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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夜召西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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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午膳,众人是在十四贝勒多尔衮院里一起吃的。
膳间,多铎又聊起方才崇政殿早议的事,疑说:“这二哥和三哥向来与我们不和,今日非但不与我们争执,反倒处处附和,真是令人好生起疑。”
多尔衮夹了口菜,目光灼灼,已然猜透了阿敏和莽古尔泰的险恶用心,却依瞒着多铎,怕是他口没遮拦,惹祸上身。
膳毕,多铎回了自个住处,多尔衮方把沈沛菡叫过来,询问起御前奉茶之事。
沈沛菡无心欺瞒,便从明月听到阿敏与莽古尔泰商议之事说起,故事虽繁,她却巧化三言两语,言简意赅。
听罢,多尔衮眉心微蹙,沉默片刻,方道:“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阿敏野心焯焯,莽古尔泰就是他的犬爪,如今莽古尔泰又奉命建造红夷炮,训练新式炮兵,更是重权在握,倘若他们二人联合起来图谋不轨,那后果便是不堪设想。可这些只是多尔衮的推测,无凭无据,那二人定不会认罪。
正想着,忽听门外一尖嗓子公公喊道:“传沛菡姑娘的话。”
沈沛菡登时一愣,知是皇太极身边的人,和多尔衮相视一望,忙起身迎了出去,只听那小公公笑说道:“大汗想喝姑娘沏的茶了,特命奴才来请姑娘过去。”
沈沛菡看了多尔衮一眼,多尔衮道:“大汗让你去,你就去吧,好好伺候。”
沈沛菡方朝小公公一点头,行礼道:“烦请公公引路。”
那小公公却笑说:“姑娘莫急,大汗不是让姑娘即刻动身。”
沈沛菡登时一愣:“敢问公公,那是什么时候?”
小公公笑道:“今晚戌时。”
戌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沈沛菡随小公公出了多尔衮住所,沿着东宫一路往北,不多时,便在一处大院子前停了下来。
沈沛菡抬眼望去,这院落端是新建的,还未上匾,屋顶端的是金琉璃绿剪边,檐下房廊画着些花虫鸟兽,周身涂着朱砂红的油彩,倒也喜庆。
张福张公公恭敬地一躬身,道:“沛菡姑娘,您请吧。”
这张福是刘成海的大徒弟,颇得刘成海真传,来的路上便向沈沛菡自报了家门。
沈沛菡也礼貌地朝他一颔首:“多谢张公公。”敲门进了去。
虽是第二次面见圣颜,沈沛菡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大礼。
半晌,却不听得头顶传来任何声响。沈沛菡心知天威难测,依是低着头,安安分分地等皇太极起恩。
惶惶然,半个时辰过去了,沈沛菡膝下有些酸麻,心中自是十二分的疑惑,因悄悄抬眼看去,只见一张约四寸宽、七寸长的暖炕两头,各放着一个盛满碎冰块的青花瓷缸,皇太极居中而坐,挨着矮桌上一盏明黄的油灯看书,神色虽是放松,可周身还是透露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
沈沛菡细声又问了一遍安:“奴婢拜见大汗,愿大汗万福金安。”
皇太极也不抬眼,依是对着书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沈沛菡瞧了外面一眼天色,估摸说:“戌时有四刻了。”
皇太极又翻了一页书:“知道孤为何罚你吗?”
沈沛菡心下一惊,方知是在受罚,额头渐渐沁出了汗珠:“奴婢,奴婢不知。”
皇太极瞧了她一眼,书卷在握:“金茶花,又名雁南归?博尔济吉特沛菡,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说罢,大手一挥,经卷便摔在沈沛菡面前。
原来,竟是一本古籍茶经。
沈沛菡登时一惊,吓得六神无主,没想到自己为救多尔衮随口编出的典故,皇太极居然也会费心去查?!可事到如今,若是认,必是欺君死罪,若是不认,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因颤巍巍开了口:“奴婢不敢……”
皇太极沉声道:“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
沈沛菡又是一叩首,脑筋转得飞快,急中生智道:“启禀大汗,雁南归的典故,是奴婢儿时听一游山道士所说,便记住了,今日奴婢奉命沏茶,忽一抬头,见天边一行大雁南飞,因想起了这个典故,且鸿雁南飞,实为吉兆,奴婢一时自作主张便向刘公公讨了金茶花。若是大汗不喜欢,奴婢再不沏便是。”
皇太极盯着沈沛菡瞧了半宿,方道:“好一个鸿雁南飞,实为吉兆,一盏金花茶便解决了我大金征蒙的难题。博尔济吉特沛菡,原来你还是个女中诸葛?”
