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相逢即若旧 ...
-
第三日回宫,兰琦先到慈安宫回话,又代爹娘给太后请安。
太后笑:“你这孩子,兴这些规矩做什么?难得回家一次,也不多待会日子!”兰琦好脾气的陪太后说着话,有问必答,就连随后闻讯起来给皇后请安问好的嫔妃们,左一句又一句叽叽喳喳,都微笑着一一应对,温柔和气得简直不像她。
太后靠在榻前听众皇家儿媳们相互交流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挥退其他嫔妃宫人,笑道:“怎么?在娘家住了四天,还没消气哪!大汉朝可从没有过皇后归宁,一住两三日的先例,倒让你占全儿了!”
兰琦闻言,默默起身,福了福身:“谢太后恩典,谢皇帝陛下恩典!”没回娘家之前所有人统统不知贞元帝在寝宫藏娇。不过多住了两日,居然就人尽皆知了,想必是皇帝有心要让那位娇主儿露脸了,大家仿佛都明白,皇后这是妒嫉、别扭来的!
太后摇头笑叹:“你这孩子……让人说什么好呢?”她走了过来,安抚般轻拍兰琦肩膀。
“来,陪哀家走走。”
吩咐众宫侍不用侍候,兰琦搀着太后,缓步沿着玉阶而上。春风拂面而来,众宫人只远远的瞧见,均着黄色例服的太后皇后,衣袂飘飘,只觉临风欲飞。
站在楼上,整个宫中景致一览无余。
宫中各处殿宇,无论是前宫后殿,妃子住所,大都巍峨耸立,华丽而大气。只有这望月楼是宫中少有的奇巧建筑,四面栏杆,一面向着御花池,风景上佳,因为太后与兰琦都喜欢这儿,所以一般嫔妃倒不敢常来。
除了太后与兰琦的脚步声,再无声响。偶尔春风吹过,静得让人忘记一切,兰琦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太后一直在默默地走着,突然回头问道:“皇后为什么喜欢这儿?”
兰琦笑:“因为高,所以开阔舒适啊!”
太后一笑,平静的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儿么?”
兰琦摇头。
“因为下边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我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相信……”望了兰琦一眼,“你也是。”叹了口气,一步步走到栏杆边,转过身来,笑了笑:“记得我刚进宫的时候,第一次看见这望月楼,便喜欢上这儿,那时与先帝感情尚好,他便陪着我来这儿……”
当时的他,意气风发。他指着宫殿以及宫殿以外的地方告诉她:凝香你看,这些,以及江山,都是我们的。
她摇摇头,苦笑:“后来,我爹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看风景,”心痛难当,那时便想,只要风景仍属于她也罢了,凡事不能尽于人意,“可是,后来,他带她来看风景,告诉她,这都是他和她的……”脸上血色尽失,精致绝美的容颜苍白无力,声音在春风中略显空寂,她痛楚的咬紧牙关,双手用力的攥住栏杆,面色惨淡。
兰琦惊呆了,后者的她——范皇贵妃,这些属于太后的宫廷旧事,到底要不要听?看着太后痛苦的表情,仿佛有所触动,略一思忖,轻轻上前,站在她的身畔,不语。
许久过后,太后渐渐恢复平静,回头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独独对你另眼相看吗?”太后往远处看,兰琦顺着她的目光,那是宫门方向。
“你令我想起我刚进宫的模样,”叹了口气,“你和我一样,良好的身世,万千的宠爱,锋芒毕露的性格,一切都那么的顺利。小翼和先帝……父子心性一般,”回过头,看着兰琦:“但是你和我,终究是不同的……你不会和我一样,对么?”
兰琦别过眼不语。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太后转过头,嘴角泛出一股苦涩笑意:“女人在这后宫,永远泪比笑多,不管是皇后还是宫女。可是……就算是哭,我也要做站得最高的那个。”
兰琦低头,半晌:“高处不甚寒。”
“是啊,什么事都有代价。”
两人均沉默。
“母后,我尽量努力做一个好皇后……”我能吗?尽力吧!
春风拂过,吹得柳枝簌簌作响。
阳光穿过栏杆,将她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转角处,一个同样寂寞身影悄悄地转身,离去。
兰琦到底任性,回宫也没去贞元帝那谢恩。只是象征性的派九萍前往御书房知会赵光一声,算是回复过了。
九萍回来转述当时情形,她和赵光在走廊着说完话正要离开,被贞元帝听见了,唤进去问了好些个事儿。“陛下问‘娘娘在侯府睡得好不好?吃得还习惯吗?……’还说让我问问娘娘,该给些什么样的赏赐给老爷夫人才好”九萍一脸的得意,“娘娘你没瞧见,那位新晋的蓝才人,听见陛下这些话,一张脸五颜六色的,装得个我见尤怜的唬谁呀!也没见过我家二小姐,那才叫楚楚可人,哼!”
“九萍……”兰琦一边修剪刚摘进来的鲜花,一边打住她的嘀咕,笑问:“怎么,你家大小姐就不楚楚可人了?”
九萍不服气的说:“大小姐是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哪有才人与皇后比的道理?”
“是是是,九萍姑姑说得对。”兰琦忍住笑。
九萍似是知道造次,脸一红:“奴婢去瞧瞧,晚膳好了没?”
