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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6章 ...

  •   有那么一阵子,长安以为君清不会跟来了,可到了山脚官路上的时候,回头却见他摇摇晃晃地远远缀着,好像随时会一头栽倒似的,便只好停下来等他。

      君清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走近站定了,原地打了个晃,捞起水囊灌了一大口酒,这才咧嘴露出了个僵硬的笑容,却因为衬着惨白的脸色而显得格外憔悴。

      还没等长安说话,他便笑道:"果然该跟着你,你看看,这不就找到我爹娘和妹子的尸骨了么!要是再、再跟个一年半载,说不定连我那骨头都快化成灰了的外祖都能找着……"说着便晃晃悠悠地仰着头往前走,还打了个酒嗝。

      长安淡淡评价:"你喝多了。"

      君清似乎想要做出个回眸一笑的姿势,却微微踉跄了下,只得作罢,没骨头一样攀上长安的胳膊,像个大马猴似的坠着,嘿嘿笑道:"你不懂,不懂……"忽地扬声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哈,要我说,千金难买一醉,就算拿这万里江山来换我这一壶酒,我也不换……不换……"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身子也越来越沉似的往下坠。

      万里江山……这满目疮痍的残破河山,能值几文酒钱呢。就连那些在乱世中拼尽全力护卫江山庇佑苍生的忠臣义士,还不是被一刀两断,连一张裹尸的烂席子都成了奢望。

      长安扯住他,低声唤了几声却没有回应,不禁叹了口气,只好把他当个麻袋扛起来。

      他依旧走得很慢,仿佛生怕浪费一点不必要的力气,连肩上扛着个百多斤的大活人也没搅乱他的步伐。

      当他终于见到城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到地平线以下了。

      在偏僻地段找了间最便宜的客栈安顿下来,长安洗了把脸洗去仆仆风尘,啃了两枚干硬的饼子,换了身灰黑色的衣裳,将兵器用粗布裹了几层塞进床底下,这才摸黑出了门。

      早到了宵禁的时候,路上半个行人也没有,远处隐隐传来几声脚步和衣甲摩擦的声响,当是巡夜的戍卒。

      长安贴着墙边慢慢地走着,步子并不见急促,却总能恰好地绕过巡夜队伍,大约一刻钟之后便寻到了县衙所在。他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像是在凝神倾听里头的动静。半天,终于找到了个无人的地方,提气纵身而起,在墙头瓦上轻踏两步,借力蹿上了不远处一棵枝浓叶茂的大树。

      片刻之后,他又悄无声息地顺着树干滑下来,潜向西北一处小楼。

      这种宅院的构造大多相似,此处应是县令内眷所居之处。果然,靠近一些便能发觉小楼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遥遥入耳,年轻女子莺啼般的歌声悠扬婉转,间杂着男人的大笑。

      长安伏在屋顶,气息压得清浅悠长。

      歌舞间歇,几个舞娘乐师鱼贯而出,带起一阵香风,而屋内调笑声却愈发分明了,女子的笑声偶尔响起,又渐渐变成了断续的娇吟,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也隐约可闻。

      长安仍然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

      好在屋子里的活春宫并没有持续太久,小楼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一个身材丰腴柔美的女人先走出来,回身巧笑着拉住半幅暗色衣袖--看样式是个男人的袖子。

      长安的身体倏地一僵,嘴唇抿起来,仍带有一丝青涩的面颊绷紧了,轮廓竟显得莫名凌厉起来。

      他攀在檐上,从怀里掏出来巴掌大的一张泛黄的人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从门里走出来的人。

      那是个老人,虽不至于鸡皮鹤发,但借着屋内烛火分明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和画像上的人竟有六七分像。

      他被侍妾和丫鬟簇拥着走了,长安也轻轻地缀在后面,直到看着人进了另一座小巧的院落才勾起一抹冷冰冰的笑容。

      此后一个来月,每到晚上长安都如此夜探县衙,也不做别的,仅仅趴在房顶上听那人拥着艳姬美妾寻欢作乐,待他乐够了、回自己的院子睡觉时,长安也就悄然离去。

      至于君清,他刚到客栈就病倒了,按走方郎中的话来说,只是劳累加上一点外伤而已,清静歇息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可谁知,躺了两天之后却病得愈发沉重了,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床都起不来。又换了个老大夫来瞧,说是忧虑过重又勾起了旧疾,须得按时用药细细调养几个月,且不许再纵酒才能渐渐好起来。

      别的还好说,只有不准饮酒这一条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君清反正是个混不吝的,脾气又坏,觉得大夫啰嗦得烦人,便索性连药都不喝了,难受时就往床上一倒蒙头大睡,略好一点了便气若游丝地在房前屋后地瞎溜达,到处上演西子捧心的戏码。

      这一夜长安背着剑推开房门的时候,正好遇上君清晃悠着见了底的酒壶从楼梯上来。就见他愣了下,然后立刻笑容可掬地问道:"哎呦,恩公这是要和哪个佳人去人约黄昏后啊?"东倒西歪地绕着长安转了半圈,又冲着他背后的重剑饶有兴味地摇头道:"不对啊,之前佳人有约的时候都没背着这东西。怎么?今天是要去割袍断义还是捉奸在床--不是兄弟说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一言不合血溅三尺这种事太野蛮,啧……"

