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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吹风,耳光,演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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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桑田回到家的时候,纪声言正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
他今日喝了不少酒,头昏脑胀的,见闺女回来了,对她笑笑,张开手就要纪桑田坐到他膝盖上来。
纪桑田下意识的掩住口鼻,纪声言身上都是汗味和酒味,女孩子总是更爱干净一些,尤其是像纪桑田这样娇气一点儿的女孩儿。她本来是急于回家求证刚刚在薛灵芝窗子底下所听到的,可是看到纪声言像一个酒鬼似的,她今晚实在不想跟他说话。
还是早点洗洗睡吧,纪桑田心想,今天这一天过的也太丰富了。纪桑田紧紧抱着谢元修给她的包裹,想从缝隙中钻进屋,奈何纪声言整个人堵在台阶上,她实在过不去。
纪桑田退了回来,宋玉房间的窗子没有合上,纪桑田往里扒头,发现宋玉脸朝着墙躺着,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八成又和纪声言赌气了吧?
听薛灵芝和肖氏的那一番对话,纪桑田可以猜出个七八分,准是他们家又被算计了。
“恶……”纪声言忽然站起来扶着墙狂吐不止,看起来很痛苦,他吐出的骚酒水味儿在暖暖的微风的加热下全朝纪桑田站的方向飘了过来,纪桑田差点没跟着他一起吐。
嫌弃归嫌弃,纪桑田最后还是进屋将谢元修给她的包裹放好,然后倒了一碗水,捏着鼻子靠近纪声言。
纪声言还在狂吐不止,吐的眼圈都红了,纪桑田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着水碗,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最后还是决定放下捏鼻子的手,轻轻拍了拍纪声言的背。
等到纪声言将秽物都吐出来了,人也清醒了大半,纪桑田将水送过去,踮着脚尖喂纪声言漱口,又让他喝了几口才作罢。
纪声言拍拍闺女的头,半醉半醒的笑,“闺女,爹对不住你啊!”
“对不起”是一句最没用的话,纪桑田最讨厌听这些,耐着性子听纪声言絮叨。她朝里屋看了看,对纪声言说,“爹,要不咱在外面转转,吹吹风您也好受一些?”
纪声言在纪桑田的搀扶下,围着自家小土房溜了几圈,等他走路不再那么摇摇摆摆,纪桑田才开口问他。
“爹,是不是和娘又吵架了?”
纪声言低头看看瘦弱的女儿,想掐掐她的脸蛋却掐不出肉来,顿时更觉得心酸。“阿田啊,每次都是爹不好,你娘她是对的,可是爹却不能顺她的意……”
纪桑田心想,你也知道你不好啊?知道不好还不改?
纪声言问她,“桑田,以后你许了人家,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夫君……对你来说,是你夫君重要还是你爹娘重要?”
纪声言见女儿呆呆的望着他,刚问出口的问题就后悔了,她年纪那么小,自己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呢?这样大的女孩儿应该和秋雨一样穿漂亮的衣服,像朵花一样被父母呵护着,而不是早早的成熟夹在父母之间、长辈之间左右为难。
“爹,”纪桑田扯扯他的袖子,“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按理说,如果我有了人家理应是以夫为天的。可是我就是个不讲理的人,我不知道那些人口中说的大道理,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爹娘疼我,那么爹娘对我的恩情我会永远记得,爹娘的地位谁也无法取代。就算你们不是我的爹娘,你们对我好,我也会把你们放在第一位。如果你们是我的爹娘,却一个劲儿的伤害我,那我根本不会把你们放在心上。说到底,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是相互的,有来才有往啊!”
纪桑田这番话说的半真半假,她对纪声言还真没那么深厚的感情,她只是在心里把纪声言想象成自己的亲生父亲,哎,自己的亲生父亲才不会看着自己和母亲受委屈被欺负呢!同样都是父亲,怎么做人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纪声言若有所思,“闺女,你觉得祖母对你好吗?”
“不好。”纪桑田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口,纪声言不再往下问,只是嘴角往下垂了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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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明儿个爹带你去镇子上吧!你不是一直想去镇子上看看么?”纪声言临睡前来到闺女的房间,见闺女也没睡着,便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纪桑田从小溪捡来的石头正在她被窝里藏着呢!“明天我想帮娘在家干活儿,下次吧!”她虽然想去镇子上看看,可是这几天薛灵芝肯定会来家里找茬,她放心不下宋玉。
果不其然,中秋节后的第三天早上,纪声言刚挑着扁担离开,薛灵芝就上了门,手里还提了一篮子的鸡蛋。
那时候纪桑田才刚起,争跑到院里折柳枝漱口,短短的一会儿功夫,薛灵芝就赏了宋玉一个大耳刮子。
纪桑田回屋时,薛灵芝正从里屋气呼呼的冲出来,那气势都将纪桑田撞倒在地,虽然纪桑田也有夸张表演的成分,可是一下子摔了个大屁股墩她也很肉疼的,呲牙咧嘴可不是演出来的。
宋玉自己挨了打没什么,见闺女摔倒了立马扑出门,心疼的抹了一把泪,望着薛灵芝远去的背影,宋玉的眼神冰冷,恨意不加以控制一定会上前撕了薛灵芝。
薛灵芝为什么会打宋玉呢?还不是那头牛惹得祸!