沈沛菡又是一惊,忙道:“奴婢不敢,奴婢胸无点墨,头脑愚钝,断不敢非议朝中大事,今日得议出征漠南,全凭大汗和众贝勒圣明之断,还请大汗明鉴。”
皇太极略一思量,征蒙一事确是今日早朝方初定的策略,与谋诸人自卯时上了朝,便再没出过崇政殿,凭她一个小丫头即便有心参政,也无处打听啊。或许,金茶花之事确是她无心之举?
皇太极复深看了沈沛菡一眼,沉声道:“起来吧。”
沈沛菡如获大赦,暗暗松了一大口气,支着地,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多谢大汗。”
皇太极按着太阳穴,方才书看得久了,提着精神还好,如今松了口气,反倒觉得有些乏了,可这一征蒙古,再回来像今日这样静静地看会书,又不知是何年何月。因问道:“认字吗?”
沈沛菡不明所以,只细声说:“识得几个。”
皇太极抬手指了指矮桌上的经卷,闭目道:“念给孤听。”
沈沛菡略一颔首:“是,大汗。”上前翻过一看,居然是汉译本的《诗经》。心想,方才还说自己胸无点墨,若是这会又来念诗,岂不是自露马脚?况且,这大金皆是满蒙人,若认得汉字岂不更是奇怪?
思虑片刻,方将书举在灯下,认真念起道:“关关……什么鸟,在可之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女,君子、女子……什么,山差……行采,左右……水之?什么……什么……什么女,什么……什么……之……”
皇太极支着脑袋,思虑困顿,正闭目养神,听了这诗,已醒了大半,可眼皮却是极乏,因依是闭着目,低声道:“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沈沛菡见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忙跟着附和念:“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
轻手轻脚地合了门,沈沛菡转身低声对张福道:“张公公,大汗睡着了,你找人加床被子吧。”
张福躬身笑道:“是,奴才这就去。”
夏夜的月光就像一瀑倾泻的银河,明亮而又酣畅。
歇下的人,头枕月光,或沐浴其中,欣然成眠,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思着那明月光中的娉婷佳人。
未歇下的人,或临窗而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或漫步庭中,叹一句积水空明,藻荇交横。
此时月光下长身而立的多尔衮,又是哪一种心境呢?但见他步履短急,面色凝重,剑眉紧锁,徘徊于庭院,每隔半柱香,就让木易往门口迎迎。
“回贝勒爷,还是没有。”木易小声地躬身回道。这句话,从戌时二刻到现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他就说了六遍。
多尔衮也听得麻木了,没有说话,只朝木易摆了摆手,那小奴才一弓腰,便又往大门口跑去。
明月立在多尔衮身后,低声劝道:“贝勒爷,时候不早了,您歇着吧,明儿个还要早朝呢,奴婢在这儿等沛菡姐姐就行了。”
多尔衮依旧无言,还是一摆手。明月便缄了口,悄声转身回了屋子。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件披风:“贝勒爷,起风了,您披上吧。”
明月跟着多尔衮已五年有余,深知主子的脾气,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做了,又该做到什么程度,她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木易慌慌张张地从院子门口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回来了!回来了!沛菡姐姐回来了!”
多尔衮眼头一亮,疾步走过回廊,正好迎上刚踏进门来的沈沛菡。
“怎么样,还顺利吗?”多尔衮定睛看着沈沛菡,问说。
沈沛菡登时一愣,没想到多尔衮竟等她到斯,心中原是委屈满腹,欲语还休,如今却烟消云散,云开月明,笑说:“嗯,当然顺利,大汗还夸你调教有方。”
多尔衮盯着沈沛菡闪烁的眸子,一时难辨真假,连他面圣也是七分紧张三分从容,况是一个弱质女子呢?可既然她不愿说,他自不会逼问,却是要她知道,他时时刻刻可以做她的依靠。遂将披风解下,披在沈沛菡肩头,拥着回了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