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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借刀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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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如墨,绛河星寂,匿了婵娟。
夜深了,寒风呼呼从营帐外蹿过,吞噬得营火忽明忽暗,几次险些全军覆没。
沈沛菡冻手冻脚地摸回自己营帐,刚一掀帘,一个黑影便一闪而过。
“是我。”沈沛菡朝屏风后轻喊了一声,便径自坐到盆火跟前烤火。
闻言,李莺姗姗从屏风后而出,重新坐回方才的位子烤火。如此行军寒夜,没想到跟她相依为命的竟会是自己昔日讨厌之人?
沈沛菡也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她竟会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对李莺施以援手——帮她出逃。在这件事上,沈沛菡不得不承认,她是有私心的。
她不关心嫁得如意郎君的李莺为何突然变卦,也不在乎李莺一个弱质女流离开锦衣玉食的皇宫如何独自一人返回朝鲜,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她在意的只是多尔衮,他的身边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可人是出宫了,想要逃走却绝非易事。如今两军对垒,千钧一发,皇太极这边更是严防死守,别说一个人了,就连一匹马、一只鸟也休想跨出营帐外围一步。
可今晚,机会来了。
杨春——沈沛菡如果没记错的话,今晚他们抓到的那个小太监杨春,就是压死袁崇焕的最后那根稻草:“今晚,围营守兵会有所松懈,你做好准备,趁乱就走。到时候,我会帮你拖住十四贝勒。”
李莺双目微垂,没有回应,只是手指不自觉地捏向腰间略微凸起的一块衣服,里面穿了金丝软甲。
离子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寒风咆哮地更为凄厉。城郊南海子的清兵营帐几乎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处营火苟延残喘。
两个纤细的黑影悄悄溜出营帐,沉进黑夜里,不见了。
半盏茶之后,隐隐能在呼啸的烈风中听到一阵微弱的马蹄声。
与此同时,几乎每座营帐内,屏息而立的人们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刀已借好,明日才是重头戏。
拂晓笼罩的紫荆城一如皇太极所料,炸开了锅。杨春“不辱使命”地将自己如何如何听得清兵胜券在握地夸下海口与袁崇焕里应外合直取京师的话一一说与崇祯听,那崇祯登时就气得拔剑要找袁崇焕拼命,终是在众大臣的力劝之下,暂将反贼袁崇焕押入大牢。
退了众人,崇祯摊坐在九龙椅上连连叹气,身旁只有爱妃沉西一人侍奉着。
沉西一边轻揉着崇祯的肩膀,一边不解道:“皇上,如今反贼已除,您还叹什么气呀?”
此时的崇祯已是心力交瘁,正想找个能说贴己话的,可偏偏那帮老臣满口的“杀不得杀不得”,好像没了袁崇焕那反贼,大明明天就要亡了!也只有沉西是站在他这边的,愁他所愁,忧他所忧。
崇祯握住沉西的手道:“爱妃心思澄明,不知这朝中的沟沟角角,很多事不是朕一人就能决定的。”
沉西道:“皇上贵为一朝天子,九五之尊,心系百姓,心系天下,您做的决定一定都是对百姓好的,怎么还会有人反对呀?”
崇祯苦笑着摇摇头:“知我者莫若爱妃也,若是他们也能像爱妃这般通情达理就好了。可惜呀……”
见崇祯无意再叙,沉西眸心一动,谨慎道:“能替皇上解忧是沉西的荣幸,沉西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崇祯一把拦过美人娇躯,搂进怀中,亲昵道:“爱妃与朕不分你我,讲。”
“那沉西就冒犯了。皇上乃盛世明君,心系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自然不容反贼从中作乱、里应外合,所以这袁崇焕定是留不得;可如今清兵进犯,虎视眈眈,我大明虽然人才辈出,良将繁多,可哪一个也不如袁崇焕般了解清兵的布局谋划,作战方略,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这袁崇焕又是杀不得的。如此留不得、杀不得又不可不用之人,若是白白让他在牢里了却残生,岂不可惜?”
崇祯越听越有意思,想不到这沉西一介弱质女流竟对时局看得如此清切,不由道:“接着说。”
沉西浅浅一笑:“事情既然如此,依沉西愚见,不如让袁督师戴罪立功,一来显示皇上贵为天子的胸襟与气度,二来袁督师念着皇上的不杀之恩定会死心塌地地为皇上和大明效力,岂不一举两得?”
崇祯冷哼一声,道:“好一个一举两得!只怕爱妃的这番苦心,人家未必领情。”
沉西笑道:“皇上皇恩浩荡,袁督师又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如这样,先让沉西当说客,为皇上略尽绵薄之力,然后再由皇上出面,如此台阶有了,督师自能顺着往下下。”
崇祯面色一沉,道:“你倒是挺会替他考虑的,朕给他台阶下,他可没给你台阶下,他口口声声骂你是妖女,拔剑要杀你的时候,朕就恨不得打烂他的嘴,砍断他的手!这次你孤身前去,叫朕怎么放心!”
