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阑珊意未明（清穿） 上部》回廊臆想

28、蝴蝶

　　我的脑袋里木木的，只是望着被爱德华轻握的手出神。那位礼部侍郎逐字逐句地为康熙翻译了一遍爱德华的告白，声音久久回荡在这大殿上。我只能紧闭上了双眼，再也不敢面对这大殿上的每一个人了。我真的不愿看到他们神色各异的表情。我不愿看到康熙探究的眼神，不愿看到太子鄙夷的眼神，不愿看到雍正冷漠的眼神，更不愿看到胤祀像个孩子一般受伤的眼神。
　　可是不愿面对他们就不会发生吗？当然不会，那我又能如何？不过是永远站在最无谓的角落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向漩涡，这似乎在向我昭示着自己与这个皇宫的格格不入。可是又有谁能够告诉我该怎么办？我怎样才能跳出这个牢笼。
　　求人不如求己！
　　当我睁开眼时，我看到众人都是一连惊愕地盯着爱德华。
　　他竟然向康熙双膝跪地，犹如一个耶稣的教徒。而就在前不久，我还听张英在与康熙讨论过英吉利时辰不愿行跪拜之礼而烦恼不已。最后，还是康熙退了步，恩准他们免礼。
　　“尊敬的陛下，这一次来到贵国，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我认识了这位小姐，并深深的为她的善良和智慧所着迷。因此，我将以贵国最神圣的礼节来答谢您，并且希望您恩准这位小姐成为我的王妃！”
　　王妃？！
　　他说什么？
　　他难道就是威尔士的亲王？！威尔士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要知道，在爱德华一世征服威尔士之后，爱德华一世就将自己的一个儿子留在了威尔士，封为亲王，取缔了威尔士国王。从那之后，威尔士亲王就等同于一个国王的地位啊！
　　他竟然就是威尔士亲王？！
　　我怔怔地望着爱德华的背影。其他几位英吉利随从看他已经表明了身份，也纷纷向康熙行了跪拜。
　　康熙看向我时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惋惜与无奈。
　　胤祀的手早已成拳，只是生生地被身边的四阿哥按了下去。
　　无论他再怎样偏爱我，他也是一个君王，而我也不过是一个宫中无足挂齿的宫女。公主亦如此，又何况众人眼中卑微的我。
　　不！我不要被当作牺牲品，而且还是利用婚姻作为筹码！
　　我又一次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红鬃坐骑上，那个令人心碎的背影在我的记忆里晃动着。
　　胤祀，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的心竟蓄满了无以名状的悲伤，为了我们每一个人既定的命运。

