火车。车厢关门的同时,他就往车票上标明的车厢里走。火车开始缓缓移动。
      那时候巫凤凰正背对着他,冲站台上的人摆手。他恍惚看见站台上她的父母也在招手,但是火车速度越来越快,来不及看清楚,月台就被抛到后面。在火车的加速度里,一切都成了急速掠过的幻象。只有她的背影是真实的。卧铺车厢淡蓝色的窗帘一半收拢,一半低垂。落日余晖透进一点来,巫凤凰裹在暗紫色长裙里的侧影在渐渐笼罩上来的暮霭中如同金身。
      “你的行李都放好了?”张阿毛问道。
      她转过身,轻快地说:“都好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时间,没上来。”
      他笑:“我也是——好像都在担心,生怕错过了。”
      两张车票是面对面的下铺,很适合结伴坐车的人。他和她舒舒服服地靠在各自的铺位上,低声聊天。
      “你心也太细了……”他想起这一天的过程,觉得很有趣。
      “我爸我妈都容易多想,他们不可能允许我这样长时间跟另一个人出去玩,更何况是男生。”她正色说,“他们也是为我好,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了担心。”
      “你不知道我一个人怎么过来的,这大半天……”他忽然又觉得委屈。
      虽然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她仍听出来了,含笑说:“那我补偿你,怎么样?”
      “那,你怎么补偿?”他笑着看她。
      “我帮你削个苹果吃,好不好?”她躲开他的目光,取出一只黄皮肤的苹果,看样子是“黄香蕉”。那水果在她手里灵巧地转动,刀光闪烁中,变成白生生的模样。
      “你削得很专业,”张阿毛笑道。那只苹果的皮是完整的一长条,像是一根带子,被放到桌子上的果盘里。
      “以前我只给父母削过,你看你面子多大!”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以后你每天都要削给我吃,”他说,“我也可以学,然后削给你吃……”
      她嘴角露出微笑:“削来削去的,你当这是还债呢。我看还是我自己来吧,你那么笨,估计也削不好;你们男生又不爱干净,万一把苹果摸黑了怎么办,我只有闭着眼睛才吃得下去……”
      他正要反驳,看看自己拿苹果的地方,果然有两个指印。她一边削另一只苹果,一边看过来,他就“吭哧”一口,把上端的一只指印咬掉。她只是笑,手里的水果刀依旧在车厢里的荧光灯下一闪一闪的,很快另一只苹果也削好了。
      “以前我也只吃我爸我妈削的苹果,你看你面子多大!”他心里笑着对她说,却没出声。只听见自己咬一口苹果,声音清脆响亮;又听见她也咬一口苹果,一样脆生生的悦耳。“你一口,我一口,亲亲热热小两口!”他冷不丁想起小时候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两句顺口溜,虽然各人吃一只苹果,也不由得脸上发热,跟着又是出神。
      火车到省城是半夜三点。张阿毛迷迷糊糊起来,拖着两个人的行李,睡眼朦胧地跟在巫凤凰身后出站。她在这座城市上了三年大学,又早有打算,径自带他去了最近的一家饭店。他一进大堂就坐到沙发上,又开始打瞌睡,猛然睁眼看见她在前台订房间,赶紧也跑过去。脑子早就发木了,居然又蹦出一个念头:他们这样一看就很年轻的两个人,一起订房间,不知道前台小姐会怎么想呢。
      “你醒了,”见他过去,她笑着说,“我父母看在我参加暑假实习的份儿上,这次拨款特别大方,不要用你的钱。”
      “312,313,”小姐递过来两个钥匙牌。
      “反正都就住在对面,有小偷进来就一起对付,”两人站在房间外面开门的时候,巫凤凰笑着说。三更半夜,她仍显得很有精神。
      “除了你,还有什么人能……啊——”张阿毛打了个呵欠。
      “累成这样,赶快睡觉了,”她笑着说,“早安!”随即关上门。
      “洛阳女儿对门居……”张阿毛带上门,一头躺倒在床上,混沌中想起几个字,随即酣然入梦。
      一个色彩缤纷的梦。却像是被人拿着剪刀剪断似的戛然而止。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巫凤凰正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电视。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如同套了彩色的默片。
      她感觉到他在看她,转头冲他笑了笑:“你夜里没关门。”
      “还以为你真扮小偷呢,”他突然想起自己没穿衣服,就拉一下毛巾被,遮住露在外面的身体,“偷到什么好东西了。”
      这句话居然让她神色尴尬。她垂下眼帘,微笑说:“机票已经拿到了。”
      他们真正要去的是另一座南方城市,虽然距离不算太远,为了省时间,却是坐飞机过去。巫凤凰说,半夜开房时,她让前台代订了机票,下午就可以飞了。
      “什么都是你在操办,我不过是一个活动的行李,”张阿毛说,“真不好意思。”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信手摆弄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视遥控器。
      “你出门的经验没有我多,这也不奇怪,以后再一起出去玩,我就什么都不管了。”巫凤凰已经削好了一个苹果,笑着递给他,却又临时收回去,“你还没刷牙。快起来,该吃中午饭了。”
      “我就这样吃,”他伸手抢过来,“本来要去刷牙的,看见你削的苹果,也顾不得了。”
      “你们男生总这样不爱干净,不洗脸不洗手,就吃东西。”她无可奈何一笑,“以后我可不许你这样……”但是她突然住口了。
      “以后?以后是什么时候?”他一边咬着苹果,一边刨根问底。
      “不知道!”她避开他的目光,把脸转到一边,“不和你说了。”
      “别呀……”他开心地说,“我还想和你说话呢。”
      “那你正经一点!”她又朝向他,微笑说:“这次出来玩,大家高兴一点。你不要惹我生气。”
      “我可不敢,”他赶紧说,“莫非你不高兴了?”
      “我……还好吧,”她说,“你呢,你欢喜吗?”
      “我,怎么说呢,”他笑着,一种感觉脱口而出,“和你一起跑出来玩儿,快乐如同私奔……哎哟!”
      她急忙一巴掌拍在他身上,把他后半句话也拍掉,跟着着站起来,含笑说:“我饿了,想吃午饭。再不起床我就不等你了。”说毕,她已带上门出去。
      “我心里,欢喜得很呢,”他掀开毛巾被,冲着半掩的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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