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不朦朦》不说话的云

11、病危

　　雨夜。福煦路。

　　再一次，我站在了那有点熟悉又感到陌生的大铁门前。

　　深吸了一口气，湿漉漉的手指颤微微地伸向了门铃。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踏入这宅子，可是，事与愿违。

　　想起那天，惊慌失措的李副官猛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语无伦次地告诉我——“依萍小姐，夫人落水晕倒了！”

　　一听他的话，我感觉自己也要晕倒了。

　　浑身冰凉地任由方瑜拉住我的手，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往外跑。当我们赶到医院时，老妈她还呆在急救室没有出来。

　　六神无主的我，只有无措地站在急救室的门前无助地等待。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心乱如麻，在走廊里象只无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

　　老妈，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双手相握，心里默默地祈祷。此时的我，眼里、心里只有那扇大门后面的那个弱小的身影。

　　这时我才深深地体会到。原来，文佩——我这稀里糊涂得来的老妈，在我心里，已经变得那么那么地重要。

　　是啊！文佩老妈，她是我倏然来到这遥远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时的唯一的依靠。在我最茫然失措、最慌乱无助的时候，是她，用暖暖的爱包容了我，让我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有了直面现实、勇敢生活下去的动力。她就象一棵大树，让我这颗孤独的小草有了遮水挡雨的港湾。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她，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是否能有生存下去的勇气。

　　“依萍，停下来，在这个时候，你绝对绝对不能跨，你一定要冷静下来。”方瑜拉住我的手，将我扯住，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与我对视。

　　“想想里面的伯母，她还需要你的支持、你的照顾。这样的你，是没有办法照顾好伯母的。”

　　是啊，冷静，这时候我更应该冷静。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帮到老妈。

　　无力地靠在墙上，闭上眼。

　　“李副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勉强压下了心底的烦躁不安，我转头看向萎萎缩缩地站在一边，比我还慌乱无助的中年人。

　　稍稍冷静下来的我总算记得，这个人就是我那便宜老爸的超级狗腿李副官。

　　“对不起，依萍小姐！”李副官一脸羞愧，“我对不起夫人。”

　　“你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看着李副官那区促不安的表情，我总算冷静了下来。方瑜说得对，我一定要冷静。这个时候，除了自己，谁都帮不到我。方瑜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孩子，根本就不能要求她能够作什么重要的决定。而李副官，看他现在这副脓包的样子，就更不能指望他了。

　　真搞不懂，我那便宜老爸当初是什么眼光，竟然选了这么个人做自己的心腹。

　　“你告诉我，我妈为什么会落水？”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李副官突然拼命地用头撞墙，“都怪我没有看好可云。我为什么没有捆好她？为什么会放她出来？为什么当初不狠下心来，送她去医院？”

　　“可云？”

　　“可云？可云是谁？”方瑜奇怪地问。

　　看到李副官那自责的样子，我一下就明白。我妈会掉到水里，十有八、九跟可云有关系。要不然，李副官不会难过成这样。肯定是老妈跑去李副官家时，不巧正碰上可云发病，在一片混乱中，才会搞成这样。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将最初的惊慌压了下去。看到李副官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真让人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这李副官，离开了我那便宜老爸，好象什么事都不会做了。

　　“李副官，你别难过了。弄成这样，也不是你愿意的。”同时我也自责，“要是今天早上妈妈出门前，我和方瑜坚持陪她一起去就好了。”

　　只是，我不想方瑜和可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面，毕竟，故事情节还没发展到这一步，我也不想做那个幕后推手。可谁想到会变成这样。

　　“依萍小姐，我、我——”

　　“李副官，你别这样！”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后悔、自责都无济于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妈能够没事！”

　　“依萍，你别太担心。伯母她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方瑜安慰我。

　　“对，我妈会没事的！”我信心满满地点头。总算记起来了，不管其中的周折是怎样，电视剧里的文佩，可是健健康康地活到了抗战胜利，陪着依萍等到了书桓的。

　　正在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我们赶紧拥了上去。

　　“医生，我妈还好吧？”

　　“医生，夫人她没事吧？”

　　“医生，伯母她怎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帽子，露出了一头红发。哦，原来是个洋医生。