宋玉坚决反对把牛借给老二家,但是纪声言却在犹豫不决。薛灵芝又来家里撺掇,宋玉也就索性把话挑明了,这个忙她不能帮,之后就被薛灵芝赏了一个巴掌。
薛灵芝还扬言,她一定让纪声言把宋玉休了。
纪桑田再也按捺不住,“娘!爹肯定还没有走远!我去叫他回来!”
村前的小溪是出村的必经之路,也是薛灵芝家的方向,她跑的一身是汗,恰好看见了背着竹篓要上山的金洪。金洪拦住她,“纪家妹妹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纪桑田声音都带着哭腔,“我娘被打了!我要把爹找回来,金洪小哥,你愿不愿意帮我找?我爹刚走不久,肯定还没走远!”
金洪是个直性子,听到这等事哪还坐的住!当下就顺着纪桑田指的方向找人去了。
纪桑田稍稍放慢了步子,开始积蓄能量,不一会儿就看见前方那个有几分圆润又非常矮小的身影。
纪桑田酝酿了一下情绪,冲过去抱住那人的大腿,开始嚎啕大哭。
“祖母啊!求您放过我们家啊!您打我吧!求求您别打我娘啊!她身体不好您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啊——”
纪桑田跪在地上,两只手死死的环抱着薛灵芝的大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小的人儿用了全力嚎啕大哭,引的驻足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
薛灵芝涨红了脸,试着挣脱了几下,却引得纪桑田抱她抱得更紧,她支支吾吾骂道,“贱丫头!快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纪桑田的余光扫了一遍四下,尽情的表演起来,“祖母!我求求您了啊!您不要逼我爹娘卖牛好不好?我已经好几十天没有吃饱饭了,您把我们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要走了,还不如直接叫我们一家三口去死啊——”
周围越来越嘈杂,议论声不绝于耳。其实,薛灵芝偏向小儿子这件事,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薛灵芝嫁给纪老太爷五年都没有怀上孕,没了法子才从人贩子那里把尚在襁褓的纪声言买了回来。
纪老爷子也是个善性人,他买儿子不光是为了家里有个帮手的小子,他是真正把纪声言当亲生儿子疼爱的。纪老太爷当年还挨家挨户送礼,希望大家封好自己的口,别让纪声言在流言蜚语中长大。
村民们还是很讲义气的,大家把这件事埋在心里,甚至已经拿纪声言认作老太爷的亲儿子了。薛灵芝起初对纪声言也是很好的,直到她三年后有了自己的儿子纪声行,她便不知不觉拿纪声言当眼中钉了。
薛灵芝也不是真的要逼死纪声言一家,但她首先得保证自己的亲生儿子过得好,为此,牺牲个养子算什么?养子白吃了那么多年的饭,不就是留着给她养老送终的么?
薛灵芝看纪桑田越说越夸张,童言无忌,大家万一真信了她的鬼话怎么办?薛灵芝一急一恼,抓起纪桑田的头发,纪桑田哭的更凶猛了。
她哭的头疼,金洪的声音忽然飘进来,纪桑田更带劲儿了,“祖母!上回您叫我赶快跳河死了干净最好,我跳也跳了,最后还是没死成!这回我听您的话,只要您不逼我爹娘去死,我这次心甘情愿的撞死,绝对不再惹您心烦了!求求您,不要把我们一家三口都逼死啊——”
纪桑田哭的嗓子都快劈了,一边嚎一边拿指甲扎薛灵芝的大腿,薛灵芝痛的恼羞成怒,狠狠的扇了纪桑田一个耳光,只见纪桑田忽然放开了手,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纪声言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的脸上都是悔恨的泪水,冲上前抱起了闺女。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阴狠表情对薛灵芝喊,“娘!你为什么要对我苦苦相逼!我知道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我也不求您疼我,您养我一场,我心里永远记挂您的恩情!可是您竟然这么对桑田!她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啊!您到底要什么一气说清楚!只要我能给的都给您!只求您放过我闺女!放过我们一家三口!从此咱们恩断义绝!”
在场的年轻人即使不知道纪声言的身世,听了这一番话也如同当头一棒,瞬间醍醐灌顶。怪不得薛灵芝那么不待见大儿子,敢情不是亲生的啊!而纪声言自己竟然早就知道了!
娘对养子不好,养子却依然那么孝顺。纪声言果然是个实在人啊!而这薛老太太不但虐待养子,连小孙女都不肯放过,当真丧心病狂。
薛灵芝傻在当场,收到了众人对她鄙夷的目光,仿佛在做一场噩梦一样。她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一向嘴毒的她这会儿什么话也挤不出来了。
她怔怔的举起了刚刚打晕纪桑田的右手,有些回不过味儿来。怎么一个巴掌,人就晕了?这丫头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她恢复记忆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溺水的了么?还有纪声言,他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
六十多岁高龄的老太太实在受不住了,她身子摇摇欲坠的晃着,翻了一个白眼——也晕了。