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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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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要是想出去转转倒也不是不行,不过现在更深露重,姑娘的身子恐是经不住的。不然,明早秋霁再陪姑娘出去可好?”
我知道这已经是她的最大让步了,可是一想到明早要去肯定是要向康熙请旨,心理就觉得不舒服,脸上也悻悻地没精打采。
秋霁早就看出来了,沉吟了半晌。
“饶是这么着,姑娘就去换件衣服,咱们到围场的北边逛一逛也就罢了。”
“恩,好,姑姑真好!”
我得了令,转身就去找自己的包袱。
这旗装和寸子是不能穿带了。首先,在这大草原上踩着寸子不方便;其次,穿着绣花鞋又着旗装总有些怪异,所以,我干脆把以前在怡红院做的那几套汉装拿了出来,挑了一件最素净的薰衣草色薄莎碎花外裙,用流苏肩带把活动起来有些累赘的膝盖上的裤管扎了起来。铜镜里一照,倒也有些飒爽的骑装味道。
我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秋霁说,“好了,咱们出发!”
“姑娘,你这衣服……”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我脑袋里琢磨着,是不是在套上一件黑色的夜行衣才更为妥贴。
“不,不!这衣服真是漂亮得紧,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哪位娘娘穿过呢!”
我嘿嘿一乐。
“那可不!这是汉家女孩子的衣装,宫里的娘娘当然没有!秋霁姑姑可不要和旁人提起,不然私自穿带汉装可是要打板子的!”
其实,岂止满人,就是汉家女也没有啊!这是来自二十一世纪那些服装设计师的手笔啊。
“哦,这就难怪了。可是晴姑娘怎么会有汉家衣服呢?”
“我本来就有一半的汉家血统啊!”
“啊?!”
我看她衣服大惊小怪的样子,心理颇为不爽。
“恩,是啊。我的额娘是被抬了旗籍的汉家女。”
“这样啊。”
我看她这么狐疑地眼神看着我,也纳闷不已。走出了帐子才有些明白,大概是我刚才说自己有一半汉家血统的平常态度吓着她了。在宫里,汉人的地位是卑微得可怜的,见我这么满不在乎地告诉她自己的出身,难怪这么不敢置信了。
“咦?这怎么有匹马?”
我见这帐外还拴着马,心里早就乐坏了。正合我意!
“哦!这是昨儿个十四阿哥来时的坐骑。”
“怎么?十四阿哥来过了?”
“恩,是啊。好像是奉旨给姑娘送些药材来的。当时姑娘睡下了,也就没有叫姑娘起身。走时因为正好要去金帐给万岁爷回话儿交差,不能骑马过金帐,也就没有骑走。说是,明日再派人来领走。”
那哪里是给我送药材,分明就是替胤祀给我送些平日里的吃的玩的。
“哦,这样啊。那我可以骑骑看吗?”
“这……姑娘这身子刚好,怎么就……”
还没等秋霁说完,我就已经拉紧缰绳,脚勾马镫,身子一倾,蹬地上鞍,甩开了一鞭子。马儿吃了痛,撒开蹄子就蹿了出去。
我心里不禁庆幸,还好以前学骑马的时候没有马虎,这些基本的技艺也不曾生疏。
没一会儿,我就感觉出这跨下的马儿的不寻常:通体素白,不带一丝的瑕疵,而且颇具灵性,跑起来不觉得十分颠簸,乘着这秋日里独有的凉风,惬意非常。
没走多远,我就看到远处的人影晃动。
莫非这围场北边这么晚还有什么人在?是守卫的侍卫吗?
我一紧缰绳,轻声喝住了马。
“唷!”
“谁!”
我倒被这一嗓门给吓了一大跳,手里收紧了鞭子,架着马慢慢走近人影想一看究竟。
竟然是他!
今年前不久,敏妃刚刚过世的时候,我随康熙一起参加吊唁曾经得以一见,他那时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想来也不会识得我。
康熙也对他无法,只是越发的宠爱。可那之后,我也经常看到康熙对着这个和太子一样年幼丧母的孩子轻声叹息。
康熙是一个爱子如命的皇帝,这与他年幼痛失双亲的身世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所以,他对太子和他才越发的不能放下,处处关心,甚至一些起居饮食,也都亲自过问之后才放心,和寻常人家的父亲一般,并无二异。
而他就是十三阿哥胤祥,第一代怡亲王,那个被后世敬仰的满清第九个铁帽子王。
可是如今的他,我实在无法与日后意气风发、备受康熙荣宠的十三阿哥联系在一起。不仅在阿哥间默默无闻,在生母敏妃过世后,更是意志消沉。
我看得出,敏妃是极得康熙心意的一位妃嫔,与康熙育有多个子女。康熙喜欢她的平和,她的谦逊。她有着许多满洲女子所不具备的温婉性情。
只可惜再多的帝王爱终也换不回她的红颜命。
“你是谁?”