      长安看着他,闭紧了嘴,心里就忍不住想起来当初他连人家裹尸的草席都不放过的事来了--那可真是太不野蛮了。

      君清没听到回答,大约自觉无趣,摸了摸鼻子,把剩下那点酒一口饮尽便老老实实回了屋子里。

      夜色渐深,长安直到老板打烊才从街边的馄饨摊起身,轻车熟路地摸进了县衙,依旧在那西北方的小楼顶上藏身。

      这一个来月他已摸到了那人的习惯,每隔三日便要在此处饮宴,子时三刻前后宴毕便由两个丫鬟并当夜侍寝的姬妾陪着回寝居去。而从小路到他某个宠姬的住处要途径一片竹林,最是僻静不过的地方,简直是杀人抛尸必选之地。

      算起来,今天正是那个宠姬侍寝的日子。

      乐声渐歇,长安在房顶上慢慢地调整着气息,只等出手之时。

      然而,没过多久,他脸色突然变了。那屋子里居然不合时宜地传出了第二个男人的声音。

      长安只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动起来。

      那人不久便要入京就职,平日里又是仆从侍卫如云,再难有今夜这般时机。可此时偏又被人横插了一杠子,计划全乱了套。

      他不怕死,却怕死在这里了就没法子再去杀其他的仇家。

      眼看着小楼门开了,长安不自觉地捏碎了手下的瓦片。

      那人和来访的客人在门口携手交谈了几句,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又同行一段才各自携着前来助兴的美人分开,不仅未走僻静小路,更是左右皆有侍卫拱卫。

      长安几乎忍不住要立刻现身,却又深知那人向来贪生,寻来的护卫全是难得的精锐,贸然冲上去,即便得手了也难以全身而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渐渐走远了的背影,一口气憋在胸口竟觉得好像再也吐不出来了似的,梗得胸中发疼。

      眼看着仇人从眼前毫发无损地施然离开,这种痛苦与愤懑太过强烈,唯有满嘴的血腥味才能勉强提醒他控制住不顾一切冲上前的冲动。

      而就在这时,那人身边个子高挑、云鬓低垂的抱琴美人忽然回头嫣然一笑。

      长安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愣住,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脸色青白交加,一时间狼狈得简直要从房上栽下来似的。

      那人似乎觉出了身边美人的心不在焉,伸手往那细腰上掐了一把,美人便拿袖子掩着嘴轻轻笑起来,如同花枝乱颤。

      每个院子都各有守卫,长安梦游似的跟到了院外便不敢贸然靠近了,只隐藏在树荫间向内张望。

      琴声一点点低下去,屋中烛光映照下两条人影渐渐交缠在一处,随后灯火熄灭,紧接而来的便是一片无从探寻的黑暗。

      一整夜,院子里平静得几乎有些诡异,只有几声不合时宜的虫鸣时断时续。

      直到天际泛起微光的时候才见屋门开了,那被召来的高挑美人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走了出来,兜帽下只露出苍白而精致的小半张脸,身姿跟风中弱柳似的,连脚步都有些不稳。

      守在院门口的几个家丁并守卫便相互交换了下眼神,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起意味深长的猥琐笑容来。

      只可惜已有小丫鬟来引着那美人出府了,并不给旁人占便宜的机会。

      长安趁着天光尚未大亮,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才走了大半路程,便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异样的喧嚣。长安心中一沉,朝前方那两人掠过去,不待对方反应便劈手打晕了带路的小丫鬟,伸臂拦腰揽住那藏头露尾的花魁娘子,瞅准一个无人的方向疾冲过去。

      便是到了县衙之外,长安仍不敢大意,挑着无人的街巷绕了个大圈、确定无人尾随之后才从窗户潜回了客栈。

      一口气松下来,长安便觉出旁边的人有点不对劲,忙把斗篷解开,才发现这弱柳拂风的美人早成了个血葫芦,脖子上一道青紫的手印不说,从左肋下到右腰还被划了血淋淋的一条大口子,虽已被仓促地用布紧紧裹住,血仍染了半身,几乎要从裙摆滴下来,若这一刀再狠些,只怕整个人就直接给劈成两半了。

      而这满头冷汗一身血的君美人还有气无力地嘴贱道:"你看,这是我们家的规矩,囫囵个的都不能进祖坟,必得拦腰砍折了的才行……可惜我还差点……"

      长安本就不是以口舌之利见长的,此时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看君清这样不知为什么又有点来由不明的愤怒。

      偏在这时君清又低低地笑了一声,长安就觉得心里憋了一晚上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简直想狠狠揍他一顿,可又无处下手,半天,色厉内荏地扯住他那不伦不类的发髻,将那些扮花魁娘子用的金钗步摇全都拔下来掷到地上,板着脸一字字道:"不需要你帮我报仇,我不想再欠你们君家的债。"

      君清眼尾斜斜挑起,瞥了长安一眼,轻笑道:"还说你不知道君延的事,骗谁呢。"

      长安便不说话了,一心一意地给他包扎起伤口来。

      君清虽没什么气力,那张嘴却总是闲不住:"哎,我说你轻点,你……你是要杀人灭口啊?……你娘的!你拿我撒什么气,你自己笨,满大街都知道老县官儿那个狼狈为奸的大舅子来了,就你傻乎乎地往刀尖上撞,还得让我捞你,白让那恶心的死老头子摸了好几把。"

      "够了。"

      君清疼得直抽冷气,拿袖子抹了把脸,没了胭脂的掩饰脸色更显灰败,连嘴唇都是惨白的,唯独精神头一点都不减,仍不依不饶地冷笑道:"别跟我来劲,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你以为我多稀罕你呢?别做出那副承蒙错爱的德性--你那些仇家大多也和我有仇,我巴不得他们早点见阎王去!"

      咳嗽了几声,君清缓过一口气来,却不再看长安,慢慢合了眼,低声继续道:"等他们全都死了,就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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