沉西忙道:“皇上息怒,皇上心疼沉西,沉西知道,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况还是在守卫森严的天牢,不会有事的,再说,不还有皇上您吗?沉西相信您。”言罢,沉西便抬头吻了上去。
美人献吻,端是大明天子也难过这美人关。自是一一答应。
薄日微斜,阴云如一大块铅华厚厚地压在紫荆城上空,注定着这是不平凡的一天。
寄出最后一封书信,沉西合上窗子,面容自若地朝天牢走去。
袁崇焕不死,清兵难破边关,而她又要在这里守多少年?三年,五年,还是一辈子?
思乡如茶,入口方知涩苦,思他却如空气,只要活着每一刻皆相思蚀骨。现在的她,早已是个活死人了。
退了狱卒,沉西倒上两杯酒,并不理会袁崇焕的讥笑轻蔑,反而笑道:“沉西自知身份卑微,烦请督师看在皇上和黎民百姓的面子上,出战杀敌。”说着,将其中一杯放置袁崇焕跟前。
袁崇焕看了一眼酒樽,依是轻蔑道:“是皇上派你来的?”
“正是。”说着,沉西举杯邀袁崇焕一起饮酒。
这袁崇焕自是信不过沉西,一听又是崇祯派来的,更是多了十二分的戒心,可吓得连杯酒都不敢喝又着实扫了他堂堂督师的颜面,因而抬手接过沉西手里的酒樽一饮而尽。
沉西又怎会不知袁崇焕的心思,轻笑着端起袁崇焕桌前的那杯酒也是一饮而尽。
沉西道:“督师,这酒也喝了,您看什么时候能出兵呢?”
袁崇焕往身后的墙上一靠,倨傲道:“我要见皇上,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沉西一笑:“督师莫急,皇上心里也挂念着督师,正在来的路上。不妨,我们再喝一杯?”
一来这袁崇焕本就好酒,二来他也想看看沉西到底在耍什么花样,因依着她直喝了五六杯。
第七杯还未入口,便听见门外王承恩一声“皇上驾到”,再转头一看,吓!这沉西怎么面露苦相,美人脸竟白得像一张纸。
“沉西!”不等崇祯脚跟站稳,美人便软软地倒进自己怀里,嘴角往外汩汩地冒着鲜血。
众人登时一愣,皆吓傻了眼,还是王承恩反应最快,忙叫人去传御医,可哪里还来得及。
原来沉西此行,意不在弑袁,而在诛己。且不说自己杀不杀得了袁崇焕,即便是杀了他,自己的身份也会暴露,到时候势必会牵连到多尔衮,那倒不如用个更为周全的方法——借刀杀人。先将剧毒和衣吞下,藏于腹中,再以烈酒融化糖衣,待到崇祯亲眼看到这一刻。
这一局,她唯一赌的便是崇祯对她的信任与爱:“皇上,臣妾无能……有负皇上重托,请皇上,皇上不要责怪袁督师……他并不是有意要害臣、臣……”
美人的玉手从崇祯手里滑落了,带着温凉的花香,划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崇祯有些回不过神,怀中的身子明明还是软的,味道还是熟悉的,怎么突然就感觉空了起来?是什么空了?心还是人?
王承恩从未见过崇祯这个样子,哪怕是先皇驾崩,他也不曾如此失神,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皇上?”他叫的小心翼翼。
崇祯轻轻拭去沉西嘴角的血迹,抱着她缓缓起身往外走去,她的样子还是这么美,连睡着了都这么美。
王承恩忙碎步跟了上去,手里还呈着袁崇焕的乌纱帽,本来他们此行是给袁崇焕官复原职的,这下可好,这乌纱帽是给还是不给?因硬着头皮小心道:“皇上,那袁督师……”
自打沉西倒下的那一刻,袁崇焕就明白了这不过是人家给自己设的一个圈套,只是没想到这设套之人竟是个死间,他千防万防也防不住一个一心求死之人呀!
闻声,崇祯只微微一顿:“杀。”
十日之后,一代名将袁崇焕在北京西市被凌迟处死。
消息传至边塞的同时,多尔衮悄悄退出了营帐里呼庆的人群。烛光下,展信的手指竟有些颤抖,不及防,一缕青丝飘零而下——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日日屈指盼君来,不道流年暗中又偷换。
昨夜幽梦忽还乡,红颜残,鬓如霜。与君相逢君不识,欲语还休唯剩泪千行。
衣带渐宽终不悔,何惧残驱酒穿肠?孤坟凉,难还乡,唯结青丝与君同,便了却浮生梦一场。
沉西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