他的年龄正处于变声期,说起话来有些公鸭嗓。
可我听了,倒不免感伤。无论哪个时代,我都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他比我这个身体的正主儿小不了几个月,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母亲去世时,才不过十四岁,难怪会这样郁郁寡欢。尤其还是那样一个柔顺的女子。作为母亲的她应该也是一个慈母吧。痛失这样的母爱也确实另一个这样的孩子难以接受。
这个皇家有太多的生生死死,又有几个人会在意呢?
想到这儿,我也为这个小阿哥痛心不已。
我起身下了马,没有打算向他暴露身份。
“十三阿哥吉祥,奴婢给十三阿哥请安。”
他看了看我的衣服,又看了看我身后的白马,眼中满是意外。
“这马是皇阿玛赏给十四弟的,你怎么会骑来……你是十四弟帐里的?”
得!这位阿哥估计想歪了,把我当成那个大将军王幼年时的通房丫头了。我心中不禁窃笑,也不透露自己的身份,想作弄一下他。
“这么晚了,十三阿哥怎么还在此地?”
他也不回答,只是摆摆手。
“快回去吧,这里风大。”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微微一动。果然是敏妃的儿子,有着他生母身上的平和善良。对我这么一个初见的宫女也能不吝关照。可这些也只能放在心底,我蹲下身一福,转身上马沿着原路回了帐子。
“姑娘可回来了,这一走也不带个人,要是万岁爷怪罪下来可怎么使得!”
我看秋霁脸上的焦急绝不是假的,也愧疚不已。
“秋霁姑姑,真对不住。舒晴许久没有出门了,一时忘情,给您赔不是了。”
秋霁一听,也不由发愣。
“这是怎么话说的……这天色夜晚了,姑娘还是早些安歇吧。”
我应声道,“遵命!姑姑也忙了一天了,别再为我忙活了,快休息吧。”
“也好。姑娘有什么事让门口的小六儿去叫我。”
“恩。”
我嬉笑着将她送出了帐。转身,将膝上的流苏放了下来,又系回腰间。刚要将衣衫尽褪,由于帐门没有拉严正好吹进了一股冷风。我全身瑟缩一抖。
这样的夜晚,那个孩子在这漆黑的天与地之间可有得到温暖?
思及此,我也顾不得其他,重新穿戴好,来不及绑上裤管,顺手拿起临行前刚做好的一件黑色丝绒披风,又出了帐子。
“我出去一趟,速速就回。”
守夜的小六儿眼珠一转。
“这可使不得……”
“听着!要是有人来了,就去叫秋霁姑姑,她自有办法。还有,若是没有,这件事以后对谁也不要提起。”
小太监听我这么一说,脖子一缩,点了点头,没了言语。
流苏在这夜风中划出美丽的弧线,小肘处的喇叭碎花和裤管的素白色清莎在这夜空中肆意地飞舞着。可我没有心情去欣赏自己的杰作,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虽然心里希望那个孤独的背影已经不再。
这样的十三让我想起了胤祀,十三至少还有康熙无微不至的爱惜。可他呢?
他究竟面对过多少同样清冷的黑夜,暗自心伤却无人知晓。
一想到那样的夜晚,我不曾陪在他身边,心理就悔恨不已。
我已有十多日不曾见到他,虽然他拖十四为我带来了许多新鲜的物件,可这不能让我减少丝毫对他的思念。我迎着风,心里默念。
胤祀,我好想你。
可是千百遍的呐喊却得不到一声回应,一声也没有,除了从耳畔忽然而过的夜风。
距刚才遇到十三还有几丈远的时候,我就下了马,拉起长裙就往前方跑去。
他还在。
走近几步,我才惊觉。那个在敏妃灵前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倔强的男孩竟然背着我的方向抱膝而坐,把脸深埋在膝间,保持着这个回归母体的动作久久不动,双肩微微耸动着。我的鼻子没来由地一酸。
许久,我才平复了自己略微激动的情绪,捏手捏脚地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地把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
刚一接触到我的披风,他的身体倏地一耸,猛然回头看向我。
看到他吃惊的表情,我想起了他刚刚对我的关心,莞尔一笑。
“快回去吧,这里风大。”
转身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他滚落的眼泪,还有他晶亮的犹如繁星的眸子。
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一切在日后带给他的竟是无休无止的痛苦和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