屋子里只剩下兰琦一人,静悄悄的,杳无人声,茫然的她放下花剪,四下回顾,富丽堂皇的宫殿,空落落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可以清楚的听得到。
她失意的想:侯府后花厅,明王亲她,也是这般静悄悄的;雪地里,鸟无人烟的地儿,明明只有她和明王二人,偏偏所有人都似亲眼所见。在这个殿里,会不会也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也不知待会儿会不会有人报告皇帝,说皇后一人在寝宫四处张望着发呆?
才不过几日功夫,坤宁宫里的一景一物都仿佛陌生的可怕。地上跌落着一朵一株牡丹,估计是发呆前失手错剪掉的,这过份艳丽的花,一直不为她所喜……可是——牡丹,是属于皇后的花,她就必须喜欢。
兰琦蹲在地上,她手指移到花前,轻轻地拾起。有两三瓣因为着地的关系,有些微的萎靡气息。她突然就笑了起来,她亦同此花,外表如一,可内心已经枯槁。世上除了她自己之外,没人知道这件可怕的事。
太后召她前往慈安宫晚膳,两人心情都欠缺,一言不发的用膳,喝茶时,太后终于开口,她问:“乾清宫的那位既然晋了才人,就是有份位的主儿了,你看分到哪一宫好?”
兰琦攒眉:“臣妾也不大管事儿,还是看陛下的意思吧!”
太后沉着脸将茶盏一掼,站起身来点点她:“胡闹!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样子,你太过随和,那群狐媚子就是让你惯的,天家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见太后动怒,兰琦忙站起来便要跪下请罪,太后摆手叹气。在殿中来回走了踱步,回头见兰琦神色凄苦,到底心下不忍,咳了一声:“你这孩子,就这么个好性子,真个白替你操心!”
兰琦走上前搀住她:“臣妾谢母后关心,只是这事……”
太后顿住脚步,盯着她半晌,摇头叹气:“记得,就算要哭,也要做站得最高那个……”见兰琦虽恭谨有礼的站着,可绝色面孔倔强的抬起,周身随意散发的气势却叫人不敢小觑,然而,就是这个表情,叫她想起自己过去刚进宫的日子,一样的骄傲,如今……高高在上,也不觉得快乐,总觉得若有所失。心下便已了然:这般性子,怕是要吃亏的,可是……在这宫里,一辈子的时间,谁又真占了便宜去?思至此,一时间不由得心灰意冷起来,瞧见满地跪着战战兢兢的宫人,一时烦闷:“都下去吧!”
亥时末 坤宁宫。
早早便入寝的兰琦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一直不曾合眼。
一直折腾到半夜,恍惚觉得还站在窗前看雪,厚沉沉的雪花,无声而华丽的飘落,有双温柔的手,轻轻的在她肩头搭上貂皮大衣,将她拥进怀里,深情款款的时刻,却不知为什么心酸起来,仿佛听见有个温柔的声音低低的问她:“为什么叹气?”
才迷迷糊糊的盹了一会,柔声轻语便已消失,只遗下一双挣扎的充满痛苦的双眸绝望的望着她,她的心便不自觉的揪痛起来,心里清楚的知道这绝对是个梦,绝对是个梦!
可是,那样强烈的悲伤,她突然不愿意睡下去了,嘴唇动了动,轻轻睁开眼,果然,那个一贯温柔怯懦的人站在大床前神色黯然的一味凝视她,似乎是在等她睁眼;她看见他的身影,只管怔怔的打量,想要含笑的打个招呼,苍白凄苦的脸色却背叛了情绪,他脸色一变,低下头去,她看不到他的脸,却也感觉得到他的痛苦,许久,他的声音哽咽,低低的,嘶哑的:“你说过不离开我的……”
兰琦正要开口,想要一个解释,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面前的男子浑身酒气,原来……即使喝醉,他仍想要掩饰压抑自己的情绪。于是,酝酿了许久的问话到了嘴边生生拗了过来,别转过头,从心底叹了口气:“不会!”
原来……没有什么为什么,在后宫,永远不要问‘为什么’,想要知道答案,难堪的永远是你自己。
长久的沉默,似已隔了千年。泛在心底的淡淡悲伤,是那样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神志昏沉间,竟然已经天亮。
贞元帝早已离去,兰琦懒懒的起床梳洗,经九萍的巧手打理,对着镜子,不觉微微一怔,依然明亮艳丽的容颜,怎会觉得已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眉梢间一动,微微一笑,一旁的九萍不禁笑赞:“娘娘不愧绝代风华!”兰琦惶惑,怎么连你也看不到我的伤痕?随即又释然,每个人都有伤痕,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而皇后,无论表里,是永不会有伤痕的。
不曾忘记昨夜,他讷讷的坐着,不言不语。她也不去管他,后来昏昏入睡,迷糊间被一个熟悉怀抱轻轻搂住,早晨她醒来,便见到神情憔悴的他面向她小心翼翼和衣侧睡着,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她忙闭上眼,装作从不曾醒过。脑子里却不受控的想起大婚那日清晨,他温柔的唤她:“兰琦……”
他叹了口气,想必也知道她已醒又不想面对他,轻轻的起床,赵光会意,蹑手蹑脚的进来侍候他更衣,更衣完毕,差不多早朝时分,他却犹豫徘徊半晌,最终,下定决心般,“皇后,蓝才人便麻烦你安排!”声音清晰而冷静。兰琦闭着眼,震惊不过是刹那,这一刻,才是真的绝望而无助,之前一直赖以维持的情感,彻底被抽空了。
相逢即若旧,忧来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