　　“唔，亲王？”
　　“是的，请您……”
　　他们的谈话还未深入，黑白键之间又一次溢出了凄艾的音符。
　　伴着琴声，我用只有某人能听懂的威尔士语诉说了一段繁花似锦时却已渐凋零的哀怨。
　　一切归于安静时，我微闻一声叹息。
　　我抬眼面无表情地望着犹自困惑的胤祀，随即轻笑着。
　　生也好，死也罢。不过是从一个牢狱进入另一个窒息的城堡。有什么分别？可是，这里至少有你，让我还可以希冀。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在这我们彼此的凝视中流淌过去，悄无声息。
　　胤祀了然地扬起嘴角。
　　爱德华静静地望着我。
　　“你的蝴蝶在哪里？”
　　“就在不远处，但……不会是你。很抱歉，爱德华先生。每个人都有他的情之所衷，我也一样。”
　　“那么他呢？他为什么不出来与我决斗？”
　　我无奈地摇摇头，苦笑连连。
　　“爱德华先生，你有你引以为傲的高贵的血统与身份，你可以与你的父亲一样，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忠诚奉献出自己的所有。我真心的敬佩这样的你。可是我不能，他也不能。我没有荣宠，没有澎湃的未酬壮志，只有忠贞，除了它就只剩下一条命而已了。您不能再要求我更多了。如果在这两者之间，我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为我选择生命，哪怕是用忠贞作为代价。可是我的选择只怕会令他失望，因为除了忠贞我什么也不能给他了。就为了他的选择，这样的他可以令我义无反顾，奋不顾身。”
　　我转身指着殿门外那一片正午时湛蓝的天空。
　　“你看，在这波云诡密的天空下，有谁可以猜得出下一刻看是乌云、星辰，还是彩虹？在它的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如蝼蚁一般，无关乎你的身份和血统，这并不可怕。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尊卑高低才是伤人至深的。试问这样的他又怎样洒脱呢？
　　死，并不可怕，或许也只有它才可以让我看到彩虹，还有那双顾盼的飞蝶。这与我来说也未必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你会嫁给他？”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如何回答。
　　这一刻，殿外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我的身上。我望着刺眼的殿门竟出了神。
　　“天涯若比邻。”
　　爱德华低着头望着殿上的青砖瓷板发愣。
　　过了好久，他迎视着我，灿烂地笑了。
　　“我想我明白你的感情了。
　　你说得对，我的身分让我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我一直以为我的姓氏就是我最至高无上的荣耀，身边人也是如是想法。我很幸运，遇见的是你。你是一个勇敢的女子，令我自叹弗如。
　　我虽然是威尔士的世子，父亲的唯一继承人，可是面对议会，面对那些清教徒，我也无能为力。我没有向他们宣战的勇气，即使是面对我父王和母妃的死亡，我能做的也只是为他们祷告，然后继承他们的遗志，誓死捍卫英格兰贵族的政权和利益。即使在我的理解中，那不过是一个固守陈规的愚人梦罢了。
　　面对一个残暴的君主，还有那些奸佞的朝臣，我能做的也只是沉默，然后再用我和千千万万战士的性命来换取他们的安逸享乐，奢侈糜烂。我连反抗都不敢，我不敢推翻这一切。我的父亲也是这样无奈地挣扎。如今我世袭的不仅是我父亲的爵位，还有他这令人讽刺的一生。
　　可是你没有因为我的身分而屈服，还让我知道忠贞原来可以比生命更崇高。这样的你应该可以为你的理想而付出你的所有吧。你说你没有未酬的壮志，可是我却有些嫉妒他了，那个可以让你视为忠贞，付出生命的男人。”
　　听着爱德华细细地讲述着他的故事，我的心底泛起了涟漪。他的身分竟成为了他为自由、为理想而战的最大屏障。他不仅对那个已经衰落的王朝的愤懑，更悲哀于自己的无力。这样的人真的是懦弱的吗？在夹缝中生存的我或许能够体会他的无可奈何。可是我自顾不暇，什么也帮不了他。
　　“很抱歉，我可以忽视一切，唯独不能忽视你的感情能否同样接受我。可我却犯了这样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爱德华先生，小爱总是要成全大爱的。如果你真的爱你的父亲还有你的母亲，那么就勇敢地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吧。不要让你的下一代成为你们愚忠的另一个牺牲品了。也许这样，你才会看到另一片海阔天空。那时的你如果还记得我的话，请代我为你的父母亲献上一束白玫瑰(1)，以宽慰他们的亡灵。”
　　我知道现在的英国政坛已经陷入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很快就会被一次彻底的君主立宪制的社会制度革命所洗礼。
　　“至于感情，我想这次来到中国不过是爱德华先生中一次令人愉快的旅行。而能够遇到爱德华先生也是我的荣幸，也许我们更适合做一对畅所欲言的知心朋友。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我想为自由而战才应该是你的人生。无论是为了那些与你血汗相融的战士，还是那些流离失所的臣民，抑或是你的子孙，甚至是为了你那高贵的姓氏，你不能让你的家族为了你所谓的忠诚而蒙羞，被后人们唾弃。历史是公平的，它不会厚此薄彼。只要你的初衷不变，我相信总有一天你可以笑着面对以前的种种艰辛的。那才是你人生中最大的幸福，因为你的幸福加载着千千万万人民的幸福。”
　　好久好久，殿上静寂一片。
　　“谢谢你，我想那个男人真的很幸运，可以遇到如此美好的女子。你是一个可以给人莫大勇气的女子。我以我威尔士亲王爱得华一族向你献上崇高的敬意。我保证总有一日我会替你献上那束白玫瑰。”
　　他的真挚似乎感染了我。我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祝愿你可以实现你的志向。”
　　“可以告诉我那首关于蝴蝶的钢琴曲的名字吗？”
　　“当然。《梁祝》！”
　　那是理查德克莱德曼来华演出时，特意演奏的。和他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相得益彰。
　　“我记下了。”
　　他转身，朝着乾清殿上一直沉默的康熙深深一揖。
　　“尊敬的陛下，我为贵国有这样出色优秀的女子而感到由衷的激赏。我也相信如此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国王您，也必将会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君王。我很荣幸在我有生之年有幸得以相见。请容许我向主表达我深深地感恩。”
　　康熙点点头，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随即，他转身面向殿外的天空虔诚地祷告。

　　很多年后，在康熙南巡视察来到张英的五亩园与其叙话家常时，还曾经有人听到康熙在谈起一个女子时的喟叹。
　　“那丫头如若生为男儿身也许会是一个可以安邦定国的贤臣良将。可惜了她的出身，即便如此，她也把我爱新觉罗家的男子生生地比了下去。”

　　注：玫瑰：（月季）是英国国花。白色的玫瑰在象征着尊贵与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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