　　“请问，谁是病人的家属？”万幸，他讲的是英文。

　　“我、我是病人的女儿。”我乖乖地举手发言。还好，上辈子英文过了六级，与这老外沟通不成问题。当然，如果他讲的是法文、德文、西班牙文什么的，我可就要抓瞎了。

　　“这位小姐，你英语说得很标准嘛！”老外医生略带惊奇地望了我一眼，“请问，你是不是到我们英国留学过？”

　　我们英国？什么嘛！一副高高在上的帝国主义殖民者的嘴脸，让我怎么看就怎么觉得不爽。不好意思，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我，可是堂堂的大汉民族主义者。

　　“这位医生，我想身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你是不是能够体会一下作为患者家属的心情？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的母亲、你的病人，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没好气地说。

　　“哦，对不起！请跟我来。”这洋鬼子没想到我竟然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两手一摊，把我们引进了一间办公室。

　　“约翰医生，我妈现在的病情怎么样了？”我一眼就扫到桌上的铭牌，小心翼翼地问。看他那表情，原本一直信心满满的我，又变得忐忑不安了。

　　“经过我们的抢救，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他这句话一说，我的心不仅没有放下来，反而提得更高了。

　　“怎么说？”

　　“这样说吧！病人因为溺水，肺部吸入了过多的水分……”这死老外是不是太久没有碰到有人和他讲英文了，一说下去就没完没了地，听得我云里雾里的。要知道，我虽然就读的是护理系，可也是刚进校门的菜鸟，哪里听得懂这么多临床上的理论。

　　“停！”我被他绕得头都晕了，赶紧讨饶，“约翰医生，你讲这么多，我现在也听不懂，麻烦你，将最后的结论告诉我，拜托！”

　　“结论就是，你母亲因为体质的关系，加上溺水，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引发肺炎。在以后的七十二小时将是危险期，能不能度过这段危险期，就要看上帝的旨意了。”

　　“肺炎？”我喃喃地说，心咕噜噜地直往下沉。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在这三十年代的上海，没有抗生素，得了肺炎，就如同得了不治之症。

　　抗生素？我猛地一振。

　　“盘尼西林！对，盘尼西林。约翰医生，你可以给我妈用盘尼西林啊！”我有限的医学知识告诉我，这盘尼西林——青霉素，可是治疗肺炎的首选抗菌素。

　　而这个时候，青霉素应该已经问世了吧？

　　“你也知道盘尼西林？”约翰看向我的目光更加惊奇了，“既然你知道，那你就应该清楚，这盘尼西林，并不是人人都能用的。”

　　“你是说，我妈她——”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很抱歉，这位小姐，我们刚才在急救室，给你母亲做了过敏试验，很遗憾，她对盘尼西林过敏。”约翰医生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老天，果真是这样。

　　因为我妈不能用青霉素，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她的高烧就一直没退，人也没有清醒过，一直在说着胡话。而她的嘴里，叫得最多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振华！”

　　坐在病床边，抓住老妈的手，我只感觉心力交瘁。原来，老妈心里，最在意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对她始乱终弃的人。

　　将目光转向床头的柜子，在那里，已经放着三份病危通知书了。在我的手里，还拿着第四张病危通知书，这是十分钟前，约翰医生送过来的。

　　都是我的错。我的心里充满了无助。如果不是我这只小蝴蝶，冒冒然地来到这个世界，她也就不会遭遇到这种危机，甚至，现在还有了生命危险。如果没有我，她就会平平安安地活到抗战胜利。

　　“依萍，依萍！”

　　“嗯！”我茫然地抬头，原来是方瑜。

　　“吃点东西吧，依萍，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方瑜将手中的碗放到我面前。

　　“我不想吃。”我摇头，眼里只有躺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老妈。

　　“依萍。”

　　“方瑜，帮我个忙好不好？”听着老妈嘴里不停说出的那个名字，“振华，振华。”我想，也许，我真的该做点什么了。

　　“当然可以。”方瑜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你帮我照顾一会妈妈，我出去一下。”我站了起来。

　　“好。”方瑜什么都没问，接替了我刚才的位置，“不过——”

　　“怎么了？”我就要往外冲的身子又被她拉住。

　　“依萍，我不管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反正，你要先把这碗粥喝完。”

　　我看着方瑜，鼻子酸酸地，而心却暖暖地。

　　“好！”接过方瑜手中的那碗粥，我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放下碗，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转身出了病房。

　　然后，当我停下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湿淋淋地站在了我发誓再也不来的福煦路的铁门前。

　　而这一次，没有挣扎，没有犹豫、没有不甘，我的手，定定地